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是什麼苦情大戲
康斯坦丁的目光在手稿上游移，“……蒼白的臉……黑色的頭髮……”覺得平庸，他劃掉了這段。暗月的夜晚漫長而精緻，康斯坦丁拿起手槍，瞄準一個看不見的敵人，又慢慢把手放下。拿起筆，歪歪斜斜地寫道：“芬芳的鋼琴聲消弭安靜的空氣……一盞飄忽不定的燈……一顆笑模樣的星子……真讓人難以忍受。”左輪手槍被扔在書桌上，打着轉兒。
離書桌最近的窗戶傳來“噠噠”的聲響，好像有人在敲。
風雨太大，什麼都看不見。康斯坦丁舉起手槍，看着窗外。什麼都看不見。他打開玻璃門，望向花園。這時，有人跑上台階。
“誰？誰在那裏？”康斯坦丁沖向露台，眼神兇狠，一把抓過，他認出了她：“娜拉！娜拉！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回來，我有預感！我的愛人，她終於來了！”
娜拉被迫把頭抵在康斯坦丁胸前，啜泣着，害怕地看着小康康手裏的左輪手槍，輕輕詢問：“這裏沒其他人吧？”
“沒有。”
“把門鎖上，否則他們會進來的。”
小康康鎖住右邊的門，把椅子放在左邊的門邊，沒有鎖左門。
幸虧鎖門前他們沒開門四下查看，否則正在門口觀望、試圖聽到些有用的線索的“多恩”醫生就暴露了。我可不想看什麼苦情大戲，也真的不想打擾竹馬青梅久別重逢后的寒暄，但又擔心小康康出事，進是進不去，看又看不到，在門口聽着點也好，但萬一主謀真不是我，也不是娜拉，那如果一會殺手前來索命，我是自己逃跑還是去救人，如果救，先救誰？算了，先聽聽這出年代戲，可千萬別出什麼么蛾子。我覺得自己就像裝在套子裏的人——怕這怕那，天天喊着“可千萬別出什麼亂子”的別里科夫，哎，患得患失，這一天天的。
小康康輕聲安慰娜拉，讓她坐在爐火旁，給她倒了杯熱茶：“別害怕，沒有人會進來。”
他的前女友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的臉：“讓我看看你，你沒怎麼變。我呢，變了很多嗎？”
“你瘦了，眼睛也變大了。我之前天天都去找你，站在你的窗子下。你當時為什麼不見我？又為什麼今天來找我？”
“怕你恨我。我每天晚上都夢見你看到我卻認不出我。這幾天我一直在這裏，在湖邊走來走去，但我不敢進來。我們能有機會坐下來談談，談談，就很好。你聽到風聲了嗎？在說——所有無家可歸的流浪者都應該有一個溫暖的角落……我……是烏鴉……不……不是……我在說什麼……沒什麼……”
我：這姑娘已經開始說胡話了么？不過搭配同樣奇奇怪怪的小康康，嗯，絕配！
娜拉又開始抽泣，“又開始了，娜拉，別哭了……”我都沒來得及及吐槽，小康康及時打斷了她，就憑這一點，小康康千萬別死，活得久一點，這樣如果一時半會兒我回不去，還可以有人稱兄道弟。
娜拉振作起來：“沒什麼，我感覺好多了，我已經兩年沒哭過了。之前，我悄悄溜去花園看我們的小劇場是否完好如初。它就在那兒。我當時哭了，這是這兩年我第一次哭，感覺自己終於鬆了口氣。”
娜拉拉着康斯坦丁的右手，他的左手仍攥着那把左輪手槍。“所以，你現在已經成為一名作家了……你是一個作家，我是一個演員……曾經，我們每天都很快樂，都夢想着成名，現在呢？我明天要趕去l城和那些富商們談贊助……夢想是夢想，生活是生活。”
康斯坦丁一把抱住她，語速很快，接近癲狂，但聲音更咽：“娜拉，你知道，我恨你，我丟掉你的信件和照片，我試圖在沒有你的生活忙自己的創作，但那都無濟於事：我無法停止愛你。自從失去了你，自從我的文章發表之後，生活對我來說每分每秒都難以忍受，就好像我已經在這世上生活了九十多年了，活夠了！”
她把他推開，有點難過：“我明天得去l城，簽了合同的。”
“留下來吧，娜拉，我請求你留下來，要不我就和你一起走。”
這時，屋外走廊里傳來了小康康母親和大作家的說笑聲，聲音輕快，好像再聊明天去湖邊露營的事……
娜拉有些慌亂：“有人過來了……不能讓安妮婭發現我在這兒……”
康斯坦丁給她倒了一杯熱紅酒，安慰着她：“別擔心，不會的。”
娜拉喝了一口紅酒，放下酒杯，深吸一口氣，又靜靜聽了一下屋外的動靜，向左門跑去，不放心地從鎖眼處向外張望：“我看不到他們，但是他（這裏指大作家）肯定也在這裏，我聽到他的聲音了……他不相信戲劇，他總是嘲笑我的為演戲做的一切，於是，我也一點一點不再相信了……因為愛情，因為嫉妒，因為對孩子的未來的提心弔膽，我每天都戰戰兢兢，我站在舞台上，卻不知道怎麼說話，也不知道怎麼去演……你還記得你打死過一隻白嘴鴉么……一個男人偶然走來，看見了它，誤以為是藍翅鸛，後來發現跟他想的不一樣，它其實是白嘴鴉，就毀了它……（笑）我在說什麼……說到演戲，現在我是個真正的演員了……回到這裏對我有好處，這幾天我總會悄悄來這裏的湖邊散步，漸漸明白，作家、演員這樣的職業，信心和使命不是最重要的，不懼怕生活才能隨遇而安……”
啊這……用現在的話來說，小康康的前女友被pua了吧，但是這段話為什麼和原本有出入呢，不是應該是有信心和使命，才能不害怕生活么？！
小康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悲傷：“我的生活……已經被淹沒在幻夢中的混沌世界裏了……就像一條溺水的魚——荒唐極了……”
完了，寶子們，你們再這麼胡言亂語不按常理出牌，劇情就真的失控了……
娜拉擁抱了康斯坦丁，跟他告別：“我要走了……不要送我……你一會兒見到果林的時候，什麼也不要跟他說……我愛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愛一點……但你還記得么，我們從前的日子多麼愉快多麼溫暖……還記得你劇本里的台詞么……‘人，獅子，鷹和鷓鴣，長着犄角的鹿，鵝，蜘蛛，居住在水中的無言的魚，海盤車，和一切肉眼所看不見的生靈——總之，一切生命，一切，一切，都在完成它們凄慘的變化歷程之後絕跡了……到現在，大地已經有千萬年不再負荷着任何一個活的東西了，可憐的月亮徒然點着它的明燈。草地上，早晨不再揚起鷺鷥的長鳴，菩提樹里再也聽不見小金蟲的低吟了……’（出自契訶夫的劇本《海鷗》）。”
我：怎麼感覺小康康的前女友茶里茶氣的……
康斯坦丁面容冷峻，眼睛半閉着，拿着左輪手槍的手有些顫抖。
娜拉往後退去，從玻璃門逃開。
康斯坦丁在無聲的笑容中顫抖着把所有手稿撕成細小的碎塊，扔在地板上。打開右門，正好遇上了還沒來得及避開的我，手裏拿着左輪手槍，面色極其難看。我盡量裝得十分冷靜，就好像正巧過來找他的樣子：“你沒吃晚飯，我來問問看，要不要一起去吃點。”
“不了。”
看着小康康離開的背影，我覺得還是不要去跟蹤他，萬一他心態崩了把我崩了就得不償失了，我還不想死，找死是最愚蠢的一種死法。所以我還是去喝杯咖啡再回來吧，畢竟好累啊需要打點咖啡血！
半分鐘后，一聲悶雷，沒有閃電。幾秒鐘后，有人影迅速劃過玻璃門。白色的窗帘被風吹開，康斯坦丁手稿的雪白碎片飛起，在地板上隨晚風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