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在
我在找一種古典的力量,來對抗當下的晦暗。
——詩人趙野
有沒有人和我一樣不太喜歡文學(大學強制選修的外國經典文學作品鑒賞課簡直要命,幾個類似主題非得來回忖度比較,彷彿暗藏寶藏,結果揭秘時寶藏總像抽到重複的盲盒一樣令人失望),但有時又為經典文字中蟄伏的力量所折服,就像:自在時嫌風月矯情,受傷時又需要茱萸療傷,失眠時比起大醉一場庄生入夢來得更簡單粗暴有效。人就是這麼糾結,人生就像炒股追漲殺跌殺得一地雞毛,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又不是最想要的,想要逃離又有一堆大道理等着指責你不仁不義不忠不孝。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齊奧那個老流浪漢曾經說過,離開、流浪,都是回家的一種方式。聽着就像給自己旅行找的借口,這個老頭的人生都差不多算一部週遊世界史了,我沒有流浪過,現在因疫情也很少遠行,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經常遠行的年齡大概就是22歲之前吧,那個有大把時間去揮霍且不覺得浪費可恥的少年時代,還做過好多鮮衣怒馬、醉生夢死、仗劍江湖的美夢。但我畢竟算是個現實主義者,長大后夢也就醒了,覺得循規蹈矩、平平淡淡是一種樸素的幸福,有種嚼起來就知道不會上火的安詳。
但我兄弟大智對這種安詳持不以為意的態度,他是我認識的最精力充沛的人:真吃猛練,不在意什麼卡路里攝入,什麼低碳中碳高碳對他來說都是耳邊風,但又能堅持每天鍛煉身體,除了舉鐵幾乎天天四公里,即便晚上跑去打碟白天依然能像打了怪獸血的奧特曼在壓力山大的市場部殺出一條你也不知道他怎麼殺進去的血路,說實話,他能一直這麼風風火火還用不着我們這幫朋友隔天去icu探望他,似乎真的是因為永遠相信光!
為什麼要提這貨是因為他和我一手促成了我這個早已安於且沉湎於安詳的人被迫走上離奇命運的開端!
我和大智不在一個城市工作,他在s市,我在b市,本來約好一起休年假去h島歇歇:陽光、沙灘、星辰、大海,想想就很自在。我先請好的假就提前前往,結果剛到h島就收到大智因疫情就地隔離在了s市的消息,隨後b市也因疫情設置更安全也更嚴格的措施且開啟居家辦公模式,於是,等着不知道何時被放出來的大智,在h島的我暫時開啟了一個人的流浪,明明也是自己想去的地方,但現在的感覺就很奇怪,有種被命運莫名其妙擊倒之後爬也爬不起來的不爽……
忘了介紹自己,我叫予皓,一個對外國文學心生不了太多歡喜的外國語言文學專業畢業生,當然一畢業就放棄了本專業,投身到某消費電子公司搞銷售。表面看來我專業不差,拿過獎學金,去國外做過交換生,學術論文也寫得沒差,當時畢業時導師對我放棄學術一事還頗感遺憾,但架不住我去意已決,只能分道揚鑣。而從事實上講,我一看到名著類尤其是外國名著類書籍就有一種莫名暴躁的撕書衝動,主要是譯本多樣人名翻譯得有時都不在一個頻道上,加之外國人有名字、父稱、姓名,還有指小名詞、愛稱等,加之語法作祟,變格變位之後翻譯過來壓根就不是最原本的樣子,於是讀着讀着,且不論文化差異,光找人物都有隨時可能失控的風險,倒也不是說這些經典名著不好看,只是人各有志,我讀得越多越有心力交瘁的生命消耗感。所以有時看到真的有人——比如我師哥解讀起文學作品來眼中有光心裏可能有愛的樣子,我真心覺得自己和師哥讀的應該不是同一本書……記得之前幫認識的隔壁俄語班萌妹子找師哥做一期公眾號關於納博科夫的作品評述,被師哥逼問讀沒讀過納博科夫的作品,頭痛欲裂的我非常真誠地說其實沒怎麼讀過,雖然知道《洛麗塔》很有名也讀過點但實在看不進去,師哥還非要追問讀後感(彷彿沒聽我說話,我只讀了一點點不是億點點),我在大無語中絞盡腦汁思索曾經讀過的梗概的一鱗半爪,含糊地說了**癖怪咖的故事,結果師哥說如果我對《洛麗塔》的解讀只停留在**癖那其實是沒有讀懂納博科夫,師哥後來說了什麼其實我也沒在聽,只覺得頭疼,且覺得外國文學研究有師哥這樣的人就夠了,少我一個不少。畢竟一時做做樣子給別人看,可以,但讓我一輩子假裝自己可以在外國文學研究上走出一條心無旁騖的路來,真心做不到,我也不能欺騙自己,什麼解構,什麼解讀,管它呢,說到底,關我啥事啊?!所以長痛不如短痛,畢業後果斷放棄,皆大歡喜。
再說回現在:我是下午六點到的預訂民宿,司機師傅嫌民宿位置偏道路窄非要在還有一段距離的路口放下我,當時想着那也沒必要給人家添堵,善解人意的我走到半路突降大雨島上的雨真是說來就來,而我又沒帶傘,被澆了個透心涼,當時在心裏罵了一萬遍大智這孫子以及自己這個大傻子,大學時我不分寒暑都會在背包裏帶把傘未雨綢繆,自從被他在艷陽天嘲笑過好多次后漸漸改掉了這為數不多的好毛病,這下可好,該有的時候啥也沒有,這就像你練了一萬次投籃,結果到正式比賽決勝時分正要投籃球卻被對方場上一損色一拳打飛你一臉懵逼地站在場上眼睜睜看着對方那個二貨灌籃……
焦頭爛額地辦理入住,老闆看我這一身透濕,讓趕緊去二樓,說有有洗衣機和烘乾機。
回房間換了衣服(幸虧帶了行李箱,還有可換的乾衣服)后帶着舊衣服上了二樓,其實本來是想一頭倒在床上睡到天亮(當然這樣可能也就沒有後面的事兒了),但奈何強迫症作祟還是洗烘完濕衣服再說。
洗衣房在二樓走廊盡頭,我到的時候,已經有人在洗衣機旁等衣服了——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大哥,穿着海島風花t恤和運動短褲,左腿腳踝處有模糊不清的片狀紋身,我抱着濕衣服進門的時候他已經在打電話了,好像在諮詢最近的酒吧在哪。
還剩一個滾筒正好我用,旁邊還有寫房間號的便利貼,但粘度不行,剛貼上去就掉,我也是去拿洗衣液的時候被紋身大哥提醒,一回頭的功夫,那張寫有房號的紙就已經在滾筒的玻璃門上了,雖然哪裏怪怪的,但當時也沒想太多,我趕緊向大哥道謝。
“哥們兒,去喝酒么,我朋友今天暫時來不了。”
“我朋友也來不了。”
鬼使神差地,我和大哥一拍即合——目的地art+酒咖,可能諸事不順確實應該借酒澆愁。
art+在某夜市的某處,在熙熙攘攘的夜市逛吃逛吃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八點多的街上人也不算太多,低矮有致的小吃店錯落兩旁,離得近了能聞到十足的煙火氣,能看到糖水湯粥的咕嘟低語,就在我感嘆這才人間煙火且拐進一個暗巷,發現剛剛身旁一直在刷手機的紋身大哥突然不知去向,環顧四周倒也沒有什麼異常,主要是沒有什麼行為詭異的怪人,這年頭,怪人可比鬼怪可怕多了。art+倒是赫然在目,可能是周遭建築低暗衰敗顯得這間酒咖格外明亮,由於大哥不知去向,無法聯繫他的我本來應該在打道回府和去找他以及直接自己喝杯悶酒之間猶下豫,但大雨突如其來,仍然沒有傘的情況下只得先就近避雨:進art+避避雨,用某團快送把傘回去吧。
我已經不怎麼去酒吧了,可能是醉過一次頭疼了一周煩心事兒依然無法解決讓我對日後的每一場酒局都提不起興緻,後來主要是和朋友去酒吧找人,把喝多了酒六親不認且開不了車還一路裝瘋賣傻打打鬧鬧哼哼唧唧的大兄弟們打包帶走送回他們該回的地方,真一個人來,這算頭一遭。
本來以為會是燈光昏暗喧囂嘈雜的夜店風,但art+其實更像個走工業風的咖啡館,酒倒像是順便兜售的副業。我莫名產生一種時光倒流的熟悉感,手沖柑橘香和熱紅酒肉桂香疊加在一起,旁邊的黑膠慢慢悠悠轉出陣陣樂章,吧枱后的墨水牆用各色書籍拼出招牌字母的輪廓,可隨手抽出一本來看,吧枱旁的矮凳上還擺放着鵝毛筆雖然看着很可能就是個裝飾以及羊皮卷顏色的做舊紙張,有種19世紀的異邦古典美,要不是在這麼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其實我還能感受到更多詩意和愜意。
“歡迎回來。”
我循聲望去,剛才沒人的位置突然冒出個人來,應該是老闆娘吧,可是,她剛才說什麼,“歡迎回來”,開玩笑么,我應該是生平第一次來h島,第一次來這兒,不是我聽錯了就是她認錯人了。
“老闆娘么?我第一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