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1.第1359章 禍入閩中

1361.第1359章 禍入閩中

第1359章禍入閩中

建康宮作為南朝歷代以來的皇家禁苑與朝廷有司所在,多年來也是屢經營建,規模越來越宏大,建築越來越華麗,只可惜在侯景之亂中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等到南陳建立的時候,雖然也將一些宮室進行了一番必要的修繕,但這座宮苑已經不復全盛時期那麼宏大華麗。如今又遭到一番火勢席捲破壞,看起來便越發的滿目瘡痍。

“欺人太甚,唐國實在欺人太甚!兩國成盟以來,我無有一時不禮之甚恭、唯恐失意,其國君臣卻屢屢踐踏盟約、背信棄義,今更有王氏餘孽焚我宮室、險致大禍,唐皇非但不將之明正典刑,反而還侵我巢居、將我逐離!”

殿堂中回蕩着國主陳昌憤怒的咆哮聲,殿內群臣卻都紛紛垂首、噤若寒蟬,只任由陳昌在那裏咆哮發泄着心中的不滿。

事到如今,誰又不清楚這一切不過只是唐人故作體面的手段罷了,為的就是將他們君臣逐離此間,而後由其師旅進駐建康。

但清楚是清楚,眾人對此卻也無可奈何,彼此間的實力根本就不成對比,巨大的差距讓人不知該要如何應對,由其過去數年來君臣上下已經習慣了在大唐的步步試探之下步步退讓,到如今更加沒有了什麼頑抗的鬥志。

一直等到這一場聚會結束,也沒有臣員提議該要如何拒絕並抗拒大唐所提出的這一條件,這自然讓陳昌失落無比,只能擺手任由群臣退去。

他滿懷悵然的回到了寢宮之中,枯坐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又起身往皇后寢居而去。來到寢居之外,他先抬手用力的揉了兩把自己的臉龐,努力釋去臉上的憂愁落寞,並又低聲叮囑身旁侍者們小心自己的言行,切記不要在皇後面前露出馬腳,然後才又往寢居內行去。

家國內外的爛攤子讓陳昌心力交瘁,近來唯一讓他略感欣慰的事情,就是他的皇后李氏在新年後為他誕下一個兒子。這也讓陳昌對其皇后越發的昵愛,並沒有因為外界的事情紛擾而疏遠了夫妻間的感情。

作為一國之君,陳昌誠然沒有人主的氣質能力與人格魅力,但是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待人真誠、不尚奢靡享樂,更不同於走到哪裏就把種播到哪裏的堂兄陳頊。

哪怕回到江東繼位為帝之後,他仍然只有李氏一個妻子,並沒有再納別的姬妾,夫妻間相敬如賓,在對自身慾望的控制方面確有可稱道。

總而言之,陳昌或有些志大才疏,對人對事乏於深刻見解,但今時南陳的局勢之敗壞原因也是多方多面,他固然不是一個能夠力挽狂瀾的英主,從客觀角度來說,他自身的無能對於南陳局勢的崩壞也沒有起到太大的推動作用。在禍害家國方面,他的堂兄、一直口口聲聲要拯救家國於危難之中的陳蒨要做出了更大的貢獻。

儘管如今大勢已去,甚至自己都將要被逼離開皇宮禁苑,但陳昌還是盡自己所能的想要為妻兒營造一片安詳的天地,不想讓外界的紛擾影響到她們。只可惜他的能力也實在有限,讓這份努力顯得辛酸可憐。

儘管陳昌這裏還在極力掩飾,但之前建康宮中突然夜中燃燒起了大火,之後宮人們又都驚恐不已,包括陳昌眉眼間也有深深的焦慮掩飾不去,這也讓李氏意識到應該局勢應該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惡化。

她有北地女子的爽朗,但如今已為人妻、為人母,性格自然也增添了幾分婉約含蓄,在意識到丈夫是在有意將外間的人事紛擾向她隱瞞的時候,她便也不再故作聰明的去打破砂鍋問到底,每天只是安心待在寢居休養生育之後的身體並弄兒為樂,享受着丈夫竭力為其母子所營造的這一份安寧。

陳昌來到寢居之後,與娘子閑話片刻,又凝視了好一會兒正自熟睡的兒子。

如今雖然國事日蹇,但是皇帝一家的起居奉養自然還有所保障,當見到單單圍繞著兒子侍奉的乳母、婢女等等便有十幾人,口中忍不住感嘆道:“是兒生來大富貴,但卻未必較之其父更有福氣啊!”

他不由得回想到自己的童年,他雖出生在吳中,但卻在很小的時候便隨父前往嶺南。那時候他父親不過只是廣州刺史蕭映麾下部將,家世未若以後那麼顯赫富貴,妻兒所享受的供養自然也談不上優越,雖然未受饑寒,但也是清貧簡樸,故而陳昌也養成了不尚奢華的性格。

他感慨兒子未必比自己更有福氣,倒不是彼此間在做比較,而是拿自己與父親陳霸先相比,越發感覺到自己的無能不堪。當年他父親區區一介吳下寒士,歷經動蕩卻能扶搖直上,直至創建一番江東霸業。而他雖然繼承了父親的基業,但卻非但未能將之發揚光大,如今更是岌岌可危,眼下的富貴顯赫轉眼便將要成過眼雲煙。

李氏聽到陳昌這番感慨,自能感受得到丈夫心內的憂悵,並走過來與丈夫並肩站在小兒床榻旁,小聲說道:“是兒但能教養得宜,日後自有他的一份際遇造化,夫主無謂為他憂計太多。唯我夫妻既然相守於今,亦應知相赴何往,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陳昌近來飽受世情的刁難打擊,如今好不容易聽到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安慰,一時情緒觸動,眼眶霎時間都變得濕潤起來。

他舉手撣了撣衣袍來掩飾自己的情緒,轉而輕咳一聲后說道:“外朝尚有一些事情需待處理,皇后且先休息罷!”

說完這話后他便舉步行出,緩步行走在這夜幕籠罩的宮苑間,他的心內卻是百感交集,只覺得那黑洞洞的夜色下似有眾多懷有歹意的目光凝望着他,這感覺讓他如芒在背,心情也變得忐忑不安。

外朝自然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陳昌處理,他只是不願在至親之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他在宮中漫無目的的行走一會兒,然後來到中齋寢殿,着員將尚書右僕射徐陵召入宮中來見。

過了一會兒,徐陵疾行入殿作拜道:“主上夜中召見,未知何事相授?”

陳昌先是嘆息一聲,旋即便又說道:“國事如此,運勢修短已經難為卜問。此番唐皇欲遷我北往,未必還會容我長留人間……”

“主上言重了,主上乃我江東國主,人望所聚,唐皇治事向以寬大,即便、即便……若當真有逼害之意,將致江東人情於何?”徐陵聽到這話后,便連忙垂首顫聲作答道。

“人望所聚,虛言而已,嗣位以來、無益家國,江東人情又於我何加?僕射良言慰我,但有的事情確也應當要作更壞打算。”

陳昌自嘲的笑了笑,旋即便又說道:“今召僕射至此,確有一事相授。陳氏享國,世祚雖短,但卻仍是祭告天地的江東主人,某雖無德,亦嗣於禮法。今我皇室誕下麟兒,是我門下嫡長,理應為嗣,需速定儲位。僕射此夜便為我擬定詔書,來日朝會群臣、冊立太子。”

他擔心自己一旦離開建康或許就會遭到更殘暴的迫害,甚至悄無聲息的便被唐人給做掉,所以在眼下事情尚可自主的時候先將兒子冊立為名正言順的南陳太子。

如此一來就算自己遭到加害,他的兒子也會順理成章成為新的傀儡之主,而後在江東被唐國徹底兼并之後,能以邦主待遇入朝為賓。因其少不更事,加上身上還流淌着隴西李氏的血液,如此就算沒有了自己的保護,也能得享富貴安寧。

於是在第二天,南陳朝廷便又在台城中舉行了一場冊封太子的典禮,而這也是南陳君臣們最後一次在建康宮中舉行典禮。

隨着這一場禮事結束,陳昌的大舅哥李真便也來到了建康宮,他將親自負責將妹婿一家包括一些南陳重臣在近日內陸續遷往江北的秦郡安置。

南陳皇后李氏早在出嫁陳昌的時候,其叔父李泰便為其向當時西魏朝廷請封為秦郡公主,並將秦郡作為其食邑返還給南陳,故而秦郡城中還建有秦郡公主府,如今陳昌一家搬往秦郡,正好可以住在這座公主府中,雖然遠沒有建康宮宏大氣派,但也舒適宜居。

無論陳昌心內猜測來日大唐將會如何虐待他,從大唐朝廷的角度而言,只要他能夠安居在此,就能夠避免遭受江東各種人事變故的紛擾。這對於本就能力駕馭紛繁的世事變遷的陳昌而言,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南陳朝廷遷移到江北秦郡,在建康城中並沒有造成太大的波瀾與影響,甚至許多百姓都覺得城中秩序改善許多。

原本建康城中多有紛亂,像在南梁時期在大桁以南的長干里等地便多有盜匪橫行,這一情況一直到了南陳都沒有太大的改善。許多所謂的盜匪本身就是權貴家奴與城防悍卒,給建康城的治安造成了極大的擾亂與破壞。

而今權景宣率領唐軍入駐建康城后,對於民生秩序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但是一些不安定的因素則就統統加以掃除。一些過往難以根除的頑疾,隨着秦淮河水變紅幾日,便也都遭到了有效的肅清。

大量的唐軍甲兵出現在建康城街頭巷尾固然是讓人頗感不安,不過眼下大唐與南陳朝廷並沒有處於劍拔弩張的敵對狀態,唐軍入城當然也並不意味着戰爭。而且這些唐軍將士們軍紀嚴明,對於市井坊居少有騷擾,建康城中的民眾很快便也有所適應,沒有生出什麼群體性的激烈抵觸。

由此也可見在整個國家行政管理層面,南陳朝廷都是非常不稱職的,不只是對外有失掌控,對內也欠缺管理。如果不是在一個特殊的時期,這樣的一個政權早就自我崩潰瓦解掉了。

陳昌一眾人被逼遷離建康固然是有些落魄,但是跟狼狽南逃的陳蒨一行相比,則又體面得多。

陳蒨在會稽拋棄侯安都,並且釜底抽薪的將許多山陰世族豪強們都給籠絡到自己的身邊來統率南逃。

但這樣的一個團體終歸是不怎麼牢靠的,大家一時憂懼變數而收拾家當、一起踏上逃亡的路程,然而本身並沒有一個周全縝密的計劃,只是一種出於應激性的反應,而且陳蒨在他們當中雖然具有一定的號召力,但卻欠缺絕對的權威和統治力,隨着出逃一段距離之後,隊伍人心就變得紛亂起來。

有的人覺得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目標太過顯眼,反而不利於擺脫唐軍的追蹤,所以選擇悄悄的脫離隊伍,帶領家人們轉向左近澤野之中躲匿起來,準備等到戰亂平息之後再重新入世。

有的人則因為路途太過崎嶇艱難而叫苦不迭,由於眼下未入汛期,舟船運力尚難使用,有限的車馬也要拉載家當物資,大多數人全憑一雙腳趕路。隨着越靠近閩中,平原漸少,丘陵漸多,翻山越嶺起來自是辛苦得很,各種牢騷抱怨爭吵乃至於打鬥都漸漸滋生出來。

陳蒨也沒有心情停下來仔細整頓部伍,如此匆匆就途的烏合之眾再怎麼捏合也難以轉變成什麼精銳之師,眼下只需要保持也尚算浩大的聲勢,讓他能夠恃之與南面的地方豪強進行交涉合作,這些人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閩中晉安郡同樣也是三吳之外江東一個割據勢力盤踞所在,晉安太守陳寶應出身閩中大族,早在侯景之亂爆發之前,其家便掌控了閩中許多鄉土勢力,在侯景之亂中勢力又有所發展,割據之勢更加頑固。

同時陳寶應還是留異的女婿,而陳蒨在吳中時為了拉攏其人,直接結為同宗、呼以為弟。此番會稽失守,陳蒨率部南逃,也是希望能夠憑着閩中山水和當地這些豪強勢力攔截住南下的唐軍師旅,從而獲得些許喘息之機。

然而陳蒨這麼想,陳寶應卻並不覺得有接納這個好哥哥的必要,當陳蒨的使者前往閩中晉安郡通知其部即將到達的時候,陳寶應甚至氣得破口大罵道:“侯安都賊性凶頑驕狂,觸惹強敵來攻,臨川王自命不凡、貿然干涉惹禍於身,此二者自尋死路。我自處閩中,一直置身事外,今竟遭禍水引入,實在可恨!”

口中雖然作此抱怨,但他也不敢真的將陳蒨一行拒之門外,畢竟陳蒨一行人勢不弱,若加抗拒難免就會自相殘殺起來,不待唐軍殺至便會亂作一團。

故而他又着員將那些會稽人眾安頓在郡境附近的水柵山寨之間,給他們一個棲身之地並提供些許給養,一旦唐軍寇至,這些人自然就是現成的人肉柵欄。至於臨川王陳蒨,也只准其人帶領少量部曲到晉安來見,大隊人馬則不許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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