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代連起

秘世代，第二日。

“如果可以不再失去，你是否想得到更多？”永恆之舊日的聲音再次響起，聽起來碩大遼闊、無邊無際，不知來源，不知終點，聽不出感情，猜不出真義。

“你其實一點也不期待我的答案，因為你早就知道了。我也不必再多說，我就是那樣的人。我之前對這句話確實有許多想法，但那些想法都是多餘。你繼續講吧，如果你覺得親自與我講不太合適，可以再找僕人。”

他還在回想那個女生的話，尤其是“心中的分量”，他在衡量林陳蒿顏值的時候接連否認，充滿了不確定，但要說這就是“心中的分量”，他現在還不能認同。他為此事心煩意亂，與永恆之舊日對話時有些敷衍、不客氣、不耐煩。他想一次把話說死，然後就可以繼續思考“心中的分量”了。

“那我就用你的話跟你講吧。雖然你一開始非常恐懼，害怕得要死，但現在好多了。此刻的我沒有具體看過你的心思，但按照我的推算，應該是這樣的。來吧，我們討論討論以前的事。在你今世之前，發生過什麼事？這不是比今世更有趣嗎？你覺得呢？”

“今天有夜自習嗎？”對永恆之舊日提出的問題避而不答，他又一次把話說死了。

“什麼？不對，你是想說……不對，你來說。”

這是永恆之舊日給的第三次機會，他不好意思再岔開話題了，“家人問‘今天有夜自習嗎’，我回答‘沒有’，然而她的下一句是‘是今天沒有夜自習，還是你沒去上’。我的憎恨，大多來源於此。這些事暫且不提。”

“來到這個世界，你怎麼想？”

“從十樓樓頂墜落，當場死亡。然後就來了。”

“只有這些嗎？”

只有這些？這是什麼問題？當然不可能啊。簡而言之，墜樓身亡，但墜樓之前發生了很多事。記憶牽動過往，故事退到最初……

分裂紀20年9月22日22：35，葉夢書從十樓樓頂墜落，當場死亡。

天台上的人很少，他在這裏思索接下來極有可能無法通過的補考。這幾個學期以來，他總結了一些規律，掛三修二，掛二修一，還有最開始的，掛零修零。但這次他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如果不出意外，暫時可以將這個境界命名為掛四修三。每個學期都有突破，穩中向壞，局勢兇險。

他聯繫補考的同僚，想借一份明日要用到的縮印文檔。儘管不抱有多少通關的希望，但至少得把能做的事做好。努力學習，憑真本事通關，那不可能，費些心思搞一份比較全面的縮印文檔，這可以做到。

心情愈發焦慮，要說恐懼，那當然十分恐懼，但每次上了考場就不恐懼了，因為已成定局。他過於焦躁，沒辦法在一個地方久站。此處風停，不大涼快，他起身去風更大的地方，斜靠大理石護欄，左腿彎折搭在右腿上，看向之前站着的地方，輕輕閉上雙眼，聽恐怖音樂。

手機屏幕亮了，是縮印文檔，看來明天能賭一把了。考試作弊這件事對他而言非常有壓力，一方面學藝不精，另一方面心神不寧，因此屢屢失手卻又毫無長進。

就在此時，大理石護欄破碎，他無法保持平衡，身體不自主地向後仰，掉落。他悲傷，遺憾，惋惜，不過，不是為他自己。

事發突然，始料未及。也不必痛罵學校的豆腐渣護欄了，本就有破碎的可能，只是恰好被自己遇到了。這一生被快進到終點，

好像也沒什麼可惜的，至少不用再憂愁明天的補考了。

一生之中所有舊時日都在迅速倒流，他找不到最重要的落點，只知道這一生之中的所有美妙之事都體驗過了，哪怕再活幾十年，這些美妙之事恐怕還是無增無減。

閉眼，撤退，這一生，十八年半，也曾追尋，守候之人，終將遠離，早已永別。

他留下了遺言，第一階段的作品完成之後他就寫下了那條遺言，他對那句話並不十分認可，但如果加上今日的猝死一事，那便完全合理了。

從十樓樓頂墜落，當場死亡。

這一程贈予往日，送別的人原路返回。

想到這裏，他說：“假使一天一輪迴，下次見面時會有一個好大好大的歲差。20歲。假使四五年之後或者七八年之後再輪迴，說不定還會成為家人，但也是是陌生人了。本就是費大力氣才有的相逢。”

“死後的事情我就先不補充了，你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是啊。說不定10年之後會有故友發現我失聯了，說不定20年後有故友發現他早已離世20年。但這都不晚。”

“是什麼事情呀？”

他心中驚異，無法想像永恆之舊日為什麼說這句話。而且，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像是……沒聽過？

“你想說什麼？”

“這是一句很重要的話，我提前告知你。”

很重要？對他來說，能稱之為很重要的話可不多。他想了很多，悄無聲息，淚流滿面。最終，如同大夢初醒，而又一切釋然，心中平靜。像是完成了一個許久留存的心愿，再無遺憾。

“感謝。我會記住這句話的。”

這句話確實很重要，它大約是個很沉重的答案，答案里不僅包含對這一段相遇的回應，也不只關乎於他自己，而且，也與她有關。至此，他對給予他答案的永恆之舊日的猜疑不復存在。

“走吧，新的故事開始了。”

秘世代，第三日。

恍惚之中有高樓建起，再次回到熟悉的教室。眺望窗外還是那些東西，一棟綠色的樓，從高一時它就開始建了，到高三時還在建。教室里座無虛席，八九十人，能叫上名字的大約還有1/5。教室不算很大，但當年也不覺得擁擠。沒有改變座位，也沒有改變容顏，彷彿時間真的可以倒流。而站在講台上的……啊！舊日僕人也來了？十一二歲，光着腳。

“我借用了我的僕人的形象。來吧，我的同學，我也應該與你一起上一節課才對。我們的關係遠遠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遙遠，對吧？”

那張臉，那個聲音，也不算太違和。他環顧四周，人皆不變，這聲音應該只有他才能聽到，那個形象對其他人來說也是隱藏的。

“明天拍畢業照你要不站在她後面？”

這位同學是個好同學，在大學時還上有聯繫，雖然只維持了幾個月，但也能說明很多事情了。不過，這句話是虛構的，那個人不會這麼講。

“這麼晚了啊。”他隨口感慨道。

“哪裏晚了？還有幾天。”

“你準備考哪所學校？”

“還早啊，至少得等到分數出來再說。”

他目視遠方還沒建起來的高樓，頓覺傷感。是因為老了嗎？怎麼越來越在意以前的事物了？之前還有一段時間，幻想着能買下這所學校，保留它的原貌，以便於再次走上熟悉的小路。

“不太早了。這一年過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