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主僕有馬

第八章 主僕有馬

凡能存在,亦能可期。

天色漸晚,大地昏沉,即將褪去的落日餘輝,依稀映照在通往東郡的一條山路上。

此時,一駕馬車正飛躍馳騁,那車輪過後的濃塵,飛揚四起又綿延而長。

車上的一對主僕也正迷茫地趕着未知的路……

“吾不雲,汝不雨,這天氣……為何開始陰晴不定了,忽明忽暗的,莫不是要起風落雨?”馬車后廂里的華南秋道出了一聲顧慮。

而坐在廂外,駕着馬車的龍仁,卻沒有那麼在意,“少爺,這俗話說得好,雲向東,有大風,雲向南,雨不斷……”

還沒等這話茬兒接完,就只聽見重重的一個腦瓜蹦“嗙啵”!

“啊呀,少爺,我錯了還不行嘛”,又嘴碎了一回的龍仁,一手揉着自己的禿頭,一手仍然熟練地駕馭着馬車。

“對了,少爺你給我講講東郭亭這個傢伙吧!”

華南秋一聽很是奇怪,正遠赴東陽城結新親呢,為什麼要提起東郭家的人,“你倆不是交過手嗎?”

龍仁回到:“雖有過招,但他招招都是試探,並不像是真打,所以我也就沒心情跟他糾纏,但總感覺他這傢伙除了水準頗高之外,有點奇怪,看也看不透,尤其他那始終未眨的雙眼,看得我很不自在。”

華南秋聽到龍仁的描述,突然反問:“那你看到他那雙腿受傷的地方了嗎?”

“好像……沒注意……”龍仁緊接着又問:“有什麼特別?”

“東郭一族當年的榮耀,都是他那雙腿換來的。”

“啊?有何玄機?”龍仁很是好奇。

雖然華南秋資質一般,水平樣樣都不咋滴,但關於奇聞異事倒是很偏愛。

他對龍仁講到:“大致來講,就是他當年在逐蒼之戰中,替東郡之王姬楓然擋了一次危險,落下了殘疾,後來姬楓然被推舉為天下共主,東郭一族便也得到了名望和勢力。”

“少爺,照你這麼說,那他可是久經沙場的高手了。”

“豈止是高手啊,當年他可是東郡三傑之一,為數不多的能跟姬楓然切磋過招的不凡者,若不是他客氣,你怎能僥倖脫身。”華南秋很是清楚東郭家的重點人物,畢竟之前打算成婚來着。

龍仁聽后不禁感嘆:“身殘志堅,背負着功與名,少爺,你也有機會的。”

“少廢話,你這傢伙,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個烏鴉嘴!”后廂里的華南秋已經站到了他的背後。

被少爺身影覆蓋的龍仁,額頭也冒出了汗,心想着少爺不會要把我踹下去吧……

“……不,不會的,少爺這人好吃懶做,無所作為,沒有我可怎麼辦呢,再說了,此去東陽城的諸葛家結親,路途遙遠,一路上沒有我護着,萬一遇上個劫匪什麼的,說不定會未婚先喪……”

龍仁一陣沒完沒了的碎碎念。

“你又在那兒嘟囔什麼呢,是不是又想……”

“不是!也不想!”這回小僕人的反應倒是很利索。

華南秋一手扶着廂頂,一手順着自己的目光,看向那正在奔赴的前方,雖然形態弔兒郎當的,但還是有幾分面容的,心情也不錯,絲毫未受之前東郭一族逼迫的影響。

在外人看來,華府又費了好大勁兒,一番好說歹說,大老遠到東陽城又給他定了一門親事。

這樣,一來婚至外鄉,既能避避風頭,也能出遠門漲漲見識。

二來,華老爺子並不止這一個兒子,對於他,是眼不見心不煩,這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而真實的情況卻是,華老爺子和夫人親啟諸葛公的錦帛之後,看到“入贅”倆字,就當場燒掉了,二老不想讓華南秋知道太多,只是吩咐管家備足財物,以便少爺上路。

不巧,被路過的龍仁鬼機靈般偷聽了信的全部內容。

可萬萬沒想到,對於入贅的事情,龍仁出奇的感興趣,反正又不是他自己,還能出門歷練,便打心眼兒里想促成此事,對於聯姻,少爺可能興趣不大,但要是千里之行加入贅,這般刺激八成是有點搞頭的。

只不過,那倆從東郡回來的家丁卻凌亂了,對不上前因後果,但也不敢多言,畢竟沒有親閱錦帛,只能懷疑那諸葛公是不是耍了他倆,當時明明是……

還沒過兩日的功夫,主僕二人就已經上路了。

從西渭城駛來,一路奔波了兩日,順風順水的,快進入東郡地界了,眼看只剩下一半的路程,卻突然來之不測風雲。

要真是下起雨來,那滿車的見面禮可就不太穩妥了,畢竟山土之路多泥濘,泥濘久了易翻車。

“龍仁,天也快黑了,行至附近找個能避雨的地方,先行暫避,莫損物品為上。”

面對很是堅定的華南秋,龍仁又習慣性地打起嘴瓢:“少爺,你看似未雨綢繆,但大家都能看出來的話,就不必再說出來了,不然,我在煎熬之中猶豫着要不要點破你,點破了吧,顯得你很沒面子,不點破吧,又顯得我虛偽,你說我是……”

可話未講完,就……

“哎呀……我又錯了,少爺,別踩了……”

華南秋怎麼也不能忍了,齜着牙,站在背後不停地伸腳踩着……

“你大爺的……一路上叨叨個沒完,不是看在主僕一場的份上,我才不會帶你這個土鱉出門……”

氣急敗壞的少爺和賤呼呼的小僕人,伴着山雨到來之前的涼風,乘着跑位飄忽的馬車,跌跌撞撞地向東原山腳下可以避雨的地方駛去。

東原山脈是個很雄壯的山脈,縱貫南北,分界着東西兩郡。

中州最重要的天河也依勢綿延而過,一望無際,在很久之前就流傳着很多的故事,有人稱之為王母山,也有人稱之為女媧山,但這些神一樣的人物都未曾有人見過。

而現實肉眼可見的,是山脈東面那一馬平川的上陽平原,曾經最富庶的沃土,寓意着東陽城上承天命,四海昇平。

山路並不好走,雨也緩緩地下起來,依此情形,即便雨過,也得稍候許久,畢竟路有泥濘,不如不走。

不走就得找個合適的地方,既能暫避,也能長留。

“龍仁,你穩點啊,晃來晃去的,弄得少爺我頭暈。”

忍受着少爺的矯情,龍仁倒也是習慣,隨即張口又來:“少爺,山路這點顛簸,只不過是此生小小的風景,如果這樣的風景都欣賞不了,又怎能奈何婚後的苦楚呢?”

一幅賤兮兮的嘲弄,當然還會招致後面那位按耐不住的火氣……

黑夜中,華南秋那閃爍着凌厲目光的黑臉,逐漸靠近了龍仁的耳旁,“請教閣下,方才那裝腔作勢的廢話,又是從哪裏學來的?”

聽到這低沉聲音,龍仁似乎感到了一陣涼風夾雜着隱藏的殺氣,他駕着馬車的雙手開始了小小的哆嗦……

隨口嘣了一句:“我…我……師父。”

他不是怕打不過少爺,只是在想,為何這一路走來,少爺開始變得暴躁了,本屬稀鬆平常的交流,如今卻總能刺激到他,不應該啊,是突如其來的婚事讓他驚喜過度,還是頭回出遠門,沒有安全感?

突然間,華南秋從後面伸來雙手,分別撕住了龍仁的雙臉,咬牙切齒地又拉又撕,好不痛快……

“你這傢伙,居然又敢無視本少爺!”

“啊,疼啊少爺!”龍仁一手拉着韁繩,一手掙扎抵擋着少爺的蹂躪,雖然處於劣勢,但依舊還能把控着行駛的馬車。

華南秋一直佔據着上風,彷彿發泄了不少之前憋着的焦躁,也逐漸開始顯露着得意的微笑。

一張一合撕着龍仁的雙臉,好像還不肯罷休,“讓你嘚瑟,就問你服不服?”

被壓制的龍仁,沒有示弱也沒有逞強,只是又脫口而出了一句:“少爺,天黑路滑,切莫玩命啊!”

“你少廢話,你那沒有人性的師父將你寄養在我華府上的時候,你的命就屬於我的了,好吃好喝養着你,不是讓你沒事兒戲弄我的,瞅瞅你自己那禿瓢,一點相都不上,還不如拉着咱們的野根兒能充當個彩禮呢!”

話音剛落,突然間,伴隨着一聲馬吼,失控的馬匹如同離弦的箭一般,瞬間加速飛了出去……

來不及反應的主僕二人,由於比較誇張的姿勢,也瞬間滾到了座廂里……

鮮有人跡的山中,剎那間傳出馬吼聲,攪動了方圓外的平靜,上天似乎也有些表示,絲毫沒有隻是滴答滴答的意思,碩大的雨點說錘就錘。

“看來不妙啊,少爺,需冷靜。”龍仁勉強平衡着身體,窩在馬車的一角,很無奈地溝通着。

少爺自然也很心急,同樣費勁兒地抓着馬車的內壁,突發的狀況令他很不解,“這畜生瘋了?”

“非也。”龍仁突然間換了個姿勢,雙腿互切碰撞的瞬間,靈活地轉動自己的身子,在馬車疾馳的晃動中,更加穩固了自己的狀態。

龍仁摸了摸自己的小光頭,依舊是一副不太樂觀的表情,“少爺,野根兒這匹倔馬,像是在鬧情緒。”

“什麼?這畜生要反了不成?”華南秋畢竟年輕氣盛,絲毫容不得以下犯上。

“這也不能全怪它,上個月的西渭城互市,它看上了一匹北蒼母馬,可少爺你沒當回事,自打沒有得到成全之後,它就變得有些抓狂和暴躁了……”

華南秋瞬間記起了什麼:“怪不得呢,當天它賴在販馬的窩棚死活不肯走,又撒潑又亂吼的……”

華南秋越想越難受,收養了五載的傢伙,居然會因為配種的問題跟自己反目成仇。

龍仁似乎看出了少爺的憋屈,趕忙接着剖析:“這也倒不是野根兒撒潑的主因……”

“嗯哼?……”華南秋聚焦着眼神面對着龍仁,急不可耐的希望他所有的屁能一次放完。

“八成因為你剛才的話,讓野根兒認為是你背信棄義在先,所以才不念舊主在後!”

終於,等龍仁一次性放完了,華南秋也似乎在顛簸之中鬆了口氣,變得鎮定了許多,但少爺畢竟是少爺,發狠一下還是有必要的。

“本少爺自問,待你倆不薄啊……”

聽到這句,龍仁事感不妙,趕忙插了一句:“少爺,豈能是我倆,是它,是它這頭犟貨。”

而華南秋卻沒接他的茬兒,“哼哼,五載,整整五載啊,冬有窩棚,夏有涼池,平日裏好吃好喝養着,多少糧草都沒換回它一點點的溫柔,發個春兒就又作又鬧的,少爺我隨口一個玩笑,居然還被它給杠上了……”

看着說話越來越低沉的少爺,龍仁開始急了,深感這是要發狂的前奏,畢竟他的腿間,一直都暗綁着一把匕首……

遙想當年,被西渭城一大戶人家的同窗戲弄之後,華南秋第一次發了狂,一夜之間,用此匕首弄死了幾條街所有的雞,雖然事後華老爺子忙裏忙外給補償了,但他也從此敗名在外,大家也都誤以為他是賊喜歡吃雞,至此,城裏面還活着的雞也時刻面臨著絕地求生……

車廂中的氣氛,越發微妙了起來,華南秋那低沉的語氣並沒有停歇的跡象,仍然冷冷地說到:“至於你嗎,哼哼……”

龍仁聞之“哼哼”,一顆汗珠,便順着光禿禿的頭皮呲溜了下來……

“真正自以為聰明的是你這禿子,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是藉著野根兒撒潑,在指桑罵槐呢,編湊所有的來龍去脈,明面上顯得你很能,實則是想把控着對我的拿捏,提醒我對你們優待點,但你把少爺我結親的事兒,跟它配種相提並論,你真當自己是獸醫呢?……哼哼……”

完了,龍仁那禿頭像是淋過了雨,冒流不止,而吧嗒吧嗒眨着的眼睛,也變成了倆水簾洞,他整個人木訥地看着少爺,表情既矛盾,也詫異。

眼前的華南秋,正在擺姿,似乎有所舉動,龍仁心裏清楚,再不勸,就為時已晚了。

“快停下,快停下……”

“哼哼,此時說這個,你覺得有用嗎?”華南秋輕視般瞅了他一眼。

龍仁詫異地揉了揉雙眼,“不是我,……我什麼也沒說呀”

“隨便你怎麼說吧。”華南秋也不在乎了。

龍人瞬間睜大了眼睛,連忙用手指着車廂外,“少爺,有……有人……,前方有人……”

“快停下!……”就在那聲音第二次傳來的瞬間,華南秋快要站起的身子和將要伸出的手,同時僵硬的停住了……

的確,龍仁沒有作聲。

倆人同時沉默,透過車廂外密密麻麻的的雨滴聲,終於聽清楚了,是野根兒撒野奔跑的方向傳來的……

隨即,主僕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完了!”

……

“砰!”

這一刻……

他們都飛了起來……

野根兒、少爺、僕人、還有那後車廂!

怒跑了一回的野根兒,掙扎着失控的身軀,凌亂地扒拉着踩空的四蹄兒……

龍仁支撐着四肢,緊緊撐着車廂的內壁,整身倒轉地飛了起來……

可憐的少爺,騰空的同時被甩出了車廂,睜着大眼,胡亂撲騰着頭腳失重的身體……

緊接着,又一聲聲的“砰!……砰砰……”,人仰馬翻的落地場面,着實混亂不堪……

大雨的磅礴,伴隨着泥濘的交織,在夜曲的連續吹奏下,使跌落的倆人逐漸寂靜般平緩……

可能是摔得太慘了,華南秋的意識正在逐漸寧息,稀離的眼神也正在雨滴之中漸漸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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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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