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幕
吳德和艾莉謝爾走向糖廠的大門。艾莉謝爾異常的安靜，吳德看了看坐在大門口亭子裏的人，徑直的先向他走過去。
主動報上來意的話能讓自己留給別人的印象好很多，即便是門衛，給他們留下好印象也是非常重要的。畢竟在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之前，目標人物對自己信息的唯一來源就是這個前去通報的門衛。門衛在一些措辭上的變化，很可能就會影響到結果。
“您好啊，斯坦納姆先生。”吳德在門衛剛盯上他但還沒開口之前，就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嗎？”
[……？]門衛從木窗里探出頭來，那是個滿臉皺紋，深色的頭髮也開始褪色變的灰白的老大爺，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是誰？]
“是我啊，吳德。”吳德靠近了幾步，一股濃烈的煙草味道從門衛亭的窗子裏飄了出來。“我上次來的時候咱們見過面的，多虧了您的引見，要不然上次的生意根本就做不成。”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姓斯坦納姆。]門衛搖了搖頭[我姓普萊提姆。]
“哎呀，哎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給記錯了，看我這腦子。”吳德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取出一支紙煙遞了過去。“哎，太久不見我給搞混了，實在是對不住。”
[嗯……沒事，沒事。]門衛接過了紙煙，隨即揣進懷裏[我好像也記得你，你之前來進過貨是吧。]
“對的對的，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呢。”吳德靠在門亭上“看來這次還得麻煩您了，我想找范加德廠長談談呢，能不能再幫我引見一下。”
[直接去找廠長嗎？]門衛猶豫了一下。
“對，和上次一樣。”吳德說著，特意強調了上次兩個字。
[啊……行，你……呃。]
“吳，吳德。”吳德趕緊再次報上名字“范加德先生肯定也記得我的。”
[行。]門衛伸頭看了看站在門外的艾莉謝爾，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出口。[你們先等一下，我去找一下廠長。]
門衛從門亭里走出來，還拄着一支拐杖，慢慢地走向糖廠裏面。吳德默不作聲的在後面看着，等判斷門衛走出的距離大概聽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了，吳德才回過頭去。
不過，艾莉謝爾已經在他身旁站定了。
[誒~]艾莉謝爾盯着遠處的門衛[那個老爺爺，看起來好像腿腳不太好啊。]
“你這不是廢話嗎，他可是拄着拐杖呢。”吳德本以為艾莉謝爾會說出什麼別的話來，沒想到吐出一句這麼沒營養的東西。
[可他是在什麼地方摔斷的腿啊？]
“……摔斷的？”吳德扭過頭來看着身旁比自己矮一頭的艾莉謝爾“是摔斷的嗎？我還以為是普通的年紀大了。”
[所以你果然不認識這個門衛嗎？連他的腿是摔斷的都不知道。]艾莉謝爾也扭過頭來，眯着眼看了一眼吳德。
“你不會是編了個謊話，想套我的話吧。”吳德向後縮了縮脖子。
[沒有耶]艾莉謝爾搖搖頭[你喊錯他姓的時候那麼平靜，一看你就不認識他的吧。]
“嘖，沒想到你看出來了。那我問你，知道為什麼我要這麼做嗎？”
[是為了賺好感吧？]艾莉謝爾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先搭上話最重要，然後你就可以藉機塞給他一支紙煙，這樣在他去見廠長的時候應該就會替咱們說上幾句好話了。
]
“你只得其一，不得其二。”吳德抱起雙臂“我一直在給他造成一種他確實見過我們的假象，他最後也順坡接受了這個說法。以至於到後面他想問你是誰的時候，都不好意思開口。”
[好像……確實是這樣的，他最後還看了我一眼。]
“既然他連紙煙都拿了，還產生了確實見過我們的假印象，他就不會再去問你了，畢竟他會覺得‘估計上次應該也是這樣的’。”
[目的呢？和普通的引見有什麼不同嗎？]艾莉謝爾思考了一下，不過沒有得出什麼答案。
“這樣他去找廠長的時候就說不出你的具體情況來，只能着重說我了。而我和廠長認識，想去見他基本上沒什麼問題。總的來說就是，我可以渾水摸魚的把你帶進去，打廠長一個措手不及。”
[……你怎麼說的像打仗一樣啊。]
“商場如戰場。”吳德嚴肅地點了點頭。
[說起來，好重的煙味。]艾莉謝爾捏了捏鼻子，然後躲到了吳德身旁離門亭更遠的那邊。[如果那個老爺爺不抽煙怎麼辦？]
“我兜里還有瓶酒，可以倒給他。”吳德亮了一下衣服里的酒壺“這些喪失了勞動力的工人，不是煙就是酒，甚至二者全包，沒幾個不碰這兩樣東西的。”
[唔……]艾莉謝爾點了點頭[不愧是你。]
“你這是在讚揚我嗎？”吳德的頭直直地朝着糖廠，不過稍微瞥了艾莉謝爾一眼。
[當然是咯~！]艾莉謝爾豎起大拇指[棒棒噠。]
“……嘖，我怎麼感覺不太對味呢。”
[別想太多，反正我在誇你呢。]
“呵，你說是就是吧。”
隨後兩個人默不作聲了一會，一起直勾勾地盯着糖廠，想像着那個老大爺的步伐。
[好慢吶。]艾莉謝爾小聲嘟囔着。
“你需要有耐心。”吳德閉着眼，像和自己周圍的空氣說話一樣地回答。
[所以你的計劃是什麼？我怎麼樣才能起到秘密武器的作用？]
“其實沒什麼計劃。”吳德半睜開眼“就是進去，明牌，王炸，然後拿錢走人。”
[……哈？]艾莉謝爾皺起眉頭[你在賭什麼牌九呢。]
“總之你到時候跟着我說就是了。”吳德轉過頭來“也算是對你的鍛煉，你要是這個坎兒都過不去，咱們也別做這個了。”
[有病哎，你果然就是看不起我。]艾莉謝爾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那你得自己展現出能讓我尊重你的地方。”吳德不緊不慢地回答着。
[你的債權算嗎？]
“不算。”
[嘁……]
“行了，別說了，那老爺子回來了。”吳德用手肘捅了艾莉謝爾一下，艾莉謝爾立刻低着頭站直，變回剛才那般安靜的模樣。
[久等了，兩位。]門衛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范加德廠長還在工位上呢，我帶兩位先去會客室坐一會吧。]
“哎呀，何必勞煩您。”吳德扶了門衛大爺一把“我來這兒很多次了，我認得路。”
[哦，哦哦，也是。那就不耽誤你們了，我這腿腳也不太方便。]
“哪裏，有勞您通報了。”吳德笑着把門衛扶進門亭“等這事兒敲下來我再來感謝您。”
又和門衛寒暄了幾句，吳德趕緊走出門亭，艾莉謝爾也緊跟在他身後，步子比來的時候快了很多。主要是門衛的步行效率，確實有點讓兩個人着急。
[為什麼這種人也能當門衛。]艾莉謝爾回頭看了一眼[不能蹲在家裏養老嗎？]
“有這份工作才叫養老。”吳德也回頭看了看門亭，那門衛大爺並沒有目送他們“其實這種人多半都是這裏的老工人，我估摸着這個大爺多半是工作的時候摔斷了腿，被安排到這裏的，起碼能混口飯吃。”
[要是這樣的話，那倒還挺好的。]
吳德領着艾莉謝爾走進了糖廠旁邊的一座矮樓里，樓里乾淨整潔，不過一個人也沒有。
兩個人走進一間有着簡單裝飾的房間，吳德指了指沙發遠離門扉那端，示意艾莉謝爾坐下，自己則坐在靠近門的那邊，方便隨時反應。
“說起來你剛才聽到了嗎，他說他們廠長還在工位上呢。”
[啊……聽是聽到了，不過我沒聽懂。]艾莉謝爾搖了搖頭[是說廠長在辦公嗎？]
“不是，實際上就是說廠長也在一線煉糖。”
[哈？還這樣的？]
“我之前和你說過，舊甜城的土地和工廠都是屬於這裏的工人們的，所以他們的廠長都是工人們一票一票選出來的，同時他們要求，工廠廠長也必須參與生產。因為他們認為脫產的工人就不再是工人了。”
[唔，我之前好像還在新甜城那兒見過類似的宣傳？]
“這是最近在斯提爾王國流行的思潮，不過都不怎麼現實。這裏就是唯一的特例了。”
[但是這一票一票的選人的方式還和我們的公民大會挺像的。]
“哦？你有投票權嗎？”
[有啊，不過我是私生女，所以只有半票。]艾莉謝爾聳了聳肩[等我搞定了這事兒，我就有一張完整的選票了。]
“那最好了，到時候想辦法給我整點特殊通行證。我好去做點大生意。”
[你不是要去當教書匠嗎？怎麼還做大生意的，你不是說錢不重要麼。]
“咳咳，等錢掙夠了，才不重要。”吳德敷衍了一下，隨後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好了，接下來你就安靜地等着就好了。”
艾莉謝爾點點頭，隨後端坐在沙發上。
“嗨呀嗨呀，吳德！”門被唰的一把推開，似乎是帶着風一樣，一個滿臉胡茬的壯漢走了進來。“你小子還能再過來啊！”
吳德倒是帶着無奈的笑容站了起來。
“范加德廠長，好、久、不、見……”
吳德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范加德不停地拍打着吳德的肩膀，讓他連話都說不完整。
“喲呵，這還帶了個人呢。”范加德歪過頭去看了看艾莉謝爾。“這位是……”
“啊，這位是我的生意合作夥伴，。”吳德介紹了一下艾莉謝爾，艾莉謝爾也早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向范加德伸出手去。
[你好，范加德廠長。]艾莉謝爾伸出手去，和范加德握了一下手。范加德的手掌寬大又粗糙，不過他的握手卻相當有禮節，絲毫不像看起來那樣粗獷。
而且，艾莉謝爾也看得出來，這個人和吳德雖然好像很熟，實際上應該是有點不愉快的。如果是真正的熟人，既不會表現的那麼浮誇，而且看到自己的時候也不會表現那麼謹慎才對。
“請問這位小姐……”范加德開口想問艾莉謝爾，他有些忍不住的想低頭去看看艾莉謝爾的臉，但本身個子就不高的艾莉謝爾故意低着頭，讓范加德完全看不到自己。
[艾什莉。]艾莉謝爾說出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其實是在福路德爾時，別人給她起的綽號。福路德爾人的名字一般都比較長，有多個音節拼成，而斯提爾人的名字相對比較短促，於是小時候艾莉謝爾的同學都用艾什莉來稱呼她，暗示她是個斯提爾混血。[艾什莉·懷特蘇格。]
“懷特蘇格……哈哈，真是個好名字。懷特蘇格小姐，歡迎來到絲薇特聯合製糖廠，請坐吧兩位。”范加德示意吳德和艾莉謝爾坐下“不知道這次兩位光臨蔽廠，是不是想做點什麼樣的砂糖生意？”
什麼樣的砂糖生意？吳德在心裏自嘲了一番，這分明是在暗諷自己之前搞砂糖期貨破了產。
“范加德廠長，我就直說了吧。現在新甜城那邊的生意太難做，我就想來咱們這邊找點路子。”吳德一臉認真的說著“所以我想從咱們這點提上一些白糖，要的量不少。”
“我是沒聽懂，且不論你是怎麼破產了還能再找上門來的，你也是個有經驗的商人了，進貨許可呢。”范加德搖搖頭，直接伸出手來，就像在索要什麼東西“現在就算是國內的砂糖生意也需要資質憑證了，你不就是因為這個破產的嗎？”
“這次的不太一樣。”吳德向前探了探身子“這次我想要過水的糖，范加德廠長您肯定比我更懂行的吧？”
“哈哈哈，吳，一陣子沒見，你說笑話的本事倒是比以前高高超了不少啊。”范加德站起來，俯下身子又拍了拍吳德的肩膀。“要是閑的沒事兒，可以來我們這兒當學徒工。雖然沒什麼錢賺，但至少不會餓着自己。我先回去了，還有一大鍋糖等着我……”
[我在福路德爾沒少見過貴廠的砂糖。]艾莉謝爾突然站了起來，冷不丁的說了這麼一句。
當然，她是看到了吳德瞥了她一眼，她才這麼做的。
[有什麼事情不能開誠佈公的談嗎，范加德廠長？]看到范加德緩緩地轉過身來，艾莉謝爾摘下了兜帽。
“懷特蘇格小姐……你……”
[那是個假名字，范加德先生。]艾莉謝爾輕輕地動手脫掉身上的旅行大衣，活動了一下肩膀[鑒於您也不願意和我們說說水糖的事兒，我也不便報上我的真實姓名。但小女子還是懇請您先留步，這次的事情對我們，都很重要。]
說到我們的時候，艾莉謝爾直直地盯着范加德，藉此告訴他，這個“我們”里，包含了范加德在內。
范加德一時語塞，趕緊看了一眼吳德，吳德則是攤了攤手，露出難為的表情來。
“范加德廠長，其實這位懷特蘇格女士是我的貿易同伴的同時，還是我現在的債權所有者。我現在也只是她忠實的僕人而已。”
“不，懷特蘇格小……女士。”范加德搖了搖頭“我們沒有做過違反貿易規則的生意，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
[原來是這樣嗎？在福路德爾頂着雙方的貿易禁令，打着新甜城生產的旗號賣舊甜城的貨，這麼一來就不算你們絲薇特聯合製糖廠的所作所為了咯？]
“女士，我不知道您是從哪兒得知這種謠言的。”范加德的呼吸有些急促，離他很近的吳德能感覺得到。“您是福路德爾人嗎。”
范加德的話音還沒有落，艾莉謝爾就展了她的雙翼。
吳德根本就沒看清那雙翅膀是怎麼出現的，就像是變魔術一樣，她的腰間就突然出現了一對羽毛豐盈的白色雙翼，展開的一瞬間甚至在屋子裏掀起了一小陣旋風，吹的吳德和范加德睜不開眼睛。
艾莉謝爾就站在沙發另一側靠着窗戶的地方，外面的陽光從她的身側投射過來，照耀着每一片羽毛，顯得晶瑩剔透。
[這樣可以證明嗎？]艾莉謝爾用手輕輕撫摸着自己的左翼，右翼則是又扇動了一次，與剛才相同的強風再一次拂過吳德和范加德的面頰。
“我不是這個意思。”范加德偷偷地進行了一次深呼吸“我是想說，只是靠說的，任誰都可以向我們栽贓。您沒有證據還憑空說這種話，是不是有些失禮了？”
[吳，把那罐糖漬的水果給范加德廠長看一看吧。]艾莉謝爾看了一眼吳德，吳德愣了一下神，艾莉謝爾就立刻訓斥他[快！]
“啊啊，是的，對不起！”吳德趕緊把那罐糖漬水果拿了起來，遞給了范加德廠長。
“女士，您這是什麼意思。”范加德拿着那個罐子，但並沒有仔細去看。
[咱們舊甜城的人真的都非常樸實。]艾莉謝爾交叉十指，面帶微笑的說著[寫着製作糖漬水果的商家們似乎從來不想着去包裝打扮自己的產品，就連裝水果的罐子也是用的買砂糖時用來裝糖的陶罐。]
“……”
[我剛買到這個罐子的時候就注意到了，罐子下面還有着絲薇特聯合製糖廠的凸印。]艾莉謝爾指了指范加德手裏的罐子[我在聖·艾克赫爾博那兒可沒少看到這種罐子。我記得……每三十個沒有凸印的罐子裏，就有一個罐子上有着你們廠子的凸印呢。]
“……您少開這種玩笑了。”范加德伸手摸了摸罐底，凸印的觸感讓他開始流冷汗。“那肯定是那些囤貨居奇的傢伙們把我們以前造的糖拿去賣了。”
[那你覺得如果我回去抓一個賣這種糖的傢伙去好好審一審，他會怎麼說？]艾莉謝爾從兩個對置的沙發中間走向范加德，從他手裏拿走了那罐糖漬水果。轉身的時候，翅膀還碰到了吳德的鼻子，讓他差點打了個噴嚏。[或者說，他說的話，新甜城的貴族，會不會信？]
“您……這……”范加德露出了相當難為的表情“女士，這樣不太好吧。”
[范加德廠長，您先坐下。咱們慢慢說，我呢，是沒有惡意的。]這次到艾莉謝爾伸了伸手[請坐。]
范加德咬着牙出了一口氣，又回到了沙發上。
雖然方式和吳德想的不太一樣，不過艾莉謝爾很完美的鎮住了氣勢，罐子的問題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接下來，只要自己繼續猛攻，應該就能用很低的價格拿到貨了。
不過吳德剛想說點什麼，會客室的門又被打開了。
[海特，斯提爾利斯那邊的貨也送完了。]如果說范加德是個壯漢，那麼剛剛走進來的男人比范加德還要大了一圈。吳德目測了一下，這個人身高估計接近兩米，渾身的肌肉看起來像個超級大力士。但從滿面的胡茬來看，這個人怎麼說也有四十多歲了。[我聽說有你在會客室就過來了，這個時候竟然還有新的生意能談嗎？]
“啊，布明斯通主席。”范加德像看到了喘息的機會一樣“兩位，這位是我們糖廠的工會主席，康繆·布明斯通。”
[嚯……福路德爾人……]布明斯通打量了一下吳德和艾莉謝爾[歡迎兩位來到絲薇特聯合製糖廠。]
“這兩位是……懷特蘇格女士，還有吳德先生。”
[我一聽說你在會客室，就好奇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生意。沒想到不僅有人來，還是兩個外國人！]布明斯通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沙發發出了幾聲悲鳴。[這也太少見了，沒想到還讓我正好碰上。海特，這是不是禁糖以來頭一回？]
頭一回？吳德聽到這三個字，立刻就看向了海特·范加德。當然，艾莉謝爾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尤其是在這個乾淨整潔的會客室里，禁糖以來有一次有新生意這種事，怎麼想都不太現實。
“呃……哈哈，是啊。”范加德僵硬地點着頭。“是很少見。”
[那麼，兩位是想往哪兒倒糖？啊，兩位別是福路德爾的水客？]布明斯通聲音洪亮地說著這些話，讓范加德的臉都開始發青了。
“嗯？布明斯通主席怎麼會這麼想呢？”吳德抓緊這個機會，假裝是和布明斯通談話，實際上在藉機暗示範加德。
毫無疑問，在福路德爾市面上流通的劣質糖，不僅來自絲薇特聯合製糖廠，而且這些事由范加德一手操作的，糖廠里的人都不一定知道範加德在做這種事情。
[有個這麼可愛的福路德爾姑娘在這，自然會這麼想啊。]布明斯通爽朗的笑起來[要是能拓展一下賣糖的路子，也是個開源的好方法啊。最近廠子裏發的錢也就只夠這一大幫子人吃飯而已。]
“這可是違反貿易禁令的行為啊。”吳德繼續追問。
[這事兒要是在假甜城那兒是挺難說的，但我們真甜城，沒什麼可說的。只要能讓別人甜到心裏，那就是好事。]布明斯通笑完之後抱起雙臂，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當然了，我也是開個玩笑。就算能出的去斯提爾，估計也進不去福路德爾吧。而且如果被假甜城的貴族發現了，還不知道他們會把我們怎麼樣呢。]
[布明斯通主席，您看起來也很了解近來的砂糖貿易呢。]艾莉謝爾微笑着看着布明斯通，時不時地看一眼范加德。
[哎，我最近就給原來的老客戶送送糖，他們絕大部分都是我當廠長的時候聯繫上的客戶。現在行情不好，不少客戶都流失掉了，還得靠我這個前任廠長去維繫客戶，弄的我最近一直不在這兒。]說到這裏，布明斯通回頭看了看范加德[對了海特，最近你沒難為兄弟們吧。]
“當然沒有了，我的布明斯通主席。”海特擦了擦汗。
[說起來，布明斯通主席是前任的廠長？]艾莉謝爾看了看坐在一起，把沙發坐的有些變形的布明斯通和范加德。
[啊，是這樣，我們這兒規定了廠長最多干兩屆。我退下來之後就又被兄弟們選成了工會主席。]布明斯通拍了拍范加德[他接廠長的班。]
[工會主席和廠長都分別負責什麼啊？]艾莉謝爾把目光聚集在范加德身上。
[廠長的任務就是把我們的糖廠建設起來，把真甜城發展起來，沒什麼別的事情。工會主席就是照顧好工人兄弟們，讓大家能過上合理的好日子。]布明斯通一把攬過來范加德[就是相互配合，這樣的。]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談生意的話還是要找范加德廠長談？]艾莉謝爾繼續盯着范加德，實現不曾離開。
[沒錯，是這麼回事，我就是來看看，是不是打擾兩位了？”布明斯通哈哈地笑起來“姑娘你大可直接說出來的。]
[不是那個意思。]艾莉謝爾立刻賠笑[您要是想的話，當然可以和我們一起商談。]
[哎呀，不用了，我先回去，你們慢慢談。]布明斯通從沙發上站起來。
[不好意思了，不過您也可以放心，我們兩個呢，就是打算買上一些糖去榮國。]艾莉謝爾看了吳德一眼[他們榮國那兒說不定有不少商機。]
[是嗎，那太好了。]布明斯通看了看吳德，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希望兩位也能成為我們的常客。]
當布明斯通一離開會客室，吳德和艾莉謝爾的目光就直接投到了范加德的身上。
整個房間裏一言不發，持續了大概有三分鐘。
“女、女士。”范加德最後先開了口“您要多少？”
[二十枚福路德爾金幣的量。]艾莉謝爾豎旗兩個手指[最好還有折扣。]
“……明天早上答覆你們，可以嗎？”范加德深吸一口氣“我得確認一下，畢竟你們要走的這個量有些大。”
“答覆這個詞有些……不太準確吧”吳德打斷了范加德的思考“是不是應該這麼說，明天早上告訴我們能提供的量？”
“等等，這至少要建立在我知道你們的貨要往哪兒走的基礎之上！”范加德立刻追加條件“我說實話，如果這麼大的量同時出現在一個地點上，我們可能要被新甜城的貴族找麻煩。”
[這個，你放心。我也說句實話，這些糖我們自用，不是拿來賣的。]艾莉謝爾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身後的雙翼閃了一下，就那麼消失掉了，吳德和范加德都還沒太看清楚，艾莉謝爾就向范加德伸出手去。[成交嗎？]
“……成，成交。”范加德再次握住了艾莉謝爾的手，艾莉謝爾能從他的手上感到明顯的抖動。
[那太好了，那我們明天早上再見吧。]艾莉謝爾笑着擺了擺手，把沙發上的旅行大衣再次披到身上[走了，吳，給范加德廠長留點私人空間吧。]
“是。”吳德也站起來，跟在艾莉謝爾後面。離開會客室的時候，吳德在關門的時候看到，范加德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頭埋到雙手裏沉思着，如果不是呼吸讓他的上身有些起伏，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座雕像。
這次走出糖廠的時候，吳德的步伐下意識的放緩了不少。但艾莉謝爾依舊快步地向外走着，好像如果走的太晚，范加德就會反悔一樣。吳德也只好加快速跟上去，離開的時候吳德還和門衛大爺打了個招呼，簡單的表示了一下謝意。
走出糖廠還沒有幾步，艾莉謝爾就開始張望四周。
[你也看看，周圍有人嗎？]
“沒吧。”吳德也看了一下周圍，糖廠周圍並沒有什麼民居，從有人居住的區域到糖廠的這條路上，還和來的時候一樣，看不到什麼人。“你跑這麼快乾什麼。”
艾莉謝爾又確認了一下周圍，然後猛地把自己的旅行大衣撩了起來。
[快點幫我把衣服後面繫上。]
“……哈？”吳德愣了一下。“啥？”
[幫我把衣服后腰上給翅膀開的那兩個扣子繫上啊，好涼哎！]
“啊，行，懂了。”吳德其實還沒太搞明白，不過嘴上先答應着。艾莉謝爾就直接轉過身，雙手捏着旅行大衣，把後背露給吳德。
艾莉謝爾裏面穿的衣服上，確實在後腰上有兩個開口，正是艾莉謝爾之前伸出翅膀的地方。開口下面還垂着兩片精心裝飾的布條，看起來正好能系在開口上面的扣子上。
吳德蹲下身子去想去把衣服系好，不過從衣服上兩個開口看過去，艾莉謝爾裸露出的肌膚看起來除了更細膩一些，和普通的人似乎沒什麼區別。完全想像不到這裏還會伸出一對翅膀。
[呀！你幹嘛呢！好涼啊！]隨着身體的突然的抖動，艾莉謝爾也尖叫起來。[你能認真點嘛！]
“我又不是故意碰到你的！”吳德喊了一聲，他剛剛不小心碰到了艾莉謝爾露出來的后腰，“你這什麼扣子，就不能造個圓形的嗎，弄個星星的樣子，不怕扎手還是怎麼的。”
[你動作快點，舉着這大衣很累哎！]艾莉謝爾一邊催促着吳德，一邊輕輕地跺起腳，着急的動作反而讓吳德覺得更難系扣子了。
“你別動！”吳德這次故意地用手指戳了一下艾莉謝爾的后腰，艾莉謝爾又抖了一下，確實是不再動彈了。
[好了嘛……？]
艾莉謝爾想扭頭看一看，只是在舉起的大衣的遮擋下，她看不見身後的吳德。
“好了。”吳德終於系好了扣子，拍了拍手。只不過他剛準備站起來，旅行大衣就落到了他的腦袋上。
[終於！還沒我自己系來的快呢。]艾莉謝爾一聽吳德說系好了，就立刻放下了旅行大衣開始甩起自己酸酸的手臂來。結果旅行大衣的下擺就直接蓋到了艾莉謝爾身後蹲着的吳德身上。
“喂！”吳德眼前一片漆黑，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幾步，不過蹲着的姿勢讓他直接失去了中心，向後摔倒在地上。
[哎呀呀，對不起對不起。]艾莉謝爾也向前走了幾步，讓吳德從旅行大衣的黑暗中脫身。[我又不是故意把衣服蓋到你頭上的。]
“嘖……”吳德搖了搖頭，艾莉謝爾這大概是在報復自己剛剛戳了她吧。“得，我什麼都不想說。”
[需要我拉你起來么？]艾莉謝爾彎下腰，就好像和小孩子說話一樣問吳德。
“現在還不至於。”吳德自己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還好這兒沒下雨，不然我就得找個地方去洗衣服了。”
[啊，說到找個地方。]艾莉謝爾像想起來什麼似的[我們不去吃個飯嗎？]
“你不才剛吃了一個麵包嗎？”
[哪有剛剛，都過去了幾個鐘了吧。]艾莉謝爾抬頭看了看太陽，空氣的溫暖開始透出一絲涼意了[至少找個地方喝一杯吧，有甜味的最好。]
“新舊甜城的甜啤可不太一樣的，這邊的酒都是給工人們喝的，烈的很呢。”吳德也看了看太陽。
[小覷我。]艾莉謝爾笑了笑[福路德爾人千杯不倒。]
“喝呀。”吳德用手裏的酒杯敲了敲桌子。“你不是千杯不倒嗎？”
[不是……我……]艾莉謝爾雙手捧着木頭酒杯，看起來甚至有點可憐[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嘛！]
“誰和你說好了，是你自己胡想了。”
[嗚……]
一開始艾莉謝爾打算點上一些比較好的酒，但吳德和她討論了半天接下來在路上還有可能的大額花費，最終兩個人說好了只點一些價格不怎麼昂貴的酒類。隨後艾莉謝爾找了一家看起來比較熱鬧的店，結果卻發現店裏的最貴的酒也就和新甜城那裏的甜啤一個價錢。
而且，這裏的酒看起來就很渾濁，刺鼻的酒精味道讓艾莉謝爾難以入口，奇怪的甜味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委屈感。
[……嗯！]不知道想了些什麼，艾莉謝爾堅定的點了點頭，然後抱起酒杯猛喝了一口。
“喲，你這不是還挺能……”
[嘔……]
“喂喂喂！”
差點吐了出來，艾莉謝爾的臉憋的紅彤彤的，像極了剛才即將落山的太陽。
“不行就別逞強啊！”吳德半起身看了看艾莉謝爾，不過艾莉謝爾趴在桌子上，伸出手示意自己還沒事。
[這個酒……是真的……]
“你之前都喝些什麼？除了新甜城的啤酒。”吳德看着艾莉謝爾脫力的樣子。“你這讓我對福路德爾人的酒量產生了懷疑啊。”
[福路德爾……福路德爾的酒才不會這麼不講究呢。]艾莉謝爾突然抬起頭來[艾克赫爾博的精釀是你們想像不到的甘露！]
“艾克赫爾博……”吳德若有所思
[沒錯！在聖艾克赫爾博的精緻酒館裏，點一杯血色絲諾麗，聽聽樂師彈雪弦琴，那才是喝酒嘛。]說完，艾莉謝爾的頭又落到了桌子上。
“你是不是和范加德說過聖艾克赫爾博來着。”
[對啊，怎麼了，那是福路德爾最大的酒業城邦，還是個很棒的旅遊觀光地。]
“啊，想起來了。我見過一些從福路德爾進口過來的酒，尤其是那個艾克赫爾博產的酒，都貴的要命。”
[哎！？這裏有嗎？]艾莉謝爾又突然從桌子上爬了起來。
“放心，這裏沒有，有也不能點。”
[……咕]然後她又趴下了。
“你不說我都真沒想起來還有這個城市，剛聽見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隨便編了一個城市出來。”吳德抿了一口酒。
[開玩笑，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滿口謊話。]艾莉謝爾用手指沾了一點酒放到嘴裏，五官又擰到了一起。
“那你真的在艾克赫爾博見到了印着他們糖廠名字的糖罐子？”
[這個肯定沒有，罐子確實是一樣的，不過都是禿禿的罐子，上面沒有浮印。]
“果然啊。”吳德笑了笑“不過真沒想到你用了這種伎倆，我還以為你會用更簡單一點的方法。”
[更簡單一點的？是指什麼？]
“……你不知道嗎？那就算了，當我沒說吧。”
[哎哎！你倒是說嘛！]
“不過那個布明斯通的出現倒是意外的幫了一大把忙。如果他沒出現，或許那個范加德會花一晚上去清點倉庫里所有的罐子，第二天還有可能反悔。至於現在，他可就下不來台了。”
[不過那兩個傢伙…一個比一個大隻哎。]
“他們就是那種比較典型的工人了，雖然體型上更大一點。”吳德比劃着“他們就是會在難得的工作之餘來這裏喝這種酒。又便宜又多，還很容易醉。”
[……啊，好想喝用甘露草釀的酒啊。]艾莉謝爾直勾勾的盯着手裏的杯子，本來就不小的酒杯，現在在她的眼裏就如同山一般高大。[八翼神靈賜予了我們名為酒的甘露……而斯提爾人的熔爐里只能煉出讓人頭昏腦脹的毒物。]
“你這麼說可不太好，這不止是文化的不同，更多的是階層的不同。”吳德搖了搖頭“斯提爾的貴族們也有很講究的美酒。”
[哦……那我又喝不到。]艾莉謝爾慢慢直起腰來，雖然她的動作表現的彷彿沒有骨頭，但她還是抱起酒杯喝了一口，這次她的反應比之前倒是冷靜了不少。[咕哈！難喝。]
“那你就不要喝了。”吳德伸手去拿艾莉謝爾的酒杯，但卻被她抱的死死的，根本就拽不動。“你冷靜一點吧，明天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才喝了幾口啊你。”
[氣氛使然。]
“哎……”
吳德看了看酒館裏，比起白天商店街的淡然和從容，這裏似乎充滿了嘈雜和吵鬧，說話的話聲音太小就會聽不見，如果豎起耳朵去聽，鑽進耳朵里的反而是其他桌子上互相謾罵的聲音。偶爾還有兩個要打起來的斯提爾人，被店主推到外面去。至於打沒打，打成什麼樣了，其他人的也不會關心。
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吳德的視線回到艾莉謝爾身上。
“我想你們福路德爾的酒館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嗯……嗯。]
杯子裏的酒剩的已然不多，不過艾莉謝爾看起來是喝不完了。
“你先上去休息休息吧。”吳德站起來，想去扶艾莉謝爾。但趴着的艾莉謝爾伸出手示意吳德停住。
[沒事兒，我自己能走。]
“真的嗎？”吳德叉起腰來。
[我的精神還很清醒……只不過是身體被麻痹了而已！]
“那不就是不能走嗎？”
[誰說的，我肯定行的。]艾莉謝爾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大衣直接帶翻了桌子上已經沒有多少酒的杯子。
“你小心點啊！”吳德剛想上去扶一扶，不過艾莉謝爾依舊是伸着手表示自己不需要幫助。“嘖，好像酒都灑到你的大衣上了。”
艾莉謝爾擺擺手，開始向樓梯上步履蹣跚。吳德緊緊地跟在後面，半伸着的雙手隨時準備接住艾莉謝爾。
[唔……這酒，真的有毒。]
“每年都有喝酒喝到死的，你說沒毒我都不信。”
不過吳德的擔心好像確實是多餘的，艾莉謝爾雖然跌跌撞撞的，但還是摸到自己的在二樓的房間上了。
“大衣，大衣。”
吳德在後面提醒着，艾莉謝爾就一通亂扯，把自己身上的旅行大衣丟在地板上。
“嘖。”
艾莉謝爾一頭栽倒在床上，吳德趕緊把她的大衣撿起來，掛到牆上。隨後準備去找被子，不過艾莉謝爾用微弱的聲音提醒他。
[沒，我還沒睡，就是，清醒一下。]
“哎，那行吧。”聽到艾莉謝爾的話，吳德就隨手從桌子那裏把椅子扯過來，反着坐在上面。“我看你能清醒到什麼時候。”
[嗚……]
“就一杯，你就能成這個樣子？”
[我喝了一杯了，你呢。]
“我又沒說非要喝那個酒。”吳德攤了攤手“再說了要是兩個人都醉了那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我沒醉……只不過…有點暈。]
“那就是醉了。”吳德把房間裏的油燈調的更亮了一些。“你先清醒着吧，我想想這生意的事兒。”
[你不睡嗎？]
“我最近睡的夠多了。”吳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過一會我再回船上去。”
[你在這睡……也行啊。]
“就一張床，就算你願意，我還不想和一個醉鬼擠在一張床上呢。”
[我沒醉！]
“是是是，你沒醉。”吳德一邊敷衍着，一邊敲着自己的腦袋“糖……糖……”
到底該怎麼把糖帶進一座戒備森嚴的城市裏呢？
沖卡是不可能的，如艾莉謝爾所說，那是自尋死路。
賄賂，也不是個可行項，如果不提前通好風，成功率也基本為零。
繞，估計也不可能，懷特斯拜爾是個巨大的城邦。
也就只能靠藏了。
可是，該怎麼藏呢？
吳德雙手抓着自己的頭髮，一動不動地思考着，這是他想起了離開糖廠時范加德的模樣，估摸着自己現在和范加德差不多，看起來都挺像一尊雕像的……
[嗯……]
床上的艾莉謝爾哪裏傳來熟睡的聲音。
“現在，也是清醒這麼一個過程的步驟嗎。”吳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走過來，給艾莉謝爾蓋上了被子。“沒緊張感的傢伙。”
“雕像嗎……”吳德伸了伸懶腰，似乎也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