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封仙楚
大和王朝,建國文皇帝從殺官造反起家,於亂世中推翻前朝暴政,奠定基業。
世道不太平,妖魔趁勢而起,貽害無窮,人力根本不能抵擋,文皇帝功勞赫赫,卻因此未酬先死。
其子武皇帝即位后,和仙門聯手,輔牙相倚,大量道士隨軍,使妖魔敗退,這才定鼎天下,疆域縱橫八萬里。
大和國以木德王天下,定都涪京。涪屬水,而水生木,暗合生順之序,這是請了仙道中道行極深的道士所指點。
涪京之地,有水利於養龍,地勢長駕遠驅,水陸通達八方,但有一點卻不太好,沒有天險。於是,武皇帝又請仙門中的道士,從南方歸墟遠洋搬來九十九座靈秀大山,以為天險,又在山上修建祭壇,鎮斷天下龍脈,意旨可謂深遠。
傳至今天,大和王朝已歷經六代七王,國祚千年仍舊穩固,鎮斷龍脈的說法似乎有點道理。
時值春中,天未亮,寒氣仍顯襲人。
涪京城,東郊,一處不起眼的民房亮了燈火。民房不大,卻也是三進院子,還有單獨的書房。
大和國尚武,並不盛行文風,而這間小小民房卻設有書房。那書架上藏書頗豐,除了經史子集外還有諸多雜書,達千列之多。書桌上四寶齊全,一對銅牛鎮紙盤出包漿,顯示出房主是個讀書寫字的人。
此時,年約十四五的孝衣書生坐在書桌前,手握書卷,神情專註。少年頭系白絲巾,乾淨的臉頰帶有幾分病態。
少年姓黃名權,今年十五歲,涪京人氏,九歲中舉,轟動一時,被稱神童。
黃家是商賈之家,原本家資頗豐,有條件就讀國子監。六年前黃父出門經商,被匪徒所害,由此家道開始中落。豈料孝期剛滿,三年前黃母又罹患疾病,不久後去世,黃權再度守孝,身上的白孝服已經穿了六年。
黃家的家底除了安葬父母,清償外債,再加遣散傭工等花銷用度,早已所剩無幾。
書架底下埋有最後幾錠大銀,黃母離世時千叮萬囑不要亂花,留給黃權娶妻時用,萬一不得志還可以買個官做。
今時不同往昔,大和國文風衰弱,黃權雖是舉人,但含金量並不高,除了免些賦稅徭役,其它也沒什麼特權。饒是如此,像他這樣的普通人想出頭,還是只能靠讀書。
“好厲害的兵書,難怪是禁書,偏偏是禁書才好看。”
許久,黃權合上書卷喃喃自語,對這本《兵仙陰符經》回味無窮。
這本兵書包含兵陣一百零八種,比如圓型,方型,勾型,蛇型......除了兵陣還講權謀,說的是朝堂組織為了權利勾心鬥角,像什麼禍水東引,借刀殺人等等,無一不是致人死地。
裏面還有一句有意思的話,如戰至最後,四面被圍,已無出路,死局該如何破?
黃權翻遍全書,才在最後找到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書是古兵道傳下來的,時間久得無從考證。以前看這種書,如果被同窗檢舉,少不了送大牢問罪,甚至砍腦袋。黃權幾年前就搬到這京郊民房自學,閉門造車,倒是不忌諱什麼禁書不禁書的。如今又是太平天下,監管早就不嚴厲了,黑市上大把禁書禁物。
黃權把這本看完的兵書放回書架,略過經史子集,自然的把這本兵仙所著陰符經,歸類為了雜書。
兵書里寫的勾心鬥角,相互算計,生活中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幾年前搬離涪京,住到郊外,也不能說沒有這部分原因。
黃權在京城讀經館的時候,他年紀最小,號稱小神童,九歲中舉,轟動太大,鋒芒盛而不斂,其實這樣一來,冥冥中便是遭到無數人的妒忌,甚至暗算。
父親的死說不定也與此有關,涪京首都勢力複雜,上至王公,下至富商,黃家小小商賈,講關係,講背景,沒有一樣能跟他們對抗。
但事情發生在外地,案卷遞至地方省藩臬二司,卻一直懸而未破,無人為此伏法。
如果自己能中進士,享受立即授職的特權,就能把手伸到地方上,將父親的案件提請大理寺督辦,說不定就能早日破案。
這時,“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一個戴着氈帽的黑小腦袋探了進來。
“少爺,今天是你十五歲的生日。”
黑小腦袋喊聲若鴨,顯然是正在變聲的孩童。
他叫黃午,比黃權小兩歲,今年十三。正正的午時生,黃家賜姓名叫黃午。他的母親死於難產,父親是黃家的庄丁,和黃權的父親一起遭了匪害。種種原因,黃家遣散傭工的時候把他留了下來,一直伺候黃權。
黃午套個煮飯的圍裙,手端蓮形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放着一件拳頭大的灰白物件,像一塊珊瑚,仔細一看又像截小樹杈。
“我知道,今天也是我守孝期滿的日子,該去父母墳前祭拜祭拜。”
“嗯,香燭紙錢都已備妥。”黃午應到。
黃權若有所思,似又想起了什麼,望着黃午說道:“黃午,你今年十三歲,開始變聲了?”
“啊?”
黃午身軀一震,黑瘦的小臉閃過一絲難為情,難聽的發音根本掩飾不住,所以他盡量少說話,必須說的也只撿重要的說。
也不知怎麼回事,最近比少爺吃得都多,嘴唇上長出了細細的鬍鬚,還有晨起晚睡時,一些變化妙不可言。
打量着差不多和自己齊高的黃午,忽然發現他懷裏還裝着東西,把圍裙撐起一大坨。在黃午不安的眼神中,黃權伸手從他懷裏掏出一本書卷。
“讀書是好事兒。”黃權點頭讚許,看來黃午開始用功了。
以前教黃午功課,前面有點新鮮感還能堅持,後來就稱病,一到功課時間就這裏疼那裏酸,七八年了學會的字不超五十個。
黃權臉一板,赫然發現手裏的書名《剪燈映畫》,肅然道:“我說最近老不見你人,倒是見你在書架上找過幾次書,還以為你很用功。原來你是找有圖的,沒圖的就丟到一邊。”
剪燈映畫這類書籍,插圖比文字精彩得多。
“少爺......我那個......你就不要逗我了,上次你跟我說的龍陽那事兒,我覺得實在太噁心,三天吃不下飯。”
黃午渾身一緊,想起上次黃權給他解釋龍陽君的事。
“哈哈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個了,今天還有一件大事,春闈。”
今天這個日子很特殊,成年,孝期滿,春闈會試。
黃權解掉頭上的白絲巾,脫下孝服,在黃午的伺候下換上青衫,立即就是一名書生模樣。
黃權盯着托盤裏灰白色的珊瑚狀物件,莫名升起一陣喜愛。
“這是什麼冠?如此精美!本來想今日出門再購置一頂帛冠,看來這錢要省了。”
黃權把它戴在發鬏上,對着銅鏡比劃。
“這頂珊瑚冠,聽夫人說是老爺出門經商帶回來的,時間久得很呢,您小時候最愛它了,誰也奪不走,不見了就一直哭。”
黃午拿起一根楠木簪子,從物件兩頭的孔洞對穿,緊緻又合適。
“這麼多年了,搬家也沒有把它弄丟,也是難得。”
黃權記得是有這麼一個物件兒,是父親從外地買回來的,但聽說那個時候他還沒出生。
“那是,我一直給少爺保管着,昨天特意找出來,就等今天用呢。”
黃午望着黃權頭上的珊瑚冠,也是喜愛得緊。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入手略沉,非金非玉,但就是精緻。
成年戴冠,殷實的人家,父母宗廟俱在的,還要行成年禮,黃權如今這情況就只能從簡了。
聽着黃午的話,主僕二人這幾年相依為命,過了不少苦日子。而黃午雖然是他的僕人,但他從未把黃午當奴才看,不像別的主子,對奴僕不是打就是罵。
想起多年來的辛酸,黃權不由正聲道:“黃午,不是我黃權自負,壓運六年,今已成人,我今天參加春闈,考中進士就是天子門生,甚至要在那金鑾殿上一爭頭名,然後迎娶沈家小姐,沈家小姐會陪嫁過來一名丫鬟,我把她許配給你,讓你成個家......”
黃權的每說一句話,旁邊的黃午都會點頭,表示對黃權的認可。
可聽到黃權後半句話,他立刻臉紅心跳,萎道:“少爺,沈家小姐陪嫁丫鬟,那是給你通房用的,我哪裏敢使得......”
黃權搶話道:“你一天到晚盡想通房這些東西,不想別的?”
“我一天到晚盡想這些東西?”
黃午說著,一對黑眼睛滴溜溜瞄向書架,那些雜書至少還有一半沒有翻過,因為平常還要做些家務,他看書的時間其實不多。
“你總不能跟這些書過一輩子吧。”
“少爺,你你又逗我......”黃午的鴨聲長長嗔道。
主僕一陣嬉鬧。
焚香沐浴拜完考神,黃權又去墳山祭拜父母,然後才前往貢院應考。
貢院在原太常寺衙門舊址,自從方仙道的道士給涪京搬來九十九座大山,鎮壓龍脈,太常寺沒多久也跟着搬了上去,舊太常寺則原地擴建,改成貢院。
黃權提着籃子向貢院的方向走着,籃子裏裝的都是應考之物,筆墨硯台,還有乾糧清水。
離貢院還有一里地,道路就堵得水泄不通了,全是來自各地的考生,其中還有一些番邦外國來的,個個高鼻大口,黑如鍋底,服飾打扮也花哨得很。全場除了考生,還有穿戴甲胄,執刀槍的士兵在維持秩序。
春闈是中央考試,由禮部主持,舉人應考,可以說能參加的考生都是真才實學,堪稱群英薈萃。而這些學子來自各省州四面八方,數量自然也很龐大,只怕有十萬之數。
這時,一頂金絲雲紋八抬轎一顛一顛的,急匆匆趕往貢院。眾考生見狀,立刻讓開道路,神情無不恭敬。
朝廷規定,能坐轎子的都不是普通人,而這八抬大轎,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員才能乘坐。那麼眼前這頂轎子裏的人,肯定就是本屆春闈的考官。
貢院五楹門大開,各地考生通過驗身,搜檢等程序緩慢進入。
“小衛國公,封仙楚。”
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