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3.第1361章 嶺南風雲
第1361章嶺南風雲
永嘉之亂以來,大量的衣冠士族南渡江東,大大促進了江東地區的開發。不過嶺南地區在江東也屬於比較偏遠的地帶,固然發展仍然非常滯后,處於一種非常邊緣化的境地,常常會有各種叛亂事情發生。
南陳先主陳霸先的成名之役,便是平定交州俚僚首領李賁的叛亂。如果沒有這樣的功績,陳霸先也不過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州府僚佐,當侯景之亂髮生的時候,縱有勤王壯志也根本沒有能力去執行,只能隨波逐流。
陳霸先離開嶺南之後便進入了一個更加廣闊的天地,並且成功的在江東締造了一個屬於他的時代。
然而嶺南地區也並沒有因為陳霸先的離去而陷入沉寂,這裏仍然是熱鬧紛繁,在過去數年間一直處於激烈的人事動蕩中,單單稱霸嶺南的勢力便刷新了好幾撥。
一開始廣州刺史元景仲在侯景之亂髮生的時候,舉兵據州響應侯景的叛亂,被當時官任西江督護、還未離開嶺南的陳霸先聚眾引兵殺之,並迎南梁宗室蕭勃入鎮廣州。
蕭勃也並沒有“辜負”陳霸先的這一份信任,他在後續的一系列發揮也都在南梁宗室們整體水平和節操平均線上。他先是不許陳霸先率兵離開嶺南北上勤王,並且勾結嶺南豪強加以阻撓,但最終還是被陳霸先衝破阻撓。
攔截陳霸先未果之後,蕭勃便開始了他在嶺南的割據折騰。侯景之亂平定后,江陵的梁元帝蕭繹以蕭勃路遠難制、欲以心腹王琳出任廣州刺史而代替其人。結果王琳還沒有抵達廣州,江陵便已經先一步陷落,此事自然不了了之,蕭勃也得以繼續在廣州據地稱雄。
之後陳霸先取代王僧辯執掌江東大權,蕭勃又屢屢要兵出嶺表以攻打陳霸先,但在經過一番折騰之後,最終還是被陳霸先給解決掉。
蕭勃覆滅之後,繼之而崛起的便是時任衡州刺史的歐陽頠。歐陽頠曾在陳霸先兵出嶺南的時候幫助過他突破蕭勃的阻攔,彼此間也頗有交情,而且其人久居嶺南為官,於此甚有威名,故而在平滅蕭勃之後,陳霸先便以歐陽頠擔任廣州刺史,並且都督嶺南諸軍事,自此開始了歐陽氏一族稱雄嶺南的歷程。
南陳建立之後,陳霸先的主要精力還是用在了處理與江北兩大政權之間的問題上,對於內部主要還是以羈縻安撫為主,若非窮凶極惡、不肯聽命者,一般也不會直接發兵誅殺。
等到陳霸先去世之後,南陳朝廷也屢有人事波折發生,對於地方的控制越發薄弱,甚至就連作為宗室的臨川王陳蒨都割據吳中、公然抗衡朝廷,這自然更加打擊了朝廷的威望。而嶺南本就地處偏遠,到了這時候自然更加的天高皇帝遠,當地豪強勢力各行其是,越發的不將朝廷命令放在眼中。
在這個過程中,歐陽頠一族勢力也在繼續發展壯大,除了歐陽頠本身坐鎮廣州之外,他的兩個弟弟歐陽盛與歐陽邃分別擔任交州刺史與衡州刺史,嶺南大邑幾乎都在其一族掌握之中,聲勢一時間也達到了頂峰。
歐陽頠一族雖然在嶺南權勢興旺,但此境也並非其族一家獨大,其他地方勢力仍然不容小覷,或許做不到與之分庭抗禮,但也不失制衡之力。
嶺南地區多有俚僚部族,除了之前作亂於交州的俚僚豪酋李賁之外,其他的豪酋勢力同樣不容小覷。
這些俚僚部族分佈於山川澤野之間,官府極難統合控御,只是聽命於各自的首領,而這些豪酋們也藉此控制着地方秩序,許多嶺南的地方長官都需要仰仗他們才能對境內民眾進行管轄,有的豪酋乾脆自己就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州郡長官,各自稱霸一方。
這些豪酋中比較知名的有高州刺史馮仆、羅州刺史陳佛智和安州刺史寧逵等幾人,他們各自擁眾數萬乃至十數萬眾,乃是其境內首屈一指的霸主豪酋。
這些人還有一個特點,他們雖然是統率諸多俚僚部族的大酋長,但本身家族卻並非嶺南俚僚土著,而是在不同時期從北方遷移到南方來的中原氏族。陳佛智祖上乃是潁川人士,寧逵祖籍則為冀州,至於馮仆家族則就更加著名,乃是十六國時期的北燕皇族。
這些人家世多出身北方的次等士族或是失勢皇族,在衣冠南渡的過程中本身實力和影響力都不足,便被排斥出了僑族聚居的三吳等江東核心地帶,不得已到更加偏遠的嶺南地區落腳謀生。
為了能夠立足此鄉,他們便選擇與當地還沒有形成基本社會組織和制度的俚僚部族進行聯合,引導他們進行開化,並將這些部族組織起來成為自己的私曲。一盤散沙的俚僚部落擁有了一定的組織度,而這些南遷人士也搖身一變成為了稱雄一方的豪強大酋。
這其中尤以馮氏家族最為典型,南梁時期時任羅州刺史的馮融讓兒子高涼太守馮寶迎娶境內俚僚大酋長冼氏,便是名傳後世的冼夫人。
馮冼兩族的這一次聯姻可謂影響深遠,甚至一度影響了嶺南當地的格局。馮氏藉助冼氏在嶺南俚僚部族中深厚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成功在嶺南立足並發展壯大,而冼氏也藉助馮氏的政治資源從原本的方隅豪酋一躍成為地方新貴,成為朝廷正視並拉攏的對象。
這兩族的結合也是當時嶺南群蠻逐漸開化並融入世道主流的一個縮影,雖然過程中是充滿了功利考量,但結果無疑是嶺南漢蠻融合的一個典範,給未來嶺南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一個深厚的人事基礎。
以歐陽頠一族為代表的嶺南官方勢力,再加上各地俚僚豪酋與其他地方勢力,便構成了嶺南地區的人事環境。這裏雖然長期處於天下大勢演變的邊緣地帶,但是本身也自有其規律與秩序,偶或順應大勢,偶或脫離主流而獨自發展演變。
之前錢塘江南岸一場慘敗,使得侯安都在會稽費勁心力所組織起來的兵馬勢力蕩然無存,只能狼狽外逃。
侯安都並不像陳蒨那樣還有其他的選擇,他作為此番唐軍點名要作攻伐的對象,一旦勢力不復存在,那就註定會成為別人口中的一塊肥肉,故而只能選擇盡量遠離唐軍兵鋒所指、並且對大勢發展感應比較遲鈍的嶺南逃亡。
他本來就是嶺南始興人士,此番窮途末路之下,自然首先便要逃奔鄉里、希望能夠儘快再恢復一部分勢力。侯氏一族乃是始興豪強,儘快大部分的族人部曲之前都跟隨侯安都北去,但還是有一部分族人留在了本鄉,而且隨着侯安都在陳霸先麾下的功名勢位越發顯赫,這些留守鄉里的族人們也趁機掌握了大量的鄉勢。
因為途中無作更多耽擱,在撤離會稽之後侯安都一行便快馬加鞭的直奔始興而來,故而在其戰敗的消息傳到嶺南之前,他便先一步回到了鄉里。
儘管鄉里群徒有些詫異於侯安都突然返鄉,但是因為並不清楚北面的最新情勢變化,故而此際在他們的眼中,侯安都仍是那位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名臣大將,而非什麼失勢敗犬。
侯安都也樂得讓鄉人們繼續保持這種誤解,歸鄉之後他並沒有大肆聲張,而是在第一時間便將鄉里族人部曲收聚起來,又得兩三千名甲兵。
隨着侯氏宗族頻有動作,作為州內長官的衡州刺史歐陽邃自然也有警覺,當即便派遣州吏前往鄉里加以訊問。
此時已經初步恢復實力了的侯安都也不再像之前那麼謹小慎微、小心翼翼,直接向州吏告知原委,並且表示唐軍很快便要進逼嶺南、鄉里這一番兵禍難免,但若州主歐陽邃肯配合他行事,他便可心無旁騖的統率部曲來抵抗唐軍,保護鄉里不受侵害。
“江東情勢已經敗壞至此了嗎?唐軍竟然如此勢大,侯安都素來桀驁囂張,居然被唐軍攻打得狼狽鼠竄!”
州府歐陽邃在聽完州吏的彙報之後,頓時也是大驚失色。
他自然不相信侯安都這一番鬼話,若侯安都當真有抗拒唐軍之能,何至於如此狼狽的逃竄歸鄉。可是如今侯安都已經在鄉里聚起了頗為可觀的勢力,他也不敢小覷、貿然加以制裁,而是連忙着員將此事報告給坐鎮廣州的兄長歐陽頠。
但不巧的是,歐陽頠如今正疾病纏身、卧床不起,州事多交由其子歐陽紇處理。
歐陽紇年輕氣盛,久在嶺南稱雄一方,對於侯安都此類成名已久但卻敗退歸鄉之人殊乏敬畏,收到叔父的傳信之後,他固然也震驚於唐軍的強勢南來,但是對侯安都此人卻不怎麼感冒,只是冷哼道:“縱然強敵入寇,嶺南前程自有我父子取決處斷,豈容侯安都這敗軍之將妄自置喙!他不告而入已是失禮,竟還奢望我將甲馬予之、資其威福,當真可笑!速告叔父將此徒擒送廣州,再議唐軍入侵事宜。”
歐陽邃在收到侄子的傳信之後,一時間也是深感為難,他自知侯安都兇悍難制,並不敢因為其人敗退歸鄉而有小覷。而且其人眼下擁勢鄉中、非可易於,想要將之擒拿還是不可輕率進攻,最好還是加以智取。
所以在思忖一番之後,歐陽邃便又派人給侯安都送去一批禮物,並且邀其到州府來商討抗擊唐軍的事宜。為了讓侯安都受不了誘惑而上鉤,他還表示只要侯安都有成熟具體的應敵策略,他便可以將州軍都一併交給侯安都統率應敵。
“如此前倨後恭,狗賊必然心懷叵測。我若前往,必入其彀!”
侯安都自然也不是傻子,在收到這一傳信之後當即便意識到歐陽邃居心不良,自然不會輕易上鉤。
然而眼下他的實力仍然比較弱小,若想再繼續發展壯大也是非常迫切需要獲得州府的支持,可是如今歐陽邃明顯對他心懷敵意,自然也就不必指望對方會給予什麼配合。
可是唐軍隨時都有可能寇入嶺南,侯安都也不能就這麼乾耗下去。他假意答應歐陽邃的邀請,卻在約定之日突然違約,只讓家奴前往告知自己偶染小恙,不便前往,但若歐陽邃屈尊往訪,則必定掃榻以迎。
歐陽邃本來都已經在州府佈置好了甲兵用以擒拿侯安都,結果卻被對方放了鴿子。侯氏宗族在衡州境內也是頗具勢力,他擔心事情拖下去可能會再生變故,於是便索性調集甲兵,直撲侯安都鄉里園業而去。
此時的侯安都則已經率領心腹部曲悄悄潛入到了州城外,待到歐陽邃引部出城之後,他當即便率眾沖入城中,直將州城給控制起來。而當歐陽邃得信之後匆匆率部返回時,卻又遭到了侯安都部曲的前後夾擊,一場交戰下來,歐陽邃不敵落敗,被侯安都直接就陣生擒。
“北虜業已大舉入侵江東、即將寇入吾鄉,我因心憂鄉土安危,率部歸來助守。不意州主心懷狹隘、恐我奪其權柄,竟然直接引部來攻,絲毫不以鄉土安危為計。州官不仁,當真該殺!”
在收捕歐陽邃之後,侯安都也沒有手下留情,直接當眾將之斬殺,州權也收為己有。他安排心腹族人在州境內收聚甲兵,自己則率領精銳直往南面而去。待到廣州方面歐陽紇得信之後匆匆率部殺來時,便遭到了侯安都的中道伏擊,又將廣州師旅殺得大敗,而歐陽紇則只能率領殘兵敗眾匆匆退回廣州。
歐陽氏一族稱雄嶺南多時,卻不想卻被倉促歸鄉的侯安都接連挫敗,這也讓侯安都再次在嶺南威名大振,多有豪強引部向他依附而來。
侯安都自是來者不拒,趁着唐軍到來之前盡量壯大自身的勢力,正逢陳蒨也沒有將事情做絕,又遣員將其在山陰被裹挾而走的家人送至嶺南,侯安都便又遣奴前往高州,向高州豪宗馮氏為其子請婚,希望將這些俚僚豪酋也都拉上他的戰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