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阿沉所在意的
但也只是停頓了一瞬,周曉月就繼續往前走,面色如常。
衛沉一直觀察着她,連一點微小的動作都沒有錯過,開口說:“要去看看嗎?”
那瞬間,周曉月確實想到一個人。其實她並不覺得他還會在這裏。不過,周曉月一刻也沒有猶豫,搖了搖頭。
“沒什麼好看的。”
她這樣說,衛沉也不會反對。他們徑直往外走,卻遇上霍夫人章綺。
章綺依然打扮優雅,她安靜站在一扇落地窗前面,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聆聽,怔怔地出神。
“霍阿姨。”周曉月打了聲招呼,章綺才回過頭來。
女人描畫精緻的眉眼間帶着一絲憂色,但看見他們,章綺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不知道是不是特意來等他們。
“阿沉,帶曉月來啊,見完爺爺了嗎?”
衛沉點了點頭后,章綺又笑笑說:“那這就要走了?可以多待一會兒的。”
章綺柔聲地勸了幾句,被周曉月拒絕,也沒有為難周曉月。其實章綺沒有在客套,而是真心希望能留住周曉月。
周曉月在,衛沉身上能多些活氣,周曉月不在,衛沉在這個地方只會更沉默。
他真的能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章綺心裏有愧,又有其他種種煩惱,全都擠在一起,真有些無從下手。連八面玲瓏的章綺都這樣。
霍總霍玄敬就更沒轍了,就算他試圖回家和衛沉多說話,父子兩坐一塊,又嚴肅又尷尬,安靜得都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章綺嘆口氣:“我還想讓你們和我一起聽會兒鋼琴呢,這首曲要合奏,但悅然一個人也彈得像模像樣的……”
衛沉眼睛動了動,從章綺看回周曉月。
周曉月並沒有很驚訝。
因為那段鋼琴聲,她就在宴會的時候聽到過。雖然她對另一個會彈鋼琴的人印象更深刻,但出於種種原因,周曉月並不覺得是他。
章綺現在非常注意,不想造成誤會,直接解釋:“也就這兩天,之後林箏和悅然就要坐飛機回去,不留在國內了。”
發生這麼多事,章綺當然不會再想逆着衛沉的心意撮合他和孫悅然。
章綺看衛沉神情淡淡,又轉向周曉月,欲言又止。
以前每次周曉月出現在霍家,遇到章綺從來都是問什麼答什麼,乖乖點頭,結果現在章綺變得小心翼翼,周曉月又有點過意不去。
周曉月接話說:“這樣啊,那霍阿姨這兩天多和她們聚聚。”
她多少還是知道,章綺和孫悅然的母親林箏是朋友關係。何況這段時間章綺確實也不好過,想要和朋友說說話,找些慰藉太正常了。
“是啊,以後就難見面了。”章綺語氣複雜。
章綺的口吻不像僅僅在說林箏和孫悅然母女。但章綺顯然更想要挽回和周曉月、衛沉的感情,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和衛沉一起送周曉月離開。
不過章綺也只送到門外,畢竟她還有客人要招待,也不好一直跟周曉月說話。
離開的時候,周曉月看衛沉一眼,提起來:“孫悅然還在你家,你都沒有和我說。”
她之前一直沒問過孫悅然的事,周曉月當然是相信衛沉,但他剛才聽見鋼琴聲的時候也沒有解釋,而是問她要不要去看看。
周曉月突然有點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察覺到衛沉看似淡漠遲鈍的敏感和在意。
衛沉的喉結滾動一下,深黑的眼眸有些不自然地移開,向旁邊看去。
衛沉當即澄清:“我沒再見過她。”
“那你剛才那麼問,是想帶我去看孫悅然彈鋼琴咯?”周曉月看他這樣,明明那麼高那麼俊,長而密的眼睫撲閃下,就露出一絲乖順,周曉月忍不住心裏一動,冒出一點壞心來,故意問了一個為難的問題。
但或許,她心底深處,對衛沉相看過對象這件事,確實有那麼一點在意。
衛沉一聽更加緊張,連忙搖頭。半長的頭髮晃起來,更像是毛髮了。
“不是。”衛沉乾脆地承認,“我不喜歡鋼琴。”
他悶聲說出來,聲音又低又啞,不像以前那麼平靜無波,流露出真實可察的情緒。在周曉月的面前,衛沉完全放下防備,打開自己。這甚至讓人感覺有點幼稚。
但周曉月只覺得可愛。
她不想衛沉永遠那麼懂事成熟,更不想衛沉永遠那麼冷靜淡漠。
少女微微一笑,容貌明燦:“我也不喜歡。”
周曉月極其明確地告訴衛沉,“無論是跟着一起,還是看別人彈鋼琴,我都不喜歡。”
衛沉的眼神亮了亮,明顯被哄好了。
周曉月聽到琴聲的異樣,被他看在眼裏。衛沉在意,周曉月和霍長英有關的一切。那是他無法觸及的過去和回憶,也是他永遠超越不了的聯結。
周曉月見衛沉的樣子,連笑容也忍不住揚起,笑得更多。
她承認:“其實我是不想再提他的。”
衛沉抿緊薄唇,把臉垂低半分:“那就不提了。”他一副虛心認錯的模樣,直接把這件事揭過去。
但是周曉月卻說:“可是因為我,現在你們也開始迴避不說,又把事情變得奇怪了……
我才不想讓霍長英成為這樣的特殊存在。”
隔了一段時,她終於再次說出霍長英的名字,好像一下子打破某種禁忌的咒語。衛沉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萬分關注。
周曉月想了想,先說出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真正喜歡鋼琴的人,是霍阿姨才對。”
其實周曉月現在想起來,反而覺得一切有跡可循。
章綺和林箏是朋友,但一個成為了額豪門太太,一個走向國際成為有名的鋼琴家,她們彼此都暗暗地羨慕又渴望成為對方。
章綺讓朋友來教霍長英的時候,也是她一度最嚴厲苛刻甚至絲毫不近人情的時期。那個時候,她不願意接受失敗,連失誤都不允許。
周曉月在用一種旁觀者的視角和衛沉分享:“霍阿姨說,學鋼琴可以幫助強化記憶力。”
目的確實達到了。
霍長英當然聰明優秀,但他並沒有衛沉那樣天生的數字記憶,而是後天練出來的,通過一系列非人的手段。
周曉月說:“可我看到鋼琴,只覺得痛苦。”
在她的記憶里,那承載的根本不是夢想和快樂,而是永遠停不下來的鑽腦聲音,永遠記不住的琴譜線條,還有遙遠到模糊的、霍長英沒有笑容的側臉。
她當然可以不練。
但是她坐在鋼琴旁邊,站在鋼琴架后……有時候她打瞌睡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霍長英還挺直地坐在那裏。
周曉月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難。
她只是從來都沒有想到,霍長英會把學到的成果一一試驗在她的身上。
他憎惡霍家,卻偏偏忘了,當周曉月知道真相的時候,也會同樣地討厭他。
“我沒學那個。”衛沉一聽周曉月討厭,第一個反應就撇清自己和鋼琴的關係,他也確實沒有按章綺建議的那樣向林箏學鋼琴。
周曉月被他說得撲哧一下笑出聲。
不過,笑完了,周曉月又很認真地說:“阿沉,你不喜歡就不學,但不要因為我不喜歡不學。你沒有義務聽我的。”
衛沉嚴肅地“嗯”了一聲。
然後他低聲說:“但我想聽你的。”
周曉月被這話壓得沒轍,一下子漲紅了臉。衛沉總是這樣,要麼就不說話,要麼一出口就是重擊。
她有點退縮,支支吾吾起來:“那我也會犯錯呀。”
“我們一起錯了,一起改。”
衛沉的話越簡單越鄭重。
周曉月只能努力地平復心跳,但是根本消不下來。衛沉就一直安靜地陪着她,沉默但堅定。
直到走出很遠,完全聽不見鋼琴聲了,衛沉告訴周曉月:“孫悅然和林箏阿姨的飛機票應該定在下周,霍長英的,在明天。”
他說的時候,微微握緊周曉月的手。
衛沉完全可以不說,周曉月甚至都沒有主動問,但衛沉還是說了。他們之間,要想徹底擺脫霍長英,就不能逃避這個話題。
周曉月確實愣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愣。
她問:“是霍爺爺想要送他出國嗎?”
衛沉搖頭,就在周曉月想着到底是否認還是不知道,衛沉轉而說出另一件事:“那天宴會後,是李叔開車送去醫院的,他就在門外等着。”
李叔是霍長英身邊的司機。
周曉月吸了一口氣,既覺得驚嚇又有一種悵然的無奈,“他都安排到這一步了……”
至少,他並沒有冷漠到全然無動於衷。
不過這一刻,周曉月也不禁想,如果不是她讓霍長英失控了,他大概能夠做得更謹慎更完美。
藏在幕後讓霍家其他人鬧起來,再由他出面收尾,才更像是霍長英的作風。
然後周曉月漸漸明白衛沉的意思。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給自己安排後路。
“霍長英是自己想要出國?”
周曉月知道霍長英有優勢。
他有第一名的亮眼成績,有各種訓練卓越的技能,有自己賺到的錢和底氣,拿到海外學校的錄取意向根本不是難事。
音樂和數學好像都只是在他手掌間翻來覆去的數字一樣,他總是能贏。
中學那一次,他贏了一個規模很大的數學競賽,甚至要出國去比。
周曉月當時還哭着想要一起,但她的父母沒有同意。
她也不知道霍長英在國外到底做了什麼,只記得他回來后的簇擁的人群、鮮花、掌聲和聚光燈……
那些過往好像都變得越來越模糊,畫面和顏色都在變淡,離她遠去。
衛沉只說:“霍家覺得,他離開更好,沒有阻攔。”
霍長英對霍家了解太深入,霍家確實不可能讓他留下來,說不定還推了一波力氣,但周曉月還是有點意外,竟然會這麼緊迫。
不過,周曉月沒有追問霍長英的事,而是關心地看向衛沉:“那阿姨……”
“我說我會照顧她,但是,她想跟過去。”衛沉這麼說。
衛沉低下頭,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
即便少年面無表情,還是莫名露出一種被雨淋濕的小狗似的模樣。
周曉月沒有再問,而是向衛沉邁前一步。他們已經離得很近了,但周曉月還是湊到衛沉身前,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衛沉。
“沒關係,我會陪着你的,我一直都在呀。”
“嗯。”
衛沉把頭埋到少女雪白的脖頸間,更用力地回抱住她。然後他又低低地重複:“嗯!”
他們把最後的一點糾結也甩掉出去,像是掃掉了殘留的灰塵,擁抱住更美好的未來。
周曉月回去的時候,心情是一片乾乾淨淨的明朗。
但這一天沒能順利結束,還是有煩人的傢伙找上門來。
“周曉月,你站住!”
周曉月回頭,看見一個不速之客從她身後走出來,不知道在這個地方等了她多久。
但她再也沒有以前那麼好說話了。
周曉月皺眉警告他:“你想幹嘛程從浩,前面就是女生寢室,我可以直接叫寢室阿姨的!”
那個脾氣糟糕的少年瞪着眼睛,濃密的劍眉焦躁地擠在一團,比周曉月皺眉更深。
他氣急敗壞:“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又沒想幹嘛,你急着叫寢室阿姨是心虛了嗎?”
周曉月不吃這套。
“我不想和你說話。你每次找我都沒好事,到底是誰的問題,你自己反思去吧。”
她說完就轉身,還預料到一般提前扔下一句話:“你別想再拉我!”
程從浩急得都伸出手了,聽見這話像是燙到似的猛地縮回去,動作幅度太大,帶動整個高大的身體都退了一步。
少女身形纖細,程從浩在她面前卻變得手足無措,甚至渺茫微小。
“你以為我想找你嗎?”程從浩說,“要不是為了霍哥,我……”
“那你怎麼不去找霍長英啊!你覺得我配不上他,我對不起他,那你自己去陪他好了!”周曉月對他毫不客氣。
一連串話砸下來,把程從浩都砸懵了。
程從浩失語片刻,才慌張地擠出一句:“我、我沒覺得你對不起他……周曉月,我看到那些事情了,我只是想來和你說一聲……”
“我沒興趣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周曉月打斷他,“你不來煩我,就是最好的。”
程從浩整個人都蒙了,張着嘴巴僵在原地,似乎不明白為什麼周曉月會這麼對待自己。
他語氣都變得委屈:“周曉月,我還幫過你的!”
“我沒讓你幫,而且我也讓霍長英把那張卡還你了。”
周曉月想到之前被他塞錢的事,更無語,她說,“你唯一幫上忙的,就是讓我知想明白了,霍長英是怎麼繞開霍家的,因為他用的根本不是自己的錢和渠道。”
霍長英不僅認得程從浩的卡,而且十分熟悉。
顯然他們之間,還有其他合作。
霍長英繞了一層,又一層,就連真正動手,都不是自己上陣,而是放出消息引導對霍家其他對衛沉不滿的人,避嫌徹底。
抓他的把柄,太不容易。
程從浩僵了一會兒,才說:“我們是有一起研究賺錢,我知道霍哥不甘心一直在霍家,但我根本不知道還有其他的事……”
見周曉月不理會,程從浩咬牙切齒一會兒,忽然提高聲音:“那我道歉總行了吧,周曉月,對不起!”
他自覺好像做到卑微至極,豁出去的道歉,落在周曉月眼裏,什麼也不是。
周曉月冷聲說:“我不接受。而且真要這麼說,你還有一個道歉的對象,是阿沉。”
程從浩整張臉都暗下去,黑壓壓的。
周曉月看也不看他轉頭就走,程從浩只能再次地喊住她。
“周曉月!你真是從我這裏猜出來的,還是有別人告訴你?”
就在周曉月以為他是查到了韓佳的時候,程從浩竟然拋出了一個周曉月從來沒有想過的人名。
“陳平……陳平有沒有和你說什麼?”程從浩的問題,糾結又壓抑,忍耐着強烈的情緒。
周曉月腦海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否認。
但話到嘴邊,她又想起陳平確實提醒過她關於韓佳的事。
周曉月停頓片刻,轉向程從浩:“你現在是在做什麼?你為霍長英打抱不平,想幫他找出告密的‘叛徒’嗎?
程從浩,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義氣?即便霍長英什麼都沒有告訴你,從來都沒有信任過你,甚至因為我的事和你疏遠,你也要做朋友到底是不是?”
程從浩的臉色漲得紫紅,他胸膛劇烈起伏,拳頭緊握,鼓起的肌肉像是能把身體撐爆一樣。
但下一刻,他就全然泄了氣,整個人都變頹。
“我沒想這樣,周曉月……”程從浩說,“我只是想來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程從浩難堪地開口,一字一句都說得極其艱難:“我知道,是霍哥錯了,但是我也、對不起他……”
他深深地看了周曉月一眼,又觸電般收回眼神垂下落在地面,不敢再抬起。
“我對不起你。我什麼都不知道,還笑話你,看不起你……是我錯了,對不起。”程從浩一句一句地道歉。
周曉月根本沒有聽下去,直接走掉。
程從浩知道她已經離開了。
地面上,少女的影子已經悄然遠去,對他沒有絲毫的遲疑,更沒有絲毫的感情。
程從浩一個人留在原地,也正是因為周曉月走了,所以後面那些話,程從浩才敢說出來。
“對不起,我還喜歡上了你……”
他整個人垮下來,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曾經有多囂張,此刻,他就有多麼悲哀,和失落。
作者有話說:
有修改發晚了,明天還是上午9點更,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