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商討地點不出意外地定在了達·文西的魔術工房。
與之前嚴肅的正式會議相比,這樣的私下研討會就顯得輕鬆了很多。達·文西甚至為此專門準備了甜餅乾與茶。
“太悠哉了，萊昂納多！”飄在一旁的奧爾加瑪麗不滿地說道，“關係到有生戰力的研究會怎麼能這麼草率！”
“畢竟迦勒底還能自由活動的從者相關的研究者只剩下我們了嘛,只有我們幾個人的研討活動,就算輕鬆一些也沒關係。”達·文西對着自家所長莞爾一笑，“說起來，上個特異點與美狄亞進行聯合研究的時候,我順便和她交流了靈魂方面的神代魔術，做了些靈魂狀態也能吃的甜品,所長要不要試試看？”
“別、別以為你這樣就能收買我啊？！”
奧爾加瑪麗先是下意識地反駁了一句，接着猶豫一瞬間,還是小聲而快速地說道：“不好吃我可不會認可的……”
畢竟作為靈魂狀態存在太久,達·文西不提的話，奧爾加瑪麗幾乎連食物的味道都要忘記了。
輕而易舉用食物賄賂了所長，小型研討會終於開始。
達·文西優雅地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潤過嗓子后開口說道：“那麼,我先確認一下，達達利亞。你應該對自己的情況有所猜測吧。”
並非是問句，而是完全的肯定句,顯然這位萬能之人已經從某些細節中有了自己的判斷。
達達利亞笑了笑，“哦，達·文西親怎麼知道的？”
“原本也只是一些隱約的猜測罷了。”達·文西說道，“不過，有件不太像是你會做出來的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哦？”達達利亞饒有興緻地作聆聽狀。
達·文西伸手從旁邊的柜子裏拿了一些文件出來,攤開放在桌子上,“這些是根據立香的複述所整理的、你們第一次對陣「瘟疫」時的行動記錄。雖然沒有實時跟進,但立香的報告中明顯點出了,你那時有拼盡最後一擊的打算。”
達達利亞微微眯起了眼，“有什麼問題嗎？以當時的情況，想要徹底解決那個鬼只有這個辦法了吧。”
“你也說了，前提是‘徹底解決那個鬼’。”達·文西搖了搖頭，“或許換個英靈在場，處在同樣的境地，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是，達達利亞，那個英靈不會是你。”
“且不論你的存在方式還未明確，這樣的冒險是否值得……達達利亞，你並不是那種會在目標達成之前堵上自己的命的人。更何況解決特異點並不是你本身的職責，你也沒有熱心腸到豁出性命保護素未謀面的人。”
這次，達達利亞沒有出聲。
他只是用那雙無光的藍瞳靜靜地望着達·文西，眼底翻湧着壓抑而陌生的情緒。
“哎呀，我說這些可不是為了探究你的本質，可不要誤會呀。”達·文西笑着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有這方面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那時的你，是想通過‘死亡’這一現象探究什麼嗎？”
達達利亞依舊沒有說話。
場面一時之間沉寂下去。
察覺到氣氛不太對的瑪修左看右看，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發聲不太好。轉頭去看藤丸立香，卻發現自家前輩的臉色也有些古怪，連雙唇都緊抿着，明顯沒有開口的打算。
許久，達達利亞才輕輕開口。
“哎呀，驗證什麼啊……”橘發英靈嘴角掛着微妙的笑容說道，“大概是，【死亡是否會將我排斥在外】……什麼的吧。”
瑪修瞪大了眼，“死亡……？”
“果然是這樣。”
就像是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達·文西點了點頭，說道：“你同樣察覺到了吧，關於你所謂的特攻並不是單純的特攻這件事。”
“特攻不是特攻？驗證死亡？”奧爾加瑪麗皺了皺眉，嚴肅地說道，“萊昂納多，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謂的特攻，是對特定對象產生高額傷害。最基礎的表層現象就是引發事項與實際應有的效果不符。”達·文西一邊拿起桌子上的餅乾一邊說道，“從相識到現在，達達利亞所有的攻擊都自帶類似的加成，我和羅曼一直以為這是因為我們還未發現的原因。”
“但是，在有了足夠多的觀測樣本之後。我們卻有了其他的發現。”
達達利亞的“克制”屬性並不僅僅表現在攻擊中。
“毒素的抗性、治療的耐性、甚至是一定程度上抵抗來自波塞冬這樣的神明層面的壓制，這樣的反應早已不僅僅限於所謂「特攻」的範圍。”
每說一項，就有一個餅乾就被放在面前空着的餐盤裏，三個甜餅乾摞成一個小圓塔，又被達·文西輕輕推倒。
“你的描述不太準確，達達利亞。並非是死亡排斥你，而是你本身在排斥這個世界存在的一切。”
“這就是所謂特攻的真正面目。”
達達利亞的目光從達·文西移動到被推倒的餅乾塔，又移動到自己不知何時緊握成拳的右手上。
“啊，沒錯。”他緩緩地鬆開緊握的手，習慣性的笑容再次爬上那張臉，“畢竟事關自己的能力，當時又有足夠的機會，確實是想親自驗證一下呢。”
“還真是有你的風格。”羅曼嘆了口氣，“總之，這樣的嘗試以後還是少一些比較好，我們可以有更多的方法去驗證猜想。冒險進行這樣的嘗試，我們作為同伴都是會擔心的。”
“就算不為我們考慮，也請為當時在場的立香考慮一下吧。”
達達利亞看了眼低着頭沉默不語的少女，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沒有下次不會再犯的保證，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他的意思，卻又對此感到無奈。
畢竟能成為英靈的存在，大多都有極其自我的意識，他們這些迦勒底的人早就做好了應對類似情況的心理準備。
羅曼無奈地將話題拉回來：“事實上，在發現這一現象后，我和達·文西也進行了進一步的猜測，你們還記得在「特異點·F」時，雷夫有針對達達利亞說過什麼嗎？”
對此印象深刻的奧爾加瑪麗一怔，“他稱呼達達利亞為‘異世的晨星’，還有……”
“「帶着那該死的能力被碾碎」……是這樣的話語沒錯。”
當時除卻背刺的達達利亞，就屬她這個差點被雷夫徹底殺死的靈魂離得最近，雷夫都說過什麼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羅曼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既然連神的威壓都能一定程度上排斥……那麼人理毀滅這樣的人為現象，是否也能歸類到被‘排斥’的範圍呢？”
“這是否就是那時的雷夫教授……或者說魔神佛勞洛斯，一定要殺死達達利亞的原因呢？”
成為毀滅人理道路上的絆腳石，這樣的達達利亞確實有充足的理由被佛勞洛斯所忌憚。
“「異世的晨星」，當時的美狄亞也對我說過這個可能性，也表明了這是她最開始拉攏達達利亞的重要原因。”達·文西感慨着說道，“如果真有這樣超出常理的持有技能存在，連等級都會是無法確定的吧。”
一些長久以來的疑問似乎都在這一次會議中得到了解答。
達達利亞逐漸浮現出水面的持有技能太過強力，哪怕暫時無法驗證對人理毀滅所帶來的影響，也無疑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可能性。
明確了這一點的眾人恢復到了輕鬆的氛圍，很快掃清了桌子上的茶點各自散開。
達達利亞和藤丸立香一前一後走在回住處的走廊上。
“轉過前面這個拐角就是我的房間了。”走在前面的達達利亞頭也不回地說道，“再不開口的話，就沒有機會了哦，小御主。”
一直沉默的藤丸立香腳步頓了一瞬，手指絞緊了自己的衣角，還是抬起了頭，雙眼正視着前方達達利亞的背影，“達達利亞先生……真的是為了驗證那個能力嗎？”
似乎是因為打開了話匣，藤丸立香的語速逐漸變快：“對達達利亞先生來說，那樣克制的能力什麼的，根本就無所謂吧？既不能戰鬥得更加酣暢淋漓也不能提升自我，你的戰鬥根本不會追求那樣的能力帶來的勝利不是嗎？”
“那個時候的達達利亞先生，真正想驗證的到底是什麼？”
究竟是什麼，值得你拿自己的性命去抵換？
這是少女沒有說出口的話語，達達利亞卻明白她的意思。
這個與他契約相連的少女，遠比羅曼、比達·文西、比迦勒底的任何人對他的了解都多。
橘發英靈笑了一聲。
沉浸在自己感情中的藤丸立香突然感受到有隻手落在了自己的發頂。
“立香呀。”
不知何時停下腳步的橘發英靈笑着拍了拍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少女柔軟的頭髮，輕聲說道：“我不會在達成目的之前死去，除非那個死境關聯着我的目的。而那個時候我會不顧一切。”
“這個不顧一切包括我自己，也自然包括為我難過的你。”
“所以，為我這樣的人擔憂或是傷心，是最沒有意義的事。”
“才不——”
藤丸立香猛地抬起頭，然而展現在她面前的，卻只剩下了空蕩蕩的走廊。
他們已經走過了拐角，而那扇屬於達達利亞的房門早已關閉。
藤丸立香慢慢地垂下腦袋，輕吸了下鼻子。
“才不是這樣啊……”
*
那之後的幾天，連最不通人情世故的瑪修都察覺到了藤丸立香和達達利亞之間的氣氛不對。
達達利亞的表現倒是一如往常，甚至訓練時也會一視同仁地照顧藤丸立香的感受。反倒是藤丸立香處處表現出一種彆扭的情緒，每次面對着達達利亞也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卻又總是憋不出半個字。
看出了什麼的羅曼倒是想說點什麼，被一旁的達·文西給攔了下來。
“以他們的性格，這樣理念不合的矛盾遲早會出現吧。”優雅的英靈笑着說道，“解決磨合，這也是同伴相處的一環不是嗎？真正的主從關係是他們哦？”
而羅曼只能嘆了口氣，到底也沒有說什麼。
很快，休整完畢的迦勒底到了下一次靈子轉移的時間。
即將進入框體的時候，藤丸立香卻突然爆發，一把抓住了達達利亞的手腕。
“達達利亞先生。”
在橘發英靈驚訝的注視下，藤丸立香深吸一口氣，嚴肅地開口：“我決定了，我才不要管你是怎麼想的，不管你想作什麼死、作幾次，我都要把你拉回來！”
“不許否定我，這是我的決定，和你無關！”
擲地有聲地拋下這句話，藤丸立香直接進入了自己的框體，一巴掌拍上控制按鈕，用最快的速度降下了玻璃罩。
“……哎呀。”
達達利亞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在指揮室一眾人戲謔的目光下鑽到了自己的框體裏。
“生氣了……這可真是難辦……”
他的聲音在又一次靈子轉移中逐漸沉寂。
而後，發誓要阻攔達達利亞作死的藤丸立香理所當然地發現，這一次的達達利亞也沒有出現在自己身邊。
在新的特異點裏面對着一整片籠罩城市的濃霧，她傷心地靠在了自家後輩的身上。
“瑪修……我究竟是為什麼會習慣這種事……”
至於被藤丸立香念叨的達達利亞。
站在遠超整座城市的高樓頂上，感受着那吹得身後的紅色綬帶獵獵作響的狂風，橘發英靈站在高樓的護欄上，先是掃視了一眼下方籠罩整個城市的霧氣，又去看旁邊同樣坐在護欄上的男人。
“夜安，這位不知名的先生。”他笑着沖人揮了揮手，“雖然知道不可能但是姑且也問一句，你也是來這裏看風景的？”
“……說得好像你是一樣。”
左眼上纏着繃帶、脖子上披着同樣被吹得獵獵作響的紅圍巾的男人沉默一瞬，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