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潛夢言昔

第三十六章 潛夢言昔

時定律21年5月28日。

夜十一點半開始休眠。月輪懸照,擋在頭頂,透窗入眼瞳,半星夜,半明空。迷迷糊糊看到有平滑軌跡頓挫波折,心中陡生詭異,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想着此時起夜,不同尋常,再不睡明天早上可能起不來了,便拉了窗帘,翻了個身又要閉眼。

大概稍過一會兒,聽到有什麼東西在撞擊,這聲音是從落地窗那裏傳來的,頓覺憤恨氣餒,這一夜又不得早睡,不知何時才能起床。將窗帘撩開一角,圓月明媚,樓下燈火一片,車流不息,前燈與尾燈匯成明晃晃的燈河,紅光耀眼,似夜非夜。

他記得在此處兩間卧室對稱分佈,隱約覺得對面那間也有人。或許只在這一側聽到撞擊聲,不妨換換。出門,入過道,兩側寂靜無聲,這裏的隔音做得確實好。暫且以手機燈照明,不至跌倒。

不敲門,直接進入,只是借宿,或可稱暫宿,不必驚醒主人。走進對面的卧室,也有冰涼夜景從落地窗映入,車流,樓燈,路徑,燈塔。借餘光看睡中人,怎麼相識?頓感驚異,心生質疑,惶恐萬分,這般場景雖是心中所願,但這事始終都是不該發生的,因為並無這種可能。

身軀已恢復如往日,故人入夢仍不知。既然是她,再要暫宿就出格了。這顯然是夢境,算一算時間,夢外世界的時間,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了。儘管不知是何種算法,但他總覺兩者的時間並未相差太遠。或許是為了尋安心吧。

撞擊聲越來越刺激,像是某種軟乎乎的物體在拍打落地窗。如果這是1樓,那也就算了,有流浪的貓貓伸爪子拍拍玻璃,這很正常,但這是19樓。暫且把心放下來,若真有一個平行時空,與這樣的人同眠,也慶幸,但現在還是先回到原處比較好。

他把窗帘全拉開了,靠床,半躺,背後墊着枕頭。夜景繁華綺麗,光色燈火通明。只聽到聲響,卻不見到底是什麼軟物,但也不覺疑惑,就這樣看着遠方,閉目,似有微風,正好。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有類似於薄蝙蝠的生物撞死在落地窗上。黑紅色,粘糊糊的一坨,這擾亂了他的閒情逸緻。再看看時間,才過去半小時。眼看又有黑色生物撞死在落地窗上,即便他無悲無喜,也要咒罵一聲。

然而這次卻更為驚悚。黑色生物穿過了落地窗,飛進屋子,盤旋。那他肯定坐不住了,下床開燈。球形吊燈閃了幾下,徹底熄滅了。原本還若有若無的睡意徹底消失,心中緊迫焦急,只得再打開床頭燈,幸好,能用。

有越來越多的黑色生物突破了落地窗,他拿起衣架驅趕。鐵質衣架與血肉之軀碰撞,這種阻礙感令人十分愉悅。這卧室還算寬敞,但隨着他越來越囂張地揮舞着衣架,各種生物碎屑已經遍佈屋子。

他越戰越勇,他感覺到自己的雙臂必定出現了一些損傷。那些酷似蝙蝠的生物其實沒有看起來的那麼弱小,它們的翅膀輕輕擦過人的身軀,多次累計之後竟然能劃破皮膚,真不愧是能越窗而入的奇特物種。

在全身心投入戰鬥之時,他聽到了敲門聲,於是連忙扔掉衣架,連續抽了幾張抽紙往茶杯里一浸,用濕透的紙抹掉了雙臂上一些明顯的血跡。明明是剛才激戰的時候運動幅度更大,但此時才覺得更痛,想必是注意力的原因。

他端起床頭燈前去開門。這人一塵不染,身着白色睡衣,領口、袖口和褲腳處是一圈很深的松綠色。

睡衣上有一些閑散的圖案,貓貓,蘑菇,松樹,楓葉,白雲,雪花,草叢。短袖T恤大約遮住了2/5的手臂,其下是兩掌短褲,再兩掌及膝。

他的雙眼簡直要滲透這套衣服:從正面看,共有25個圖案,但依舊留有大面積的空白。圓領稍低,露出鎖骨,隱約還能看到更內一層的衣着。短髮稍稍不及肩,齊平的薄劉海,過眉,清澈雙瞳,近在咫尺。

其膚色像是鉛白混一些桃紅,淺笑呆萌。依然有紅繩掛玉吊墜,完全從領口處露出來。至於身高,大約是,162。若說體重,只有目測體感,沒有機械語言,略寬,或說,非瘦。

其他數目,無非有多少心動,並非分數幾何。即便是與許多人相同,與許多普通人相同,也會因那些熟悉的美感而陡生崇敬。這或許就是那人在16歲該有的面目吧?但這只是猜測,畢竟他未曾見得,更不可能記住。

如果轉換一個視角,用她的視角來看,這屋子裏是不是應該滿布血腥氣與黑紅混合物?他身上是不是有太多裂痕與血跡?其實都沒有。她來敲門,僅僅是因為他曾進門,只不過她多猶豫了一會兒,剛好趕這個點。

她看到眼前這個人氣喘吁吁,像是剛跑完1000米,不過她並不打算計較這些事,她是來解決疑問的,而不是創造疑問的,“你剛才找我了?”

他想到了很多答法,比如說,“夜裏睡不着,想看看你有沒有睡着?”但這話很不禮貌,至少在邏輯上就說不過去,更何況雙方的關係還遠遠沒有到可以夜探卧室的地步。

如果按照實情作答,“我這裏飛來了很多蝙蝠,吵得我睡不着,想去你那邊暫住”,這也是無道理的。天花板上有血跡滴落,但她依然一塵不染,這就說明眼前所見皆是幻象,不值得與眼前人說起,免得徒生惶恐。

“有一個疑問,那一年你的分數是多少?”

“587。”

他曾經記得這個數字,但總覺得少了許多,在他的預估中至少應該有610。再後來記得的就是,她的分數大約是600,至於具體什麼分數,已不確切。

“各科的?”

“理綜229,數學118,語文119,英語121。”

他沒有留意過這人的單科分數,但現在聽起來,似乎只有一科是令人滿意的。那年的理綜並不難,當然,除了物理。其實那年的物理也不算很難,至少以他的水平來算,壓軸題的一半是可以做的。

他做完全卷之後還有四十幾分鐘,儘管25(3)做得很爛,25(2)也不全對,但那只是實力所限,不是題目太難。那一年八錯四個半,最終還是有220+,對比之下她的229顯然有失水準。

至於數學,那一年數學的壓軸題確實有難度,那是一道概率題,平常人一分都拿不到。可即便如此,也不應該低於120,畢竟那一年只有這一道是壓軸題。至於英語,好像還行,但總覺得還是有所保留。

平日裏所見的活潑開朗的她,在得知這個成績時是喜悅還是?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失落,是否真的沒有失落,這很容易猜到。不容易猜的是這個人的失落程度如何、又是用了多久才走出失落。

他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一點半。

“你見過蝙蝠嗎?”

“見過。”

“見過”,這是一個連接夢幻與現實的詞。然後她看到了許多,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這人的虛弱神態,以及血衣。再去看這人,他似乎已經精疲力竭,而且,傷痕纍纍,有些傷口還在往外滲血,看着有些恐怖。

他注意到了她眼神中的恍惚與驚恐,她的白衣不再乾淨整潔。屋內的怪異生物與皮毛碎屑,天花板上的血液和生物組織,想必她都看到了。又有黑色生物從耳邊呼嘯而過,他用手一抓,溫熱的翅膀在手心裏破碎,血腥味壓得讓人喘不過氣,心中極為厭惡,猛然想起對話並未結束,她還在眼前,更覺混亂煩躁。

“還要繼續看嗎?”

她後退了一步,“嗯。”

葉同學再次拿起衣架,這些黑色生物總是一波又一波,旁邊的人取出手機搜索“可分裂的片狀生物”,顯然,這是沒有答案的。

黑色生物發出一種奇特的聲波,迫使人感到恐懼。眼中所見的每一片陰影,都在晃動,像人臉,並低語。他也隨着這些陰影一起大聲尖叫,算是對“驚恐”的回應。不可聽聞的聲波與可聽聞的嚎叫讓小屋充滿凜厲氣氛,似有無窮無盡的怨憎在此處聚集。大約一刻鐘后,黑色生物消退,房間中佈滿血污,諸多擺設更是慘不忍睹。

女生穿着臟衣服、站在門口看完了他瘋喊瘋叫的全過程,看到了他張牙舞爪的癲狂姿態,看到了他最恐懼最虛弱的模樣,這一點也不好看,這讓她心慌,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他從櫃中拿出一個杯子,倒了些水,水裏好像有血,他覺得可以喝一兩口,應該沒事,反正也就是潤潤喉嚨,剛才那波嚎叫可能還真有點喊破嗓子的意思。

血水剛一入口他就將其噴了出來,這是一種本能的排斥,不加思考,直接做出反應。

他向女生那邊投去一個眼神,她眼中的惶恐已經消退了一些,興許是剛才噴水的動作激發了她心中的笑意,若是放在平常,她肯定就已經笑了,只是現在處境不安才沒能笑出聲來。這算是搶走了她的笑容嗎?

他不再多想,這事一時半會兒是想不明白的,而且這麼亂想也不合適,不如直接去問。他簡單地擦拭了雙手之後從衣櫃中翻出一套換洗的衣物,他準備洗個澡,總不能和血衣同眠,這太另類。

門口的人還在門口,他拎着衣服從她身邊經過,看見另一側屋子裏也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生物,它們聚在一起,翻湧,蠕動,很是難看,但還好,都只在雙方卧室。

隨意清洗用不了幾分鐘,而且他也不敢耽擱太久,快速洗一洗頭,然後擦沐浴露刷一遍身子,進來的時候沒有帶毛巾,那就不必再擦水,直接換上一套乾淨衣物走入客廳。開燈,把沙發床打開,從柜子裏抽出兩條毛毯,他可不打算再回到卧室。

“你要睡覺嗎?”

“屋子。”

他抬頭,客廳天花板上懸挂的吊燈毫無預兆地熄滅了,淪為一片純黑的陰影,然後,它動了,化為黑色生物,撲騰着翅膀散開,發出刺耳的尖嘯。

他回屋拿了床頭燈,站在她身邊,眼看黑影浮動,如撕碎的黑雲像雪一般落下。

他不再反擊,這沒什麼用,反而還污染了剛換的衣服。尖嘯之聲固然驚悚,但也不是真的就聽不得。此一時有絕望與驚懼湧上心頭,又一時患得患失怕身邊人流走。

他注意着客廳屏顯上的時間,那是準確的,但過得太慢。兩人都坐在沙發上,無聲,不動,身上濕透。至破曉,被抑制的呼吸逐漸恢復如往常,看身旁人,也如此。這未眠一夜,未必有多少所得,但絕不會再失去什麼了。

不覺往事已經年,在此處重逢。

她起身,沒站穩,又坐到了沙發上。

他看着她,心想,明明在一起坐了一個晚上,卻沒能看清彼此的臉龐。到這時才相視一笑,他取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汗,擊掌,彼此消散,只聞言,“匆匆兩三年,一晃又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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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罪1永恆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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