第68章 龍
懸浮於半空的艾迪托斯之燈猛烈搖晃，傾瀉而下的發光流質頃刻間暫停，溫和明亮的白光開始以極快的頻率閃爍不定，如同一個極不穩定的物質即將爆炸前所釋放的危險信號！
富蘭克林和安德魯同時將目光投向卧床的露琪婭身上，後者嘴角泛起冷笑，“教廷已經給了你的孩子一個安穩快樂的童年，你應當滿足，並至誠的讚美雷霆，哼，可你好像並不知足，還想要求更多？真是貪心無比啊！你難道不知道，貪婪是罪嗎？！”
這番話將本就狂暴的反應推向極致，覆蓋在露琪婭身上的流質不斷逸散，輪廓的形狀越來越清晰，到最後只剩下薄薄一層黏在身上。
富蘭克林儘管同情這位偉大母親，但作為雷神的忠實信徒，任何事物都應歸在教廷的利益之下，他想要說些什麼去阻止露琪婭如同自毀的舉動，可他張了張嘴，竟連一個詞也想不出來。
可若是放任露琪婭激發自己所剩無幾的潛能，結果無疑會更糟，她的身體已千瘡百孔，劇烈的調動能力，只會加速死亡的速度。
但富蘭克林真的無能為力了。
讓母親放棄自己的孩子？
是有多麼愚蠢的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富蘭克林不忍的移開目光，安德魯眼神露着殘忍的快意，與拯救生命比起來，他更喜歡的是直接摧毀掉生命，這是雷霆的本質，用極致的力量壓垮一切，在這方面，安德魯向來認為自己的信仰，對教義的理解高出富蘭克林一頭！
他等待着，等待親手掐滅那生命之火，這種等待，令他興奮不已！
席林早就被張磊按在了牆上！
“你放開我！”他大吼，“我要殺了他們，掐斷他們的脖子！”
“哦？”張磊笑了，“憑什麼？嘴皮子嗎？”
席林當然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眼前的一幕早已發生過，是既定的事實，他根本無力也不能做出改變，但心頭盛放的怒火明確的告知他，必須得做什麼，哪怕向著那兩個該死的混蛋揮拳，拳頭穿出他們的心臟，也比這樣什麼都不動要強！
他忍受不了了！忍受不了……
“放開我！”席林喊聲嘶啞。
“哈哈哈……”張磊大笑，“那麼大了還哭鼻子？也不怕尿床啊？”
“你這個惡魔！”
“行了，別像個女孩子哭哭啼啼了，我費儘力氣讓你看這一幕，不是為了聽你哭的。”張磊鬆開了席林的手，“雖然男人哭不是罪，但盡量還是少哭，太娘了。”
“你……！”
“或許，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這聲音出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席林駭然的望向一側，四五十歲的年齡，灰發已摻雜斑白，眉角也已顯露皺紋，但他依然是英俊的，儒雅的，尤其是那雙眼睛，平靜而深邃，見慣了風浪的眼睛，只要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無論是誰都會被深深吸引。
“老師！”席林驚呼。
來人竟然是心理醫生，曼斯菲爾德先生！為什麼？這樣的時間點，他會出現在這？！
曼斯菲爾德有意無意的向旁邊看了一眼，似乎在打量卧室內的陳設，但席林卻敏銳的察覺到了，那目光在他身上短暫的停留了一瞬！
“老師看的到自己！”
絕不會有錯，那道倏忽間碰觸又立刻移開的目光，席林能在其中感受到極強的熟悉感，那是老師提問的時候常常露出的眼神，
而當下擺在他面前的，無疑也是一個困難無比的問題。
“或許老師可以救下母親。”心中湧起的希望火苗尚未來得及成長便驟然熄滅，席林清楚的記得露琪婭的死亡，那場約姆郊外的葬禮，這早就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席林情緒波動的時候，張磊那兒也不平靜，漆黑的眸子裏蓄滿各種情感，憎恨，痛苦，茫然，最後也只剩下了釋然。
無論是席林還是張磊都對接下去可能的進展充滿興趣，但畫面至此似乎到了一處無法繼續推動的關鍵點上。
整個場景都在顫動！
席林本能的扶住牆壁，驚駭的目光轉向張磊，後者根本不在乎地面的震動，凝神良久，還是嘆息出聲。
“算了。”
隨之而來的是畫面的崩解，彷彿瓷器的龜裂，深色的裂隙不斷蔓延，擴大，直至佔據整片空間，細密的紋路充斥視線內的每一樣物品。
地面，衣櫃，置物架，窗檯，牆壁，吊燈……所有的一切都在崩解！
眼前的一幕更像是一塊破碎的拼圖，隨着圖塊與圖塊之間縫隙的增大，便如紛飛紙片一般摔落下去，落入其後深邃黑暗的無垠空間內。
席林不能接受這樣的變化，曼斯菲爾德來后，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他所說的方法，跟雷霆教會的談判……如此重要的信息他必須知道！
但此刻張磊身上同樣出現了恐怖的變化，他的皮膚也像他們所在的空間一樣發生碎裂，只不過裂隙還沒擴大的如房間內的一樣……席林忽然想起了自己，猛地看了眼雙手和身體，但並無龜裂的跡象，不由的鬆了口氣。
“你和我不同，和這片虛假的空間不同，你是真實存在的，而我，還有眼前的這一切，都是歲月的遺留物，當維繫此地存在的力量消失，終會歸於一片虛無。”
真實？虛無？
還有張磊，儘管席林對他又一種奇妙的信任感，可對方的真實身份是什麼？為什麼讓他看到這些事情？還有那兩位主教所說的收容又是什麼？
過去的經歷雖然展現在了自己眼前，但席林反而更加困惑。
空間停止了破碎，倒像是被火焰灼燒后的狼狽樣子，到處都是殘破不堪的洞口，有些碎片搖搖欲墜，似乎這處虛假的幻境就要完全崩潰了。
破碎的激蕩空間內，無數疑問化作了怒火，席林一把揪住張磊衣領，“這一切是不是都因為你！如果沒有你，所有人都會好好的，沒有人會受到傷害！母親也不會死！你這個惡魔，你到底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破壞我的生活！該死的傢伙，你怎麼不去死！”
席林一拳砸向對方，張磊輕而易舉的接住了拳頭，一把將他推倒在地，“全是我的錯？”他臉上瓷器般的龜裂開始複合，細密如蛛網般的碎塊也讓那張臉看起來分外恐怖，“你說全是我的錯？”
他聲音低沉的彷彿要結成冰，就連身旁那隨時會崩解的空間碎片，也因這份冰冷而有了短暫的平靜。
但席林好似比他更平靜，他從地上爬起來，眼睛始終死死盯着張磊，“別演的自己好像很無辜一樣，我知道你在故意隱藏一些重要的東西不讓我知道，是想要扭曲事實？還是有其他的陰毒計劃？”他忽然自嘲笑道，“我竟然一開始對你會有一種信任的感覺？想必也是你搞的鬼吧？放心，我不會再上當了。”
張磊的臉上陰晴不定，好半響才吐出一句話，“曼斯菲爾德，你這層防火牆建的好啊，整整七年，愣是沒給我一點機會，”他自語道，“不過沒關係，牆壁越堅硬，當它破碎的時候才越徹底！”
“席林！”他喊道，“你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他沒給席林說話的機會，“我希望當你看到真相的時候，還能有現在這樣的篤定！”
席林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對方說話，全都不去相信，但接下來的畫面又重新讓他定義了這個世界的真實。
周圍的景物再度變化。
黑暗開始旋轉，席林只感覺天旋地轉，像是穿梭進了一片五光十色的孔洞，再鑽出來時，已然身處在了一座雪峰上。
寒風呼嘯，大雪飄搖，整個天地宛若蒙在一層紗帳之內，但凜冽的風聲依舊淹沒不了那驚天動地的巨吼！
“吼！”某種生物的吼叫，巨大而充滿威嚴，席林絕不可能有類似記憶，但那吼聲在他聽來卻無比熟悉，甚至能聽出其中包裹的複雜情緒……憤怒，絕望，恐懼，過量的負面情緒幾乎快要摧毀他的心智！
他看向了吼聲傳來的方向……風雪形成的幕布下，他隱約看到了一個龐然大物！鱗甲，勾爪，肉翼，身軀的鋒銳線條，閃爍漆黑的攝人光澤，龐大的軀體立於雪山之巔，它昂首嘶吼……絕望。
那是……
“龍……”張磊走到席林身邊，用着訴說故事的口吻緩緩說道，“第二紀元之後，世間唯一的龍，也正是因為祂的稀有，成全了人心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