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賊有魅力
聽着龍仁咕哩呱唧的低聲細語着,也不知道華南秋明白不明白,眼珠左轉右轉,眉毛時緊時松,牙齒時咬時張……
眼前這些陌生的傢伙們也沒閑着,除了那倆大哥,其他人開始佈置起碩大的洞府……
他們各自忙活的很是講究,注有北徑和南徑兩面勢力的旗子,分插在洞府主座的兩側,而兩面旗子下,也逐漸站滿了人。
但隨後他們激烈商討的樣子,似乎所面臨的情況比那主僕二人還要糟糕。
“二當家,我不管,給大當家報仇是當務之急,讓那三個貨償命,我一刻都等不了啦。”
三當家脾氣不小,他跟二當家單獨站在主座的位置前,氣勢上並不落下風,雖然沒有二當家長得粗狂,但也是禿嚕皮一個,可能這個行當干久了,風吹日晒的,幾乎都顯老。
相反,二當家年長那麼多歲,也不是白吃那麼多飯的,自然比老三沉穩不少,相對於三當家迫不及待的報仇,二當家似乎有着另外的打算。
“老三啊,承蒙大當家的信任,你我追隨他多年,咱們流竄在東原八徑的勢力真空地帶,由你奔逐北四徑,由我翻騰南四徑,多年的顛沛流離,好不容易才佔穩了腳跟兒,誰曾想大當家會有此番遭遇,怎麼他就一命嗚呼了……”
二當家自己說得很投入,差點就開始揉眼睛,擠淚水了。
“是啊,二當家,這黑燈瞎火的,這些傢伙不聽我等呼喊,一個勁兒的直衝老大的座馬,無疑是有預謀的刺殺。”
有預謀?
二當家聽到此處,眼珠一撇,暗生疑慮,心想老三這傢伙不會在暗指我的吧?
本想跟老三和和氣氣商量些事兒,心裏卻也打住了,雖然老三可能是無意之言,但眼下的情況十分微妙,二當家突感不得不防。
“完了,咱們被當做兇手了,這回麻煩大了……”處在一邊不起眼的華南秋又不安的吐出一句。
而龍仁則不然,還是一副不慌的表情,背着被綁的雙手,更顯得腦殼碩亮,似乎對事情的發展不以為然。
“少爺,甭擔心,那倆領頭的相互之間不對付,最好鬧起來,咱們才有機會。”
對於龍仁趁亂搞上一波的動機,華南秋似乎並沒有太多信心,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掉進土匪窩裏,也只能靠眼前這個禿子了。
另一邊,二當家似乎帶着疑慮,緩緩的走下主座的台階,而且他緩緩的每一步都在思慮着什麼,眼神也不再轉動,靜止的神情稍顯冷峻。
他看了看老三的北徑手下們,個個形散,充滿了些許的不屑,這也難怪,老三隻服大當家,在明面上才跟自己稱兄道弟。
二當家又想了想剛剛掛掉的老大,人還躺着,未曾封棺,昔日的豪傑竟然如此結局,真讓人唏噓。
接着,他又望了望自己南徑的弟兄們,他們也都在看着自己,神情無比的堅定,或許他們看懂了自己老大正在焦慮,就以目光表達着支持,手裏握緊了傢伙,只要一聲令下就一擁而上……
二當家的確是在焦慮,可他焦慮的並不是會不會內鬥,而是在焦慮一件事情,一件他剛剛知道的事情。
隨即,二當家又看了看自己隊伍裏面的一個人,也就是告訴了他那件事情的人。
那個人看着不到三十,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頭梳髮髻,服制素凈,乍眼一看,跟所有人的匪氣都格格不入,細看他略經風霜的滄桑,帶有些見多識廣的深沉,在這裏,大家都稱呼他為塵先生。
塵先生之前的經歷甚是稀奇,在好幾個不同的山頭生存過,經歷了不少頭目,卻無一例外都備受器重,也算奇人,但不幸的是,那些頭目的下場都莫名的一致,幾乎都寨毀人亡。
就在上次的山戰兼并之中,二當家巧遇了他,隨後信任有佳。
兩日之前,大當家吩咐老二老三一同前來押車,三人同時出動,可見所押之物必定特別,而任務也很古怪,路徑沒有終點,只需在東西兩郡的接壤之處往返徘徊三日即可,有人收則給,無人收則還。
交易雖然古怪,但籌碼豐厚,大當家實在難以拒絕。
在押車的這兩日,與塵先生私聊之時,二當家得知有昔日之災重現的不祥之兆,被告知要早作安排,可二當家不解……
塵先生就吐露了一個怪象,那就是他之前的首領當家們,在數年裏都是接到類似古怪的交易后,發生了悲劇,以致後來群賊無首,便被蠶食。
二當家在東搶西奪的幾次戰鬥中,也有所耳聞,所有的信息串起來后,便開始將信將疑了。
幾個時辰前,老大的意外遭遇或許也驗證了塵先生的話,但塵先生卻說那主僕二人只是意外,真正的危機並未到來,誰頂替死去的大當家,都可能會經受劫難。
不知道未知的危險是什麼,二當家也沒有了主意,更不知如何面對,顯得一籌莫展。
塵先生便獻上一計……這倆不速之客的攪局可能會改變未知的危險,此番意外並非壞事,事已至此,咱們須另闢蹊徑……
首先是要避禍,莫要觸及大當家之位。也不要傷及這倆不速之客,畢竟來路不明,底細不清,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避免惹禍上身。即使要幹掉,也要借老三的刀。
其次,要避免內鬥,保存大當家辛苦攢下的家底兒,另選一位新當家,平衡南四徑和北四徑的和諧,穩住局面。
最後,利用新當家把接下來的活兒繼續做完,待其替擋了劫難之後,咱們再圖大當家之位。
聽其一言,二當家頓時撥開雲霧,茅塞頓開。可是,在選誰做大當家時,犯了難。
因為他不做,只有老三來做,但老三將來未必容他,可能養虎為患。
誰呢?糾結中的二當家疑慮再三,不停的徘徊踱步……
突然,他眼睛一咕嚕,轉身看向塵先生,而塵先生也看着他,倆人眼神交匯的一刻,同時默契地點了一下頭——那就,讓他們來!
他們,就是害死老大的這幾個貨。
年少無害,易掌控。且不是自己的人,牽連不到未知的風險。
而且,老三排位是在自己後面,肯定也不甘心他二當家來做老大,找個無所關聯的木偶,對老三而言也是件好事。
唯一的障礙就是如何洗脫這仨貨謀殺大當家的嫌疑。
籌謀再三,二當家決定採用塵先生的計謀。
之前,他就開始這樣做了,等兇手醒來,先去打量交流一番,確定人憨沒威脅,便吃了顆定心丸。
可人心總是輾轉反側的,誰知老三有意無意的幾句話,便敲打到了二當家的神經,若是被老三搶先一步,以預謀行刺來打壓自己,形勢可就急轉直下了。
於是乎,二當家看着還站在主座前的老三,他臨時改變了決定……
為了名正言順清除掉老三,自己再兵不血刃地收編了北四徑,他決定直接把老三推向大當家的位置,先穩住他,以便讓他去承受那未知的劫難。
如果,這兩日劫難未至,或老三大難不死,自己再背水一戰,親自動手,快刀斬亂麻,防止養虎為患。
想到這裏,二當家暗自微微一笑,充滿邪惡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了幾分,不遠處的塵先生自然也察覺到了二當家的變化……
“老三,哥哥我有些話想說,可否一聽?”
看着一步一步上來的二當家,三當家倒是沒什麼顧慮,收起了自己的鐵疙瘩,稍微帶點急躁的語氣言到:“二當家,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啥不能說道的。”
走到了老三的面前,二當家神情堅定,拍着老三的膀子,義正言辭地說:“老三,大哥已去,洞派之內不能群龍無首,為了你我,也為了大哥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一切,哥哥我願推舉你來做新的大當家,還望莫要推辭。”
說完之後,二當家收回了手,眼神依舊保持着鎮定,內心深處卻早已吃定了老三。
而一邊的華南秋就有點傻眼了,三當家本就磨刀霍霍急不可耐地等着報仇呢,誰曾想這傢伙直接上位了,那等着他們主僕的只有死路一條。
可萬萬沒想到,老三的回答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先是擺了個姿勢,恭敬地雙手作揖,同樣義正言辭地言道:“切莫如此,哥哥乃名正言順的二當家,做新的大當家是順理成章之事,還請哥哥莫要謙讓才是。”
二當家也有點傻眼了,着實不敢相信老三會這麼爽快,一點爭搶的意思都沒有,這反而讓二當家心有不安,他言語的態度如此決絕,倒像是有意為之,莫非是以退為進盤算着什麼?
迷惑的二當家,準備再勸:“老三,你……”
“哥哥莫讓,還請入座!”
還沒等二當家說完,三當家居然主動打斷了二當家的勸言,並上前扶着二當家,直接請他做到大當家的位置上。
相比於二當家自己,他南四徑的弟兄們卻沒有那麼多疑慮,聞聽三當家謙讓之言后,紛紛吶喊:“三當家英明……三當家英明……”
而三當家的北四徑那邊全都沉默了,大家相互對視,透露出了疑問和不解,看來在他們眼裏,面對二當家主動的放棄,三當家的讓位行為很是迷惑。
沒出過遠門的華南秋也是懵的一塌糊塗,雖然事態似乎峰迴路轉了,但他對土匪的認知也顛覆了。
事情的翻轉,真是讓二當家措手不及,原先鎮定的眼神變得疑慮萬分,面對老三不知是真是假的盛情相讓,他有點不知所措,於是看了不遠處的塵先生一眼,期待着能得到些的提點。
果然,他看到塵先生搖了搖頭。於是,他決定再次拒絕老三,拒絕大當家之位。
可三當家好像真的有所準備似的,再次快他一步,率先發難了……
“二當家,大丈夫應有所擔當,事已至此,何必推諉?”老三換了語氣,擲地有聲拋出來責任和擔當,緊接着他走下主座的台階,站到自己北四徑的弟兄面前,“若是二當家擔心我北徑兄弟不行洞派之義,不尊新當家之令,那我昏鴉願在此立誓,今後……”
此時,二當家的思緒正在飛速地轉動,以至於他都沒聽到老三後面說了什麼,能立足於東原八徑的潛藏地帶做到老二的位置,自然有其過人之處,不貪無故之獲的道理,還是多少明白的,而且老三今日突然這麼爽快,八成有詐。
為了不做新當家,也為了讓老三徹底死心,二當家索性豁出去了……
“老三,你可懂愛情?”
“啊?”……“啥子?”
不僅老三昏鴉瞬間沒反應過來,所有的人也都懵了,南北兩徑的人都不知道二當家在說什麼,甚至於塵先生也瞪着迷惑的眼神。
而同樣聽到“愛情”倆字的主僕二人也瞬間皺起了眉頭,一種苦笑而沒有能笑出來的囧樣,同時呈現了出來。
一時間,出於好奇,大伙兒集體注視着二當家,看着他慢慢踱步走到洞廳的中央,期待着他繼續言說,言說那個只能有所耳聞,卻不曾真正了解的神秘東西——愛情。
這種好奇,甚至讓大伙兒暫時忘卻了對新當家之位的關心。
“呵呵,老三啊,不知如何講於你聽,講於弟兄們聽,”二當家舉頭望了望洞頂,微微瀰漫的眼神似乎在回憶着什麼……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枯藤自小是個性情中人,年少之我,有幸跟隨了一位貴小姐為仆,誰知這改變了我的一生,可當時漢有游女,不可求思,以致我變得酒入穿腸,化作相思淚”……
如果說,剛才的大夥只是懵了,那現在就是傻了,平時粗獷的二當家居然能講得這麼詩情畫意,着實驚嚇到了眾人,幾乎所有人的內心都認定這種情感是不可能編造出來的。
雖然他還沒有講完,但大夥已經對他另眼相看了,對面北四徑的人群中,甚至傳出了倒戈佩服的聲音:“論魅力,那二當家確有過人之處,咱們三當家輸了,哎……”
而眼巴巴目睹了一次情感演說開場后,華南秋簡直要吐了,“愛情”倆字的碰觸,不僅讓他對土匪的認知翻了幾番,對江湖的認知更是掉得一地稀碎。
二當家的南四徑這邊,除了塵先生,所有人在驚訝中也是一片震驚。
說也奇怪,塵先生相比於其他人,卻是不為所動,似乎在咬牙切齒,甚至發出了埋怨:“這個傢伙,居然剽竊我的秘密,在一幫傻屌面前裝腔作勢,真是……真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二當家枯藤深感效果不錯,意欲往下說:“然而現在……”
“然而現在,二當家有所為,不似當年那般引不起伊人的注意?”三當家昏鴉冷不丁的插上了一句,二當家枯藤也突然看向了他。
然後昏鴉又續上一句:“所以二當家你打算拋開一切,去追尋那個……愛情?”
二當家枯藤瞬間瞪起了碩大的眼神,快速走到昏鴉的面前,雙手情不自禁地搭到他的雙肩,驚訝地問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三啊老三,原來你也懂啊?”
看着真情投入且略顯激動的二當家,老三昏鴉兩眼獃滯,當真是傻了,如果他是像龍仁一樣的禿子,頭上必定能看見幾顆碩大的水珠,這不,有一顆正在滑落下來,被扎眼的粗眉分流在了臉頰之後。
昏鴉哪裏懂什麼愛情啊,身邊的三個侍女還都是搶來的,但他不得不站出來打斷二當家枯藤,因為他聽懂了枯藤的意思,就是老子不幹這活兒,還要把你們忽悠傻了,若是再任由他這樣魔性般發揮下去,東原八徑的弟兄們八成都要被洗腦了。
幾乎每個人的內心都深藏着對情感的渴望,更何況是神秘的愛情,幾乎所有的山頭中人,都普遍情感缺失,哪怕是一時衝動,也能稀里糊塗的達成普遍共識,那就是支持二當家枯藤放棄大當家之位,去追尋心中所愛。
所以,一旦如此,最終的結果就是:二當家合理避開,三當家將被迫上位。
……二當家枯藤一頓發揮之後,三當家昏鴉慌了,甚至是怕了……
看來,昏鴉私下也是知道些什麼秘密的,從始至終跟二當家枯藤一樣,都在避免頂替死去的大當家,只不過他的內心正翻滾着,快藏不住了。
……
眾人安穩的眼神,加上回味的神情,現在的情況,很是清晰,大夥對於二當家為愛放棄頭把交椅的舉動,已經沒有異議……
但對於新當家的人選,並不苟同。
南徑的人雖然遺憾二當家枯藤的退出,但也不太願意對面的三當家昏鴉上位,而北徑的人本就期待昏鴉能上位,再加上對面二當家枯藤演得這麼一出,更加覺得順理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