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末日
許修趴在道路邊緣,錯愕地看着下面的“深淵”。
說是深淵,仔細看來似乎也並不貼切。
往底下看,可以隱約看出是巨大的淺灰色地面,幾千米開外是一圈圍着這片地面的柱子。
而距離自己趴着的地面向下很遠的牆裏,可以看見那是一扇熟悉的鐵門。
鐵門左右兩邊是同樣熟悉的牆壁。
他曾在下面那片巨大地面上尋過死,也求過生。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成功逃離了那個樓頂,此刻他才絕望地發現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真正地逃離過那個樓頂。
而自己所在的這座被分割的城市不過是樓頂小天台上的幾顆如米粒一樣小的物品。
他們,則猶如渺小的沙礫。
一瞬間,許修感到非常疲憊,他平躺在道路邊緣,看着那片熟悉的星空。
莫小荷在他身邊半蹲着,她擔憂的臉蛋佔據了許修半邊的視野。
“你要離開了嗎?”
許修溫柔地問道,把絕望藏在心裏。
莫小荷從他溫柔的語氣里還是聽出了一絲恐懼。
她突然知道為什麼他之前一直要詢問自己的意見。
那是因為他害怕這個世界唯一能暫時陪伴他的人突然離去。
他害怕的她的存在突然消失。
他只是想要聽見我的回答,僅此而已。
莫小荷有些心痛,愧疚感接着又湧上心頭。
“對不起……”
許修微笑着搖了搖頭,“你沒必要道歉,這本來就不是你能夠控制的。”
不,我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莫小荷搖了搖頭,剛想說她之前不應該無視他的問題,可是許修朝着她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再說了。
莫小荷輕咬嘴唇,還是選擇聽話地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她看着許修沉思的側臉良久。
“你,放棄了嗎?”莫小荷看出了他的虛弱,那是一種精神上的虛脫。
她非常清楚那種虛脫比肉體上的虛脫對一個人的傷害更加致命。
許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覺得不應該表現出絕望從而加深她的愧疚。
“不會,我還和你一起要逃出去,你忘記了嗎?”
許修露出了輕鬆的微笑,並立刻站起身,企圖掩飾自己的苦笑。
莫小荷往後站了站,還是察覺到了他微笑背後的艱難。
她握緊了單肩包的肩帶,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許修則轉身背對着她,靜靜地望着遠處的柱子。
如果他猜的沒錯,那些柱子就是他之前所在樓頂的柵欄。
那些酒瓶,會來嗎?
如果是現在渺小的他們,是絕對不可能能像之前一樣徒手接酒瓶的。
飛機,降落傘,救生圈……一個個可能能逃離這個巨大樓頂的辦法掠過腦海。
但是,最大的困難是時間。
照之前酒瓶的投擲頻率和速度,許修覺得不出意外的話在酒瓶開始投擲后,不超過三分鐘酒水就會漫上這個小平台。
渺小如沙礫的他們,和這座同樣渺小的城市馬上就會被高自己幾百倍的浪潮所淹沒。
那片由酒水組成的大海不會向樓下擴散,自己所在的這個平台完全就像是——
一個被鎖在海底的囚籠。
來不及了。
他努力趕走內心最後一絲絕望。
“走,帶我去最近的購物中心。”許修邊喊邊跑進車裏。
“會發生什麼嗎?”莫小荷看着他慌張的樣子有些害怕地跟着他坐上了車。
許修最後往那幾根大柱子看了一眼,迅速啟動了轎車。
“大海,要來了。”
……
……
購物中心處。
許修把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游泳圈用尼龍繩綁在一起,莫小荷則往剛剛拿來的背包里裝食物。
“許修,要不我去找找降落傘?”莫小荷把一袋壓縮餅乾裝進背包里,突然轉向許修問道。
“不知道具體位置的話就別去了。”
“可是,如果能降落到外面,不就能擺脫大海了嗎?”莫小荷把一袋口罩放進背包里,把單個的口罩遞給許修。
許修搖了搖頭,“來不及去找了。”
他戴上口罩,指了指口罩,讚許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來你還挺細心。”
莫小荷硬擠出一絲微笑,這樣的處境讓她根本就笑不出來。
自己也許只是在夢裏被淹死一次,但是許修卻要一直昏迷下去了。
“時間不多了,我們趕緊上樓。”許修整理好輕便的背包,拿起一長串游泳圈快步向扶梯走去。
莫小荷拿起背包和自己的雙肩包,跟着許修上了扶梯。
“為什麼你要拿兩個包?”許修看着她的雙肩包皺了皺眉。
莫小荷臉一紅,嘟起嘴,一副十分不滿的樣子說道:“要你管!”
“待會你太重了沉下去,我可不救你啊。”許修裝作十分兇狠的樣子威脅道。
“如果真的遇到那種情況,我倒希望你不要來救我哩。”莫小荷低頭看着上升的扶梯,小聲嘀咕。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購物中心的天台,站在這裏可以遠遠地看見那幾根巨大的柱子。
許修坐在天台邊上,看着滿天愈發亮麗的星空,突然有些悵然若失。
要知道,在幾個小時之前他還是在現實世界裏準備自殺的普通少年。
還這一刻自己卻彷彿變成了和“噩夢少女”同行的準備迎接世界末日的電影主角。
嘖,真是可笑的劇情啊。
莫小荷則在自己的雙肩包旁邊鼓搗什麼東西,許修猜測她可能會從裏面掏出什麼價格不菲的化妝品,畢竟作為愛美的女生這很正常。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給女朋友生日那天買的口紅,收到口紅時她臉上驚喜的表情和依偎在自己肩頭的溫暖。
但是之後,剩下的就只有她提出分手時的冰冷,和下一天就和新的男生走在一起的絕情。
許修突然萌生出一絲怨念,那是對那些愛慕虛榮,把別人真心當做玩物的人的怨恨。
他看着背對着自己可能在化妝的莫小荷。
她嬌小又柔弱的身軀似乎一下子變得十分可惡。
而此時電擊棒似乎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去……
去!
去?
突然,許修意識到了自己的想法,趕緊把自己的良知拉了回來。
???!!!
剛剛的我,腦子裏在想些什麼?
許修平復了一下不知何時變得急促的呼吸,努力把心頭那片沉悶罪惡,緩緩下墜的天空頂起來。
自己要死,她卻不死。
這一事實,原本他是並不在乎的,他並沒有覺得這是非常不公平的。
但是,在末日將近的壓迫感下,他的想法竟然出現了一絲裂縫。
幸好,這種扭曲人性的想法及時被他抹殺在了搖籃里。
他很難相信自己剛剛竟然會想做出那樣骯髒的事情。
“許修,許修!”
耳邊傳來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考,他抬頭看向那邊的莫小荷。
她正拿着從雙肩包里掏出來的紙和素描筆,笑着示意自己擺好姿勢。
她這是要,給我畫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