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施衛寧低了頭,同時垂下了眼光。他想否定,但又擔心否定後會引起老師的甚怒,結果反而更糟。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似乎天生的把握住了這人生的信條。於是他紅着臉,微微的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班主任老師接著說:“現在,你們快畢業了,也可以說已經畢業了。你們將不屬於我管理了。只要你們是正常狀態走出校門的,畢業走出校門之後的事,就只能由你們的父母親和家庭所屬的地方負責了。現在,我決定將把畢業證書正常地發給你。希望你以後以革命的事業為重,獻身於國家和集體的大事業,少考慮個人的小感情,不到一定的年齡,還是不考慮個人的感情為好。爭取在革命事業中取得更大的成績。如果若干年後,你們在革命事業中能取得輝煌的戰果,母校就會因你們而驕傲,我們也會因為你們而自豪的……若干年之後,你們驕傲而自豪地回到母校,向母校彙報成績,那才真有意義呢!”
施衛寧沒料到,班主任對“小資產階級感情”會如此的大度,如此的寬容包容。沒有嚴肅的批評和訓斥,更沒有給予任何的紀律處分,還提出了殷切的希望,還給了他有力的鼓舞和激勵。施衛寧想說一聲“謝謝”,但又感到未必合適,似乎有點生分,於是他大大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表示不辜負老師的諄諄教誨和殷切的希望。
在施衛寧走出教師的辦公室之後,他在教室的東山牆邊巧遇了羅才榮。從兩人的眼神和表情看,都有些意外的驚喜。施衛寧有點結巴地說:“剛才,班主任找我談了話。對我們間的事情,好像早有察覺了。但他一點兒也沒有責怪。還希望我畢業后在廣闊的天地里大有作為……”
“是這樣的嗎?哦,我們即將畢業了,他自然也就放鬆管制我們了。要不,我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的。”說完之後,羅才榮忽然感到不適宜在此跟施衛寧無休止地談下去,就在給了施衛寧一個微笑之後,先邁步進了教室。而為了避嫌疑似的,施衛寧獨自站立了一兩分鐘,心情舒適地朝學校操場及校園外的農田看了幾眼。校園外農田裏的玉米稈早已綠綠的高過人頭了。而後,他也進了教室。
這時教室里人雖然滿滿的,但只有學生,沒有老師在場。教室里快成了亂糟糟鬧哄哄的小茶館了。大家一看到羅才榮和施衛寧先後走進教室,馬上就有人高聲地朗誦起在若干天前就編出來的“順口溜”了:“施衛寧、羅才榮,公雞母雞齊踏雄。棉花高、棉花密,公豬母豬甜蜜蜜!”這順口溜里的“踏雄”,是當地的一句方言,就是指公雞母雞交配的意思。
聽到這粗俗而略帶惡意的玩笑,羅才榮低下了頭,大約的眼中噙着淚吧。而施衛寧就增長起幾分憤怒,但同時又因為他跟羅才榮的名字並列在一起而升騰出幾分莫名的喜悅和甜蜜。他想痛罵幾句,但又認為會引來更大的鬧騰和騷亂。他的天性里,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具有一種影響環境或控制環境的能力。於是,他沉着臉,閉着嘴,用緘默來對待這一切。而緘默,終於換來了教室里的相對寂靜。緘默,有時候真的是一種力量,比憤怒還管用。
高中畢業典禮如期舉行了。會場上,除了台前上方的橫幅外,兩邊張貼了好幾張大紅紙,上面自然都是領袖的話語,如“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我們的教育方針……”等。先是會議的主持人講話,而後是校長兼革委會主任講話,接下來就是教師代表和畢業生代表分別發言。
雖然各代表的講話稿的中段和結尾內容稍有差異,但開頭一律都是領袖的語錄加上幾句打油詩般的句子。如:東風勁吹紅旗揚,革命師生鬥志昂。紅旗飄飄千萬里,打倒蘇修和美帝。等等。
施衛寧回鄉幹了幾個月的累活兒苦活兒后,由於他的能力和做事的用心以及對處事方式的選擇和把握,也由於父親暗中使勁兒疏通、聯絡,他很快就走上了生產隊會計的崗位。從實際的情況可以判定,這個崗位並不純然是財務專職,其實它也具有很重分量的管轄權。除了生產隊長之外,他對其餘的人也總是能發號施令的。這個職位似乎也不完全等同於通常意義上的“二把手”,與皇上宰相間的關係也是有所區別的。因為“二把手”在跟“一把手”較量時,很可能會家破人亡,甚至會被誅滅九族,被斬草除根,當然也可能會被消滅於異國他鄉。而生產隊長對會計並不一定擁有轄制的力量,因為隊長和會計的升遷與貶謫,好評和非議,榮光與辱沒,都出自大隊支書的一張嘴。因此,生產隊會計只是在名義上相當於“二把手”,其實,基本上是跟生產隊長平起平坐的。支書的心,決定隊長會計的命,支書一揮手,隊長會計都得跑得像條狗。更有甚者,生產隊會計懂得算賬的業務,而生產隊長有的連加減乘除運算法都未必全然掌握,更談不上乘方開方了。基於此,生產隊會計除了基層的行政管理權之外,更是多了一份專業的財務控制權。因而,人們萬不能輕視芝麻綠豆大的官。
如此看來,施衛寧二十來歲的時候,就能夠登上生產隊會計這個寶座,絕不是輕而易舉唾手可得的。在鄉間,一條漢子憧憬和嚮往一輩子,也未必能得到這個職位。有如在京城街市上走動的任意一員,哪能輕易的就成為一個翰林,成為肚裏能撐船的宰相呢,更不可能穿上龍袍坐上龍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