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綰綰
七月上旬,熱氣來得洶湧,街巷裏上的男女皆是着單衣,男子更是有袒露胸膛者,惹得過路女子面紅耳赤,遮着臉逃也似的走了。
平民百姓避暑,大都是攜着扇子,成堆在大樹地下乘涼,有說有笑的。
至於世家官宦府邸,都有自家的冰窖,以冰避暑,冰價貴,但於大多門戶來講,都不值一提。
井水冰過的西瓜切得齊整,碼在盤子裏,白的底映紅的瓜,煞是好看。
鵝黃色的衣裙,髮髻松挽,留兩撮於兩側,愈顯女孩楚楚可憐之姿,嬌美羸弱之態。
女孩側躺在美人塌上,閉眼小憩。
她的眼角微微濕潤,眼瞼泛紅,似乎是狠狠哭過一場,累了,就睡著了。
婢女輕手輕腳的走進來,想要為她披一層薄被,方蓋上,她便睜開眼,懵懵懂懂的,道:“可是哥哥回來了?”
“家主未歸,”婢女道:“不過方才有人來說,家主已在京城,不過要先去處理些緊要的。元兒姑娘領了九個女孩回來,說是家主在蘇州買下的,”她頓了頓,壓低聲音,道:“長得都很是不錯。”
不怪這婢女揣測,而是元兒和她說時,語氣是那般怪異。
頗有些看熱鬧的意味來。
崔綰呆了一下,道:“哦,哥哥也到了該納些人的年紀了。家裏就我,元兒還有他,未免冷清許多。”
她平日裏戲文看得多,腦子裏總有許多奇奇怪怪的遐想,這一到自家哥哥頭上,更是比誰都能放開手腳,做出些實事來。
婢女有些慌,道:“姑娘,您可別摻和,這是家主的房裏事。您,您還雲英未嫁呀。”
崔綰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道:“這不也快嫁了嘛。橫豎都要被送出去,何不替哥哥早些掌眼,也能了我一樁心事。”
“您快別說了。”婢女道:“那是那些姑娘們嚇唬的您,您怎麼還當真了呢。”
崔綰喪氣道:“她們說的真真假假,但也有三分存真。我便是再糊塗,也看得出來。你別哄我了,我心裏是明白的。”
婢女不敢再作聲了。
“人都安置在何處?”崔綰問道。
婢女答:“奴婢剛在咱們院子外瞧見的,元兒姑娘才同我說了一嘴。也沒過多久,估摸着沒走遠。”
崔綰想了想,道:“去把人都叫過來吧,也省的我走一趟了。這元兒也真是,路過了也不來看看我。”
婢女聞言退下,出門去追人了。
崔綰叉起一塊西瓜,放入口中,甜度適中,冰涼解渴,方才的迷糊勁也走了,越吃越歡快,單手撐着腦袋,露出戴着玉鐲子的皓腕和一節纖細的手臂,心裏頭的哀怨也不翼而飛了。
婢女才回來,便見自家姑娘吃西瓜的歡樂樣子,無奈道:“姑娘,你是要去見那些新來的女孩們的,怎好這般失了風範。”
眼睛紅紅的,沾了西瓜汁水的唇也亮晶晶的,倒像一隻吃上了蘿蔔的兔子,又怎麼能在那些女孩面前端起家主嫡親妹妹的做派?
崔綰不在意的拿帕子擦了擦嘴,一本正經道:“走吧,
屋外頭,女孩子們站成一排,都十分乖巧。
用了一月左右才到京都,並非水路慢,而是路上走走停停耽擱了許多。
玉清站在最右邊,是所有女孩里眼睛最安分的那個。
也是最好看的那個。
叫崔綰一走出門,一眼便看見了她。
“問姑娘安。”女孩們齊道。
這是旁邊媽媽在之前就吩咐好的。
崔綰把視線從玉清身上移開,轉了一圈,奇道:“元兒呢,紅豆你方才不是見到她了嗎?”
紅豆道:“元兒姑娘說,她還有事,改日來同姑娘玩耍。”
崔綰眼紅了紅,道:“她是不是怕我又拉着她哭,許久不見,她竟是也不想我。”
紅豆瞧了瞧這一圈的人,汗顏道:“姑娘,元兒姑娘不是這意思,您別傷心。”
崔綰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似乎是平息了幽怨,道:“不說了。聽說都是蘇州來的女孩,水養的人兒,讓我好好看看。”
她先是看了最中間的那個,清秀有餘,過於小家子氣,見她看她,扯出笑容,正要說話,被崔綰堵回去,道:“洗衣房缺個模樣好看的,就她了。”
眾人:“?”
肖媽媽是不敢駁了崔綰的話,道:“全憑姑娘做主。”
那個小家子氣的見自己被發配去了洗衣房,也不敢作聲,委委屈屈的,把抑鬱咽在肚子裏。
剩下的見此,都是不敢造次了,老老實實的站着。
來的路上都是被教過的,這回的主人家只一個妹妹,是如珠如玉般捧在手心上的人,得罪了她,也就在這呆不下去了。
崔綰除了個愛哭多想的脾性,還有個口味刁鑽的名聲。
挑挑揀揀的,竟也只覺得那個最右邊的看起來中意。暗暗誹腹元兒的眼光越發不好了,怎麼在那種美人多的地界也只挑回來這麼些個。
“你叫什麼?”崔綰站在玉清前面,道。
她的聲音很輕快,是那樣金尊玉貴養着下不諳世事的單純,像一顆未染俗世顏色,不沾半點塵土的琉璃珠子,光滑純澈,不存雜質。
玉清回道:“奴婢叫作玉清。”
“不像個女孩名,倒像個出家人。“崔綰道:“不過名字只是個代號,叫做什麼都是隨着因緣罷了。”她看女孩低眉順眼的,看不到長睫之下的一雙眼,便道:“抬起頭來。”
玉清頓了頓,慢慢抬頭,眼卻還是看着下面,遮去眼中情緒。
崔綰又道:“看着我。”
玉清順從抬眼。
這是一雙怎樣的眼。
這女孩本就長得是個美人骨相,偏偏一雙眼裏含着冷清的光,疏離卻又溫和。
紅豆看着自家姑娘盯着這女孩許久,有些茫然,又見她突然幽怨道:“我這院子是個不招人來的,都嫌我煩。紅豆,今晚上些我愛吃的,把元兒抓過來,她若不來,我就去抓她。”
紅豆道:“是。”她看了看玉清,試探道:“那這些女孩?”
“都散到它處尋個活計就是。”崔綰隨意道,又好像想到了什麼,點了點玉清那處,道:“但這個,就放我這吧。”
紅豆以為自己聽錯了,道:“姑娘您是要把玉清,放在自己院子裏?”
崔綰看着玉清,篤定道:“她,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