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黑暗陵墓
雷電緩慢爬過烏雲籠罩的天幕,交織開如同蛛網之狀的慘白裂痕。
似是根葉內孕的脈絡,似是火光牽引的綉線,彎彎曲曲、歪歪扭扭,以神秘的軌跡遠遠地躥向古城外的未知與黑暗。
巨龍棲息的黑暗天穹之下,兩股吐息為寒風所託,伴着開始逐步收攏的雨勢,吹向了鋪滿泥濘的皚皚城池。
十八隻龍爪垂下爪尖,其上閃耀的銳芒沖開了身側汪洋般的雲霧,和那折返復響的悶雷一同湧向了群山,深入了谷壑,亦是探入了每個人的心魂之中。
除卻顏色和氣息外,似乎並無異處的龍爪,釋放的卻是兩股完全相悖的強大氣息。
它們的氣息在一種奇異的力量連結下交纏相依,微妙共存着。只是……這個平衡極其不穩定,脆弱到似乎隨時就會被一絲動蕩的風所撕裂。
姜程趴伏在地,意識自遊離的漆黑深淵中緩緩拾起。
雷鳴震刺着耳膜,雨水纏結着面靨,在傷口上劃開愈發清晰刻骨的痛楚。
天誅龍運的暴戾氣息伴着腥氣鑽入鼻翼,但未在他的心魂中種下恐懼。
暗沉的目光逐步恢復了焦距。而視線,也從身下的碎石里轉移到了上空的陰雲中。
轟……轟……
上方是驚瀾怒涌的漆黑雲海,下方是寂靜古重的滄桑城池,萬丈龍軀盤天而屹,懸立浮蕩在這樣一個動靜分明、幽邃燦爛的時空交點上。環身的雲氣是它馭下的臣屬,瞳外的眾生是它威名的信徒。
佈滿蒼勁鱗片的龍爪泛着火光,在龍軀之側燒成了無數漫天絢爛的虹霞,它們與另一雙龍瞳所覆的灰白暗芒交相輝映。兩雙繪世之筆就這樣在天地間劃開了一道涇渭分明的清晰界限。
它們的存在雖然是虛幻的,但卻彷彿……於冥冥之中可以通過這層無形的界壁,在某種程度上觸碰、干涉到現實。
猝不及防的意識里,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它奪去了色彩,獃滯而茫然地看着這一幕,不肯有半點的錯失。
萬千黑暗壓着數不清的金芒,徘徊縈繞的雨風如被撕開的重重帷幕,
雷火天鳴鋪為紅毯,萬千電芒恭候足下,與之一齊自黑暗中迎出了一道身影。
揮袂生風,氣成虹蜺,坐於龍首之上的青年正緩緩起身。眼含滄海,眸蘊金芒,靜靜看着身下的泥濘城池。
電弧閃爍,在他烏黑的瞳孔中映出了明滅的銀漪。
雨風拂面,於他英朗的眉宇里振開了破碎的光火。
踏前一步,微生須髯的下頜輕輕抬起,飛灑下許多粼粼的斷絲碎玉。
淺睜眼眸,威似龍目的瞳光藏在錯亂交織的茫茫雷海里,隱纏哀郁。
衣着凌亂,又一身雨濘,面有憔悴,卻又始終自持着一種神秘氣度。一舉一態亦皆聚攏着與之相悖的英氣,還有華貴。
如埋英之珪玉,如山河之炳靈,他就那樣靜靜的倚坐着,身後浮現着一隻隱約的神龍光影,眉心上流散着如絲如縷的金色龍氣,再匯聚成身下托起二人的萬丈龍影。
光風、雨霧……已爭先恐後地在這股氣息下黯淡了自己的光華,甘願為之陪襯,而世間的所有明光……也彷彿皆成為了獨屬於他的華麗落款。
就在青年身側不遠處,還有另一道身影同樣披雨踏雲,同樣自黑暗中徐徐走出。
黑髮如瀑,眉似炎劍,有一縷熾色髮絲如火柱灼盪,筆直地刺落眼前。
他身穿的衫袍上銘印着碎瓷般的神秘紋路,其上流轉着隸屬梵天神使的獨特氣息。身材雖然並不高大,但卻無形之間有着異常沉重的威懾。
此前雷雲中照下的三束星光,正落在了他的手掌之畔,亦是沉重壓在了每個人的瞳孔深處。
瞳孔之中映出了它們的軌跡,如火肆虐、如風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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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如水激蕩……又在相斥相撞中很慢很慢地融合……
星芒歸一,燦光奪目,其中逐步凝結、滲出了那翻騰如岩漿,暗赤如煉獄的炎天神光。
神芒之內,火焰與颶風在相互糾纏中被不斷地濃縮。最後在掌心裏壓為了一片黑似鴉群的恐怖災厄。也在同時,徹底燒去了籠罩其身的最後一層疑雲。
鎮天域南隅之域,承九野炎天之賜,乃是炎天神使!
在鈞天神使的授意下離開古城,找尋“天眷龍氣”蹤跡許久的他,終於帶着這位天眷之龍適時歸來。1
而這一切,不知是巧合,是天意,還是既定的未來。
龍運本孕生於鴻蒙核心,運轉於天地脈絡之間。作為“帝王之氣”,龍凰之運傳承萬古,已不知在歷史長河中翻起不知多少波濤驚瀾,亦不知造就不知多少人傑英俊。
萬物皆分兩面,龍運雖為天地至寶,但亦不例外。
它的陰面沉淪於永寂的黑暗,遺棄於天道的厭嫉。
就在不知多少年月中滋生的暴戾與凶頑里,誕生了眼前的灰白惡龍。
在繼承了龍運厲猛剛烈的同時,亦在所有的記載中化為了毀滅的形象。
所有被它寄生的“主人”,都只能淪為被其惡念所噬的犧牲之物。因為它的脾性,就決定了它永遠不可能去真正的擇主。
在自我毀滅般的爆發中,他們將一同迎來死亡的終結。只是……天誅龍運並不會隨着那對它而言,堪稱是卑微如螻蟻的生命一同消亡。它將會在永恆的孤寂中重新遊盪,隨波飄零,行走世間……直到,新的宿主出現,然後再進入下一個重複了不知多少次的輪迴中。
這便是世人聞風破膽、凶威赫赫的天誅之名。
而相應的,龍運的陽面則繼承了它的神聖威重,亦是化為了氣運中的至尊至聖之物,得頌天眷之神名。
這一世的天眷龍運,自遙遠的大武之地而生。雖現世之後便已奉主為尊,卻在初生之時便被人為封存,了無蹤息,終難為古城所覓,亦難展其傲世之姿。
也直到數月前的斷龍江畔,龍運入世,再化為一國氣運之核心,他們方有察覺。
然而,梵天古城雖掌管天下安平,止戰定亂,但亦無權管轄、干涉一國之內事。
至於……那一道虛無縹緲的、本應與龍運伴生的凰運,卻大武曇花一現后就始終銷聲匿跡。
在許多年前,“天誅龍運”的氣運雛苗便已被尋到。
就在那個源自上代蒼天神使、曾鑄起萬般輝煌,卻因十五年前的“慘劇”而一朝劇變、最後黯然遠遁天溟的……天擎劍宗。
而新的宿主,竟是“他”遺在那裏的血脈。
昔日、過往,皆似耳畔雲煙,尚還歷歷在目,
見證着他的成長,見證着他的意志,他們皆能夠發自內心的去喜歡、去愛護這名自幼飽受病痛折磨的後輩,也都十分清晰地明曉他的無辜。
可縱是再如何盡量淡忘,再如何僥稱釋懷……
未涸的鮮血、顛覆的認知、永逝的生命……一點一點堆積而成的,是幾乎永不可解的心結。
在“聖器”的權柄下,天誅惡念可以得到鎮壓,在神使們的看護下,雖然仍會是不可免得,以極其緩慢地速度恢復着力量……
但至少,尚是一個可控的程度。若能長久如此,也不會再致任何的災禍與悲劇。
若說雙龍的會面乃是命運的安排,那又有誰人得曉,這背後,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為呢?
……
“鎮!”
未發一言,也未有半點耽擱,現身的他沉聲如岳,口中道出着如同天諭般的令音。
一指懾下,颶風火流聽從着他的號令,載着幾乎凝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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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質、暗赤色的炎天神芒如離弦之箭脫離纏縛,瞬發入空,怒吼着撲向了上空那層已經變得薄如蟬翼的黑色陣法。
哧!
雷霆劈落,像是蛋殼般碎裂的薄膜被火焰颶風穿刺而過,當即在漫天的光火中爆開了一大片消散的黑暗煙塵。
黑溟覆日陣本就已力近坍落,而這道適時刺入的炎天神力,就是將之摧垮的最後一根稻草。
隨着光柱的徹底坍塌,烏雲之上的星空彷彿一瞬間變得澄澈,明凈到幾乎令人匪夷所思。
接着,異變接踵而至。
轟——
岩漿怒嚎,火柱升空,暗赤色的炎天神芒一瞬鋪天蓋地。
腳踩雲氣,身攜炎光,每踏前一步,他身上的氣息都會驟然拔升到一個全新的高度。
隨着他身姿的落下,節節爆漲的暗赤神芒如滄瀾覆落,轉眼之間便蓋壓過了青螭所釋放的龍息,亦帶動着周遭無數的風雲流轉肆虐。
這股令天地色變的颶風不經牽引調控,便已如擎天之岳般,全數向著地面上的青螭狠狠碾了過去,每一寸皆附着源自其主人的決絕殺念。
吼——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又猛地爆出了一聲痛苦至極的暴怒嚎叫。
遠處,一隻半斷的獸爪裹着刺目至極的白金神光,自黑霧中飛速墜下。
如被燒灼般而變得焦黑的爪心中,還在嗤嗤地冒着金焰。
雨幕中,已苦戰許久的顥天神使手染黑血,自白金光團緩緩走出,冰寒如獄的金眸牢牢鎖定在那頭瀕死掙扎的巨獸上。
“你這孽畜。”重獲神力支援,憋屈了許久的他當即寒聲揮袖。
衣袂燃火,白金彌天,神芒的強度再一瞬拔升至巔頂。這一招可謂是狠辣果決,沒有半點的留情或是不忍。
完全爆發的顥天神力耀破黑暗,更是刺目到令人心眩神迷的聖白之色。僅當眸光稍稍觸碰,便已猶如置身於一片美麗到令人窒息的光明神域。
可惜,此時的它所鋪成的,乃是專為巨獸而設的死亡刑場。
哧~哧!
每一道從中拂落的聖白匹練,都是世間最恐怖的絞索,蘸取着來自於光明的酷刑。一次又一次用火焰煅燒着巨獸龐大的頭顱。
嗷——
凄厲的嚎叫聲中,顥天神芒如同斬天之虹劈落,自它的眉心處一沒而入,再瞬時貫體而過。
神芒之於頭顱,正如未冷烙鐵之於劣帛。從消融到塌陷,再到一個噴洒着無數腥臭黑血的恐怖凹陷,不過只是短短几息間的變幻。
“呼……呼……”
顥天神使浮空而立,冷眼目送着它今生最後的痛苦掙扎,面目無哀無喜,亦無悲無怒。
這頭罪獸本就是一顆可被隨意丟棄的棋子,它的魂魄也早已被朱虯用【特殊】手段徹底抹除。
也就是說,它其實早就已經死了,而且還是真正意義上的滅亡。
眼前這具發狂的巨獸,實則不過是一具空洞的無魂傀儡。
其上殘存的些微神智,或許也只部分來源於它臨死前積壓的萬般不甘。
但當僅剩的這一丁點殘力也隨着肉身的消亡伴風而逝之時……那麼這一場曇花乍現、如同流星般閃耀的生命續貂,也終於為它的命途拉上了悲哀到不能再悲哀的黑暗終幕。
更是同樣,象徵著它身上所有已無從考究的秘密,還有……那一顆在暗無天日的囚徒生涯里發酵扭曲了不知多少年的卑微心魂,被一同葬入了死神的陵墓,隨之永世塵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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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情提要】第59章梵天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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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