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子八月尤未足
韓山童站在外面急等,聽到妻子的叫聲,好不痛苦,不禁頓足捶拳,直問道:“怎麼辦?蓮妹肯定痛死啦!”在外屋來回徘徊個不停。
葉北斗也是滿頭大汗,他一邊聞聲辨風,雙臂在楊蓮心身下摸索,一面不斷地用言語鼓勵着她,急聲叫道:“弟妹!你忍住!我摸到孩子的腳丫啦!”
楊蓮心狠狠咬住毛巾,卻恨得四肢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苦不堪言,哀聲凄慘。
韓山童在外屋來回走動,心中焦急:不行!蓮妹叫得這般痛苦,此刻定是又怕又疼,我一定要進去看看!她有我在身邊,定然會好得多!說罷,前去掀起帘子,轉念又想:不行,葉大哥說過,無論如何,我都不要進去。否則...可我...可我聽着蓮妹這般凄慘的叫聲,我的心可也好痛啊。
他在帘子后徘徊半晌,最終還是害怕葉北斗那句“大小不保,一屍兩命”不小心應驗了,終於重重哎地一聲,對着那帘子又向後退了兩步,隔得遠了一些。聽着屋內妻子的叫聲,只能暗暗焦急。
楊蓮心疼得馬上要昏了過去。這時已過了兩個多時辰,眼見孩子的腳丫露出了一半,卻始終不肯出來。任由葉北斗生拉硬扯都不管用。葉北斗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心想:這孩子可真倔,偏偏拉出了兩隻腳丫來,再也不肯出來,只要我再用一點力氣,估計整個身子就出來了。他早已是大汗涔涔,卻容不得半點歇息。
韓山童在外屋越等越急,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定。一顆心就隨着妻子的喊叫越地驚動起來。心中暗暗祈禱:兒呀兒,不管你是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好,定管你爹爹以後都對你好了,你再是鬧騰,也不要如此折磨你娘呀,快些乖乖地出來吧。你爹爹我可將你盼得急了。他從來沒有這般興奮這般害怕過,簡直是驚喜恐懼交集在一起,分不清滋味。此刻一心盼望着楊蓮心能順利生產,母嬰大小平安就知足了。
過了一會,屋內忽然沒了聲音。韓山童吃了一驚,汗水涔涔地往下流,暗道:怎麼了,怎的突然沒聲音了?蓮妹,蓮妹...此刻屋內安靜了一會,夜sè沉寂下來。
韓山童足底一涼,聽見一聲嬰孩慘烈的啼哭震破夜晚的寧靜,熱淚不禁迸湧出來,驚喜交集,連忙飛奔到門外,對着長夜激動叫道:“我當爹啦!我終於當爹啦!”他聽着屋內孩子哭喊有力,心中先自定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我的孩子連哭都哭得這般特別!將來定要勝我十倍!”一時高興過頭,竟忘了進去看妻兒的情況。
孩子啼哭剛過去,夜也慢慢靜將下來。忽聽葉北斗叫道:“弟妹,弟妹!”
韓山童心頭一震,連忙奔進屋內,衝進屋內,急喊:“蓮妹!蓮妹!”掀簾只見葉北斗站在一旁,正在用毛巾擦手,神sè鎮定,朗聲笑道:“韓兄弟,恭喜恭喜!母子平安。”
韓山童心中一喜,忍不住要奔出淚來。只見一個肌膚透着淡鮮之sè的半大嬰兒正依偎在楊蓮心的懷中,安詳地睡着。
楊蓮心身上加蓋了一層被褥,雙眼微閉,嘴角掛着一絲微笑。顯得極是滿足。
韓山童目望着母子二人,不由得鼻頭一酸,向床邊緩緩走去。葉北斗笑了一笑,拍拍他的手臂,說道:“好生照顧你的妻兒,這孩子過不得十月懷胎,就與你們夫妻二人相見,身體可是弱得很,你要好生照顧,可千萬不要讓他受涼了。”說罷,端起臉盆,拿了毛巾走了出去。
韓山童輕聲在床邊坐下,兩隻眼睛一會兒看看妻子楊蓮心,一會兒瞅瞅剛出生兒子,怎麼看也看不夠。望着楊蓮心滿足而蒼白的笑容,懷中正在安睡的兒子,心想:蓮妹原本會有一個比我還要好的姻緣,她卻不要,為了跟我這個大魔頭在一起,她不顧岳母的反對,最後竟與親人決裂,死心塌地跟了我走,她為我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我今後若再不一心一意地對待她,那我韓山童豈是個人么?
心中一動,忍不住將嘴悄悄湊到了這位俊美嬌妻的臉頰旁,悄悄吻了一下。見她仍然未醒,動作也不敢太大。目光從她那張略帶着憔悴的美麗臉龐上移開之時,他看到了此刻正在酣睡中的孩子,瞧他生得俊眉大眼,嘴角泛着一絲微笑,一隻鼻子像極了他的母親,不禁望出了神來:這孩子生得跟蓮妹簡直一模一樣,我韓山童得妻兒如此,當不當教主,還有什麼關係呢?想到這裏,又悄悄湊到孩子細嫩的臉龐,輕輕吻了一下,這一吻猶如蜻蜓點水,實在輕淺得很,生怕驚動了孩子。畢竟八個多月大就破世降來,一來雖說對父母是一個莫大的驚喜,但另外一方面,早產子要比其他嬰兒提前來到世間,身體定比他們來得脆弱一些,若是稍不留意,可能會傷到了他。
果真,這種想法剛剛拂過腦海,就聽一聲刺耳的啼哭,韓山童心中一跳:這孩子怎的突然哭得這麼厲害?心中暗叫: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吵醒了你娘啊!一時無主,手腳無處使喚,愣在一旁,伸手去碰也不行,走開也不是。
那孩子越哭越響,一張小臉漲得飛紅。這時,楊蓮心被哭聲驚醒,低頭見到懷中孩子臉上滿是淚珠,模樣甚是可憐,忙用手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將孩子抱在懷中,輕輕搖道:“乖,不哭,不哭。娘在這兒。不哭,不哭。”語聲輕細,飽含慈母的溫情。
韓山童微微一笑。楊蓮心瞥見他站在床邊,便也沒管他,只不斷地呵撫孩子。
韓山童忽然問道:“蓮妹,孩子他...他怎麼了?”
楊蓮心只管抱着孩子呵護,並不去睬他。
韓山童心中一酸,只覺他們兩人之間似乎隔斷了一座橋樑,永遠也走不完。當下走到床邊,伸手叫道:“蓮妹,這孩子哭得這般厲害,是不是生病了?讓我瞧瞧罷!”
楊蓮心瞥了他一眼,大是不願意見到他,抱着孩子,惻惻道:“你還管他做什麼?你是堂堂的大教主,去管你的那些兄弟就好了!”
韓山童為難道:“蓮妹,你不要再氣我了。”暗嘆一聲,在挨着床邊緩緩坐下,說道:“你是我韓山童的患難之妻,他是你我的孩子,咱們永遠都是一家人,你...你怎的說話如此狠心呢?從此以後,我不許你再胡說八道了!”說罷背過身去,暗暗氣惱。
楊蓮心抱着孩子,紅着眼睛,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掉將下來。抽噎道:“你當我愛胡說八道么?若非你真的讓人氣惱,我...我跟你三載的夫妻之情,豈能說撕破臉就撕破臉的?”
韓山童一時氣惱,只覺得她不可理喻,面紅耳赤地說道:“你...你現在後悔了嗎?後悔跟我這個大魔頭私奔,私定終身了么?你倒是說說!為何突然這般恨我!總也給我個理由罷!”
楊蓮心眼眶中淚珠滾滾,氣得大聲道:“是!我後悔了,我大大地後悔了!我後悔當初不聽娘的話,拋棄一份好好的婚書不管,卻來跟了你這個邪教的大魔頭私奔!你...你現在是有了兒子,嫌棄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韓山童聽她越說越氣憤,眼淚不住地掉下來,心中也是連聲叫苦,心想自己方才只不過是一時氣憤,對她才說話狠了一些罷了,沒想到楊蓮心卻當真給他激得悲憤不已,對他沒了信心,忙伏到她身邊,抓過她的手,握在手裏,急聲說道:“蓮妹!你怎的這般死心眼?我...我是跟你說笑的,你怎的也信?”說罷,將母子二人一起摟在懷中,說道:“不管你怎麼想,我韓山童這一生是要定了你們母子倆了,誰也不許離開我!誰也不許拋棄我!你若先拋棄我而去,就讓我有一rì給人萬箭穿心而死!你滿意了吧!”
一語未畢,楊蓮心鼻頭一酸,呸了一聲,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容他再說,怒聲罵道:“你這個傻子!誰要你死啦?你死了又關我什麼事!”心中一軟,低聲道:“我...我不再怪你就是了。”
這時,孩子啼哭不止,叫得可慘。葉北斗聞聲奔進屋來,問道:“韓兄弟,生什麼事了?”一見他們夫妻二人緊緊揉抱在一起,孩子在楊蓮心的懷中不斷啼哭,好生可憐。先是一愕,心中已經猜到了七八分。突然望着孩子如火燒似的臉蛋上掛滿了淚珠,焦聲問道:“這孩子怎的啼哭得這般厲害?是不是生病了?”
韓山童夫婦正驚愕間,葉北斗已自搶到床邊,顧不得他們夫妻鬧情緒,伸手在孩子額頭一摸,連臉也嚇得白了,顫聲道:“啊!燒得這般厲害,你們怎的還有心情在這裏鬧夫妻情緒?”一眼方畢,一把搶過孩子,用襁褓裹着抱了起來,滿臉驚怒地疾奔向屋外。
葉北斗抱走孩子之時,韓山童與楊蓮心都是一愣,都來不及叫道:“葉大哥!”那葉北斗已自搶了孩子跑出去。
楊蓮心一顆心七上八下地,突然間孩子沒在懷中,更是急得害怕,抓着韓山童的手,哭着求道:“山哥,你快去瞧瞧!葉大哥要帶我的孩子去哪裏呀!孩子若有什麼不測,我...我也休活啦!”
韓山童心中一震,霎時間腦袋空白了一片,“嗯”地一聲,奔出屋子。他急得亂叫:“大哥!大哥!”卻不見有葉北斗的身影。
當下又奔出屋外,遠遠見到葉北斗的房內有燭光閃動,心中一喜,拔步奔了過去,連聲叩門急喊:“大哥,葉大哥!開開門啊!孩子怎麼了?快開開門啊!”屋內燭火閃爍,卻不見有人回應。
此時,韓山童腦中只有急念飛閃:大哥搶了孩子幹什麼?怎的不開門?心中一急,踢門進去,連聲叫道:“大哥,大哥!”只見屋內空無無人,一張陳舊的木桌上,一盞油燈在微風中搖擺,整個屋子都黯淡一片。不禁尋思:葉大哥去哪兒了?心下焦急如火,轉身奔出屋子,往四面的樹林走去。邊走邊叫:“葉大哥,葉大哥!”幾聲喊將下來,只聽得見四下里風吹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夾雜着秋蟬啼鳴,更是顯的寂廖。卻半點也尋不到葉北斗的身影。他有些失望,在林中亂走,心中只不斷拂過孩子那張哭得可憐巴巴的小臉,越想越是內疚,他穿過了一片林子,又尋了一陣,仍是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他有些絕望了,抱着腦袋蹲在林中,開始暗暗抽泣,心中只不斷地自責,口中暗暗念道:“孩子...孩子...”忽聽得附近拂過一聲似狼又似羊的悲叫,驀地里心頭突地一驚,靜靜地聽了一會,聽出那聲音是從東面的林子傳來,只響了三聲,就聽不見了。不禁頓然起疑,忙站起身來,向東面疾步走去。
過了一會,果見前方林中一個黑影迅一晃,如箭飛也似穿過樹林來。
韓山童怒喝一聲:“誰!”一個躍步搶將出去,向那影子拂過的林子躥了過去。
只聽得一聲狼叫在對面的林中突然響起。韓山童與那黑影之間隔着一片荊棘,眼見那黑影奔得迅,自己已然追不上,當下更不管荊棘扎手,一個猛勁撥開了一大片荊棘枯草,腳下一蹬,施展輕功越到了對面的林內,急步狂追,大聲叫道:“站住!”哪想那黑影越奔越快,絲毫不管自己,轉眼間自己便與他差了一大截。
此刻已過了三更,黯淡的月光之下,只遠遠看見那人的背影拂過一個又一個的叢林,肩上倒似扛着什麼重物,步伐卻極是輕巧。
韓山童越加快了腳步,眼瞧追上他無望,瞧他步伐如箭,好生快穩,也忍不住心中暗贊:好快的身手!
只見那黑影在前方林口迅拐了一彎,繞過了兩片林子中間的一片荊棘,一個急轉,到了西面的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