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義薄雲天
那侍女一路低着頭,小跑着將清卿送到殿外。左右四下一看,發覺無人,這才小心翼翼湊在清卿耳邊道:“幾位將軍,等待少俠多時了。”其聲音沉穩,與方才的嬌嫩簡直判若兩人。
看來,衛將軍果然得了天客居的名冊。清卿如此想着,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於是轉頭問那侍女道:“三位將軍現在何處?我更衣之後立刻便去。”誰知那女子搖搖頭:“時間緊迫,已然來不及,少俠還是到了車上再喬裝改扮吧。”
“車上?”清卿下意識問出口,那侍女卻不答話。待得出了門,果真見一輛堆滿了瓜果雜物的大車停在府門前,前面一隻不知是騾子還是驢的牲畜,正百無聊賴地刨着蹄子,晃着尾巴。見得二人掩面出門,車上跳下個精幹的小伙兒:“二位姑奶奶,大人還歡喜否?”
“如今這個時節,還有新鮮的瓜果供上來,大人自然歡喜得很。”言罷,侍女從袖中掏出一把碎銀子,遠遠向著小伙兒拋過去,“吶,這是額外賞的,回去路上,燒一壺熱酒喝吧。”
“哎!謝了大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人說話間,眼神滴溜溜地轉向兩邊把門的侍衛。他二人聽着殿中歡鬧,香氣一陣陣地傳出來,早就垂涎欲滴。如今卻偏得在此處看門,更是抓心撓肝得不自在,一個比一個心不在焉。見了如此情形,小伙兒便轉頭向清卿道:“咱家還有些上好的鹵物,都是今早最新出鍋,還熱着吶!姑奶奶,您看大人……”
他話沒說完,清卿便覺得自己被旁邊那侍女踩了一腳。
“啊……那好!”朝旁邊看一眼,得到個肯定的神色,清卿便放了心地道,“既如此,我且隨你去取一趟,也看看究竟能不能入了大人們的眼。”
“得嘞!姑奶奶您上車!”
原來是這樣,清卿恍然大悟。明面上風光無限,歡天喜地的將軍府,原來背地裏還有這般暗流涌動。雖不知這幾位具體是哪位將軍養着的人,但行事間利落非常,其手段之流暢自然,絕不是江湖中人人都能學得來的。
清卿忍不住微微一笑,回過頭,同那侍女交換個神色,毫不推辭地上車去了。
車子一路扭扭拐拐,先是吆喝着經過了吵吵嚷嚷的大路,再是從僻靜的窄巷穿行而過,最後才來到一片寂寥無人的水田。聽得四周沒了亂糟糟的動靜,只剩下車軲轆悠悠晃蕩和時不時傳來幾聲的鳥叫,清卿這才微微拉開車帘子,探頭向外,睜大了眼睛看着外面風光。
只見一片冰封雪飄,不知是水田還是什麼,正結着一層薄薄的冰花。滿山遍野吹着寒風而不見人影蹤跡,不過幾隻寒鴉停在枝頭,哇哇叫個不停。
原來西湖深處,竟還有這般世外仙境一般的景色。清卿閉起眼,吸入一大口微冷卻清新的氣息,驟然便聽得那小伙兒下了車,似是和什麼人打了聲招呼,隨即便響起幾人堅實的腳步聲。
性急的英丞第一個拉開車簾,看到清卿裹着粗布頭巾,一身農家少婦的打扮,竟還愣了一愣。清卿忍不住笑出聲:“闊別幾個月,將軍怎的不認識晚輩了?”
“是……是末將失禮。”英丞難得地說話慢了下來,忍不住撓撓後腦勺,這才與其他二位將軍一起進到車裏。這車中雜物雖多,大多都是供車中人避身之用,因此容納四人,地方還算是寬敞。衛老將軍眼中閃過一絲急切:“少俠看到消息了吧?”
“嗯。”清卿點頭,回想起安歌和思淵離自己不過幾步之遙,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
“依少俠之見,那像不像是天客居的名冊?”
“像!的確十分相似。”清卿重重地肯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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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前只匆匆瞟過一眼那名冊上內容,雖不記得筆記,但的確與魚中布條相差無幾。不過是時間、名姓、地點、人數,有時甚至不知那些人身份,只需時間地點,將所見之人殺個乾淨便是。”
“好,果真如此。”老將軍這才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突然一下子想起什麼,衛啟時轉過頭,眼中還帶有些讚賞之意:“末將派去的幾人,不敢打草驚蛇,只好入夜在毫無動靜處悄悄翻進那天客居中去。那些人不識得名冊樣子,只好將看着類似的都搜羅出來。又怕細心的弟子發現少了幾本,便當夜抹黑謄抄,完事之後放回原處。
這一耽擱,便到了今日午宴時候。
等竇將軍派的人到了沈將軍府上,才發現午宴開始,眾人落座,一來無法直接叫少俠出門,再者也怕口耳相傳,袖中傳遞,被機靈的外人發現了去——只好喬裝打扮成幾個侍者小販模樣,想了個辦法,給少俠在魚腹中送信。想不到令狐少俠果真機敏,事情竟這樣順利。”
清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都是幾位將軍的功勞,晚輩其實險些搞砸了此事。好在沒為前輩們添麻煩,便謝天謝地了。”久居山中遠離塵世,清卿一說客套話,便覺得十分難為情。於是轉移話題,低聲道:“衛將軍下一步作何打算?”
竇傑聽聞,拉起車簾,向著門外喬裝打扮成小販的門客比個手勢。小販也比劃着什麼,似是在說無甚危險,竇將軍這才回身,向著車中三人點點頭。啟時便也低聲道:“我等如今搜尋的證據,不過在外圍敲敲打打。上次告狀的那老婦,雖一口咬定是穿黑衣服的天客居人,可終究是一面之詞,說不出什麼直截了當的證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末將等想着,借這份名冊,直接帶出幾個活的來。”
“活口?”清卿一下瞪大了眼,“將軍要從天客居手下救人?”
啟時搖搖頭:“是救人,但不是直接從天客居手底下救。如今有了名冊,我們趕在天客居弟子動手之前搶先一步,把地點上的老老小小都救出來。至於具體能救出幾人,就看老天的意願了。”
“不可!”一聲高叫,清卿才意識到自己聲音有些大,趕忙重新壓低了嗓門,“但凡當晚少了一個人,弟子們立刻就會報箬先生知曉,到時候……”
“無妨,等箬冬那老先生知道了,掌門也早就明白了。”
聽得老將軍這般肯定的言語,清卿不好再出言反駁。只是覺得這樣的想法進展太過順利,恐怕總要有什麼料想不到的么蛾子半路殺出來。不知怎的,清卿心中總是惴惴不安。見她神色猶疑,衛將軍只是緩緩地說:
“少俠,此去危險,末將等心中明白。只是最後能救出幾人,又能否搶得過天客居前面,一憑天意,二憑義氣。若是少俠不願捲入此事,末將也必不會勉強,少俠只管回沈府去吃家宴便是。”
思索片刻,清卿嘆口氣,緩慢搖頭,
“晚輩年齡雖不大,卻也一路從刀尖上走過來,沒什麼可怕的。但古人曾言‘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幾位將軍先是徹查天客居派的活兒,再有想從虎穴中抓幾個活口出來——幾位將軍之意究竟如何,還請對晚輩明說了吧。”
他三人聽罷,互相對視一眼,為首的衛啟時終於無奈點頭。
十月十七日夜,竇傑孤身一人,穿過人聲鼎沸的夜坊,獨自向著西南角走去。走出幾步,果真見得拐角之處,高懸着一頂明閃閃的紅燈籠。竇將軍不急着進去,只是轉個彎,守在門外,悉心聽着裏面的動靜。
那名冊上寫,這一家老小,共是五人。
竇傑悉心聽着,並未聽到尋常下人奴婢交頭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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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的閑言碎語之聲。這家人看似並不富裕,絕不是同先前張家一樣,祖輩幾代積財的大家庭。不過初入冬日,祖孫三代團團坐在一起,吃口熱乎的晚飯罷了。
這家似乎有著兒女雙全的好福氣,時不時聽得院內吵鬧:
“娘!我要再吃一塊!”
“不行!弟弟把我的那塊也搶走了!”
雖是孩子氣的爭吵聲,但竇將軍聽在耳中,卻別有一種溫馨之意。看清四下無人,飛身而上,閃電般翻過三四人高的院牆,又穩噹噹落在地上。
“嘩啦”一聲,摺扇開展之聲甚是刺耳,而竇傑面帶微笑,一言不發。
圍坐幾人皆是一驚,兩個孩子被嚇得抱住母親大腿,而另一旁的中年壯士反應甚快,立馬起身,攔在老母和妻兒身前:“好大膽的毛賊,光天化日,也敢翻牆夜闖!還不老實交代,你是劫是盜?”
“哦?看來當家的是誤會了。”將軍低頭笑了起來,“還請您看看這個。”
話音一落,竇將軍的摺扇驟然脫手,橫過帶風,直愣愣地朝那當家人腦門兒打去。其實竇傑出扇之時,只用了半分力氣都不到,即便是獸骨扇當真拍中了對面之人,也不過一痛,傷及不到分毫。
而將軍此意,是要試一下這家人的術法,究竟如何。
果不其然,中年當家人的確有些本事在身上,抬手一撈,便將將軍的扇子平平穩穩接在掌中。定睛一瞧,竟是西湖將軍獨有的獸骨扇,扇下吊墜還有着西湖的刻印和將軍名姓,是半分額虛假不得。這才慌忙緩下了口氣,上前畢恭畢敬行個禮:
“草民不識得將軍,恕罪啊恕罪!只是我們袁家幾輩子都是規規矩矩做生意的,絕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將軍明察啊!”
原來這家當家的姓袁。竇將軍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口中卻道:“做生意?袁當家的有這一身功夫,行走江湖做起生意來,只怕不容易吧?”就像是被將軍說中了一般,只見這家當家的額頭上一滴一滴,冒汗如雨。“當家的,究竟學了何種術法?”
“草、草民不才,粗淺會一些飛刀的本領。”
“怪不得,您當家的的手竟那樣穩。西湖之中,能接住本將軍摺扇的能耐人,可沒幾個。”
“是是,草民冒犯了。”一面說著,那袁當家的一面雙手捧着摺扇,舉過頭頂,畢恭畢敬地送到將軍面前。
竇傑心中想,畢竟也是拜過師門的人,說起話來怎麼這般謹小順從?抬頭一看,天色一晚,只怕再不抓緊時間,天客居的人就要趕來了。趕忙扶起面前的當家人,有些急迫地道:“末將此來,並非您袁家和什麼罪過沾了邊,而是今夜有人要暗殺諸位——還請您收拾家當,這就跟末將走!”
“啊?”袁當家得嚇得後退一步,“暗殺……怎會有人要殺我?”
“來不及解釋了,當家的,快帶着一家老小隨末將離開此處吧!”
“這……”此人臉上顯現出一絲狐疑,“草民與將軍非親非故,如何能信得將軍?”“這……”竇傑一下子被問住,不由語塞。還沒開口,便聽當家的接着問道:“將軍可知草民世代,積攢何樣家業?曾拜哪一排門下?”
竇將軍環視小院,並猜不出,只好搖頭。
“那將軍可能說出袁家一兩個名姓來,讓草民認一認,是否有親眷前來搭救?”
“並非親眷,乃是末將一人的主意。”
“既如此。”袁當家的忍不住咧嘴笑了,“將軍不辭辛苦,前來搭救草民並不相識的一家老小,又是有何所圖?”
竇傑輕輕揚起嘴角:“並無所圖,不過義氣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