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得失不見

今年的全省第一、全省第五都在這所學校，聽說獎金很高，老師也有。小城裏來了許多陌生人，聲勢浩大。一座小城裏竟然出了三個全省前二十，超過680的更是有二十餘人，這太不同尋常。

學校里很久沒開的噴泉都打開了，竟有燈光。之前聽化學老師說這東西一開，學校電錶嗖嗖地轉。每天都有許多“學者”前來，好不熱鬧。這些“學者”們整日聚在一起，最終也發現了一些“真相”，比如說這些人的成績都高於中考分數，而其中一個班級又遙遙領先於其他同級班級。

首先是有那個5%的加成，然後就是永恆之空對大多數人的分數做了大改，比原來多上幾十分都是很正常的。再加上確實有一些人的高考成績比中考成績高，又享用了5%，所以更上一層樓。

真時刻18年8月11日10：10，林陳蒿在班裏發了一條消息：“@全體成員，今天可以去圖書館六樓轉團關係，帶好團員證，沒有團員證的也在轉團關係處補辦，補辦需要交五元團費，帶好照片。人多時需要排隊。衷心提示：帶好小扇子帶好小扇子帶好小扇子。胖團支書已經熱成了瘦團支書。此外，去到后先到原高一所在班級檔案袋拿入團志願書。”

從此，大概再也不會走進高中教室了。

永恆之空創造出極其複雜的生命環境。在那座城市裏有太多相識的人。葉夢書對林陳蒿的留戀遠遠多於對李筱涓。那個溫婉、和善、純潔、活潑的大姑娘實在是太完美，她本人就是一道明烈而純粹的極光。他站在眾人身後仰視那道光，心生感恩，深覺渺小。以前如此，現在也如此。

只是，她有對象。這件事情改不改都無所謂了。往事撲朔迷離，永恆之空有意留白，這既是空的意願，也是永恆之舊日的意願。窺視心愛之人的往事，這……唯有問她本人。

如果永恆之空不來，仔細數一數這一年的事，依然有很多。若是由葉同學來數，那還得多出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儘管他只記錄了最近三個月的事，但還是太多了。

真時刻3月6日，夜自習時調座位。

3月8日，中午遲到了。夢到了李筱涓。

3月9日，李筱涓值日，今天發語文試卷給李筱涓。

3月17日，今天又夢到了李筱涓。

3月18日，在語文考試結束之後給李筱涓傳紙條。

3月21日，傳紙條。

3月22日，涼涼。

4月1日，夢見。

4月4日，又夢到她了。

4月10日，語文老師提到了李筱涓的作文。

4月14日，夜晚停電，被李筱涓或她的同桌用強光手電筒照了兩次。

4月16日，關係似乎有所好轉。

4月17日，依然是在好轉。

4月18日，今天又是她值日。

4月19日，她今天扎着雙馬尾。上身是白衫，下衣是紅色的裙子，還有白色長襪，很古風的打扮。

4月21日，往前數兩日，往後數兩日，都是罵戰的日子。

4月23日，她的眼鏡架由綠色換成了白色，她脖子上的絲線由紅色換為了黑色。

4月29日，得知班裏又有一對新人，其中一人曾坐在我的前面。

5月1日，是很重要的一日。

5月2日，下午放學時調座位。

5月7日，夜裏停電，提前放學。

5月8日，今天她值日。

她看起來好像也是有對象的人。

5月9日，她換上了藍色的裙子。

5月11日，確定了，好像。

5月15日，好像又不像。

5月16日，今天一整天她都沒來上學。

5月17日，夜裏停電。

5月18日，停電一整天。

5月26日，李筱涓在語文課上偷偷地摸語文老師的頭髮。

5月27日，林陳蒿說“我膀胱憋不住了”。

5月29日，打印黑白卷。

5月30日，下午拍畢業照。

6月1日，好像又像。

6月2日，贈出畢業禮物。

6月3日，畢業典禮。

6月4日，在實驗室里遇到她了。

6月7日，倒數第三次在學校里見到她。

五月底才提及林陳蒿，這也難怪他說“已經太晚”。他在十一月時就喜歡林陳蒿，但之後很久很久，一件好事都沒做。

那麼，他與李筱涓的緣分是從哪裏開始的呢？是從五五開那裏開始的。英語課上有人起來回答完形填空的答案，五五開，老師面露難色，從這裏開始，他記住了名字。

是從哪裏強化的呢？當然也有一個標誌性的事件。數學課上有人玩鬧，把她的鑰匙丟進了別人的口袋裏，然後她花了一節課也沒能偷出來。當時這兩人的座位是怎麼坐的呢？兩人在同一列。葉同學在第四排，另一位在第二排。那節課上有紙條傳出，可以看清，大約就是第二排的人傳了一張紙條給第三排的同學，讓第三排的同學看她偷鑰匙。

緣分是從哪裏匯聚的呢？是在元旦前夕的班群里，砸骰子，真心話大冒險，選大冒險，唱歌，私發。緣分升到最高是在什麼時候呢？那一年的第一場雪、第二場雪，與那一年之後的寒假。

在雪天同行，一開始是共用一把傘，直到他來了一句“你的傘呢”。後來與其他同學談起這事，才發覺那個問句並不妥當。到第二場雪兩人一見面就是打兩把傘。或許也算妥當吧。

假期本乏味無聊，兩人討論起聽什麼歌、看什麼小說、寫了幾張理綜試卷、以後想從事什麼職業，像撿破爛啊、看鬼故事啊，這樣的事都講出來了。臨近元宵又討論了各自的理想，雖然知道不是一生之人，但又想念得很。

如果一個人真的要創造一些機會，那麼，他會被給予許多暗示，與此同時，她所做的事，在記憶中都被蒙上幻覺。

由葉同學來回憶，還有更多的往事。他把對方的聊天記錄做成截屏、錄屏，按照不同的主題、不同的時間段分開，這很值得回憶。截下對方空間中的內容，細細瀏覽，這也很值得回憶。

在大多數人的記憶中，又該怎麼回顧這一年呢？

12月24日，手捧蘋果。12月31日，高中里的最後一個跨年。1月1日，高中時代的最後一個元旦，班群里終於熱鬧起來了。

2月4日，這又是誰的節日？你對喜歡的人表白了嗎，表白成功了嗎？寒假之中依然還有交流的，又是哪些人？3月，高中的最後一個學期開始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可高考卻不是第八場模擬考試。

倒計時，五一小長假，體檢，第七次模擬考試，畢業照，畢業典禮。6月6日，難以入眠的人輾轉反側。6月7日，我們在考場上奮筆疾書。6月8日，下午五點，高中時代，結束。

很多人都在回憶，但往往要不了兩年就回憶不出來什麼了。如果沒有畢業照，沒有那張從牆上撕下的成績單，那最終還剩下什麼？回憶之中，印象之人，是否是笑容滿面？這就是，最煎熬的，高中三年級。

其實很短。真的很短。即使提前半個月開學和全程無休，也填不住最後那一個月的空餘。

時間送你長大，也送你遠離，這一切都回不去了，很明確，既便早早知道、即便過了很久，也覺傷感。

我們拿着不同的通知書奔赴不同的未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也不知道再見時還能不能認出彼此，還能不能打個招呼。

要不了多久，陪伴我們三年的知識也會被忘記大半。必背古詩文。三千五百詞。洛倫茲力電場力與磁場力。立體幾何概率與函數。電離平衡與工藝流程。遺傳變異與兩本選修。

我們學了許多，也花了許多時間，可在那之後，它們也都離我們而去。你們的臉、你們的聲音都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後，就連你們的名字也都消失不見。曾經有多少次觸碰的機會，曾經有多少次同行的經歷，我們許下多少約定，又有多少約定未被履行？以後的漫長時光，再也無法與你同行。

記不起與你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也記不起最初的相遇，回憶起留在舊時日的你們，只剩下絲絲縷縷的感覺。從來不覺得記性有這麼差，好像在那之後一下子就變老了，很多東西都記不起來了。在歲月邊緣有人東張西望，卻怎麼也找不到當初的人。

遠離之時終將到來，這是三年的遠離，也是三年裏的第二次遠離。六年前的那一次已經太模糊，可三年前，不也有許多未被履行的約定嗎？那個時候大多是同城且同校同學，在同一棟教學樓、同一個操場，可也沒能更加親近。接下來三年即便還是同校，又有多少可能性呢？以前太年輕，如今好像一夜之間就突然沉寂了。還會有再見的機會嗎？不必說出，已知曉的、想要的答案，那是一片空白。

噓，不能說再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