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將信將疑
別說沈玄茗,就是清卿自己,也回答不來這個問題。
天客居後來用了什麼手段收服南碎瓊林,清卿既不清楚,也不好奇。只是依稀記得那南家大公子嘉攸在楊訴主人的音律中失了神智,而二公子嘉寧後來上了立榕山,與綺琅一起在書譜閣……
南家群龍無首,想要將那散亂的烏合之眾收歸西湖,對箬冬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若說清卿不願與天客居為敵的理由,無非是天客居三年來,對自己也算是有着一份不殺之恩。可自己聽從任思淵的勸告,手中死無對證的人命,也欠得早已數不清。如今自己若當真對着此事袖手旁觀,只怕自己這輩子和天客居的恩恩怨怨,是再也沒個頭了。
想到此處,清卿輕嘆一口氣:“需要我做什麼?”
四位將軍見終於說動了清卿,不約而同地露出一抹笑意。幾人之中,沈玄茗與清卿最為親近,便走上前道:“末將等,想知道天客居的‘活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只是這件事?清卿總覺得這些將軍常年遊走掌門身邊,也算是與箬先生共事,對“活兒”的事不可能全然不知。低頭思考一陣,清卿試探着答道:“天客居中人,主要是箬先生的弟子及西湖各門派的後人,也有少數是被天客居或軟或硬的手段收服來的人……”
“果然如此。”玄茗與啟時對視一眼。天客居中,定然不止是西湖後人這麼簡單——東山、南林、西湖一場相爭之後,許多與清卿有着類似經歷的外來門派的弟子,有些已然銷聲匿跡,不知所蹤。
如此看來,只怕便是在天客居中隱姓埋名,或是不明不白地喪了命也未可知。
只聽清卿接着道:“除了幾個從小在箬先生身邊長起來的入門弟子,其餘人都被列在某個名冊里,安排的便是不同的‘活兒’。大都是被告訴清楚地點和人數,趕在當天的深更半夜去動手便是。人數往往都是一大家子——上到耄耋老者,下到襁褓嬰兒,甚至毫無關聯的家丁和臨時拜訪的客人,必須一個不留,解決得一乾二淨。”
“這些人是為什麼被殺?”
清卿搖搖頭:“我們接活兒的人不可能知道。大多時候,那些大禍臨頭的人自己也不清不楚。只是突然之間闖進去個穿着黑袍的來客,任他們問什麼,這些幹活兒的人都只能一聲不吭。”
“不知道緣故!”英丞一下子高叫起來,“這豈不成了暗中殺人……”
“噓!”玄茗比個手勢,瞪他一眼,英丞才驟然止住了話頭。沈將軍又輕聲走到門口,看看前院,似乎並沒有什麼人被驚醒的動靜。清卿也支起耳朵,只聽將軍府中各式各樣的呼吸聲夾雜着隆隆打鼾,各自都睡得踏實。
玄茗這才離了門口,五個人各自重新坐下。衛將軍清清嗓子,緩緩道:“憑末將對箬冬先生的了解,那些人定是曾在暗中,做過有損天客居名聲的事。那些家裏有些名望錢財的,多半是結交西湖各派掌門,說過天客居的不是;而街頭巷尾的漁夫商販,不過察覺了西湖的不對勁,口耳之間議論過些許,便被天客居人聽了去。”
聽得這話,其餘三位將軍紛紛點頭。
清卿卻心頭一緊——自己暗暗覺得,這位衛老將軍非但猜得不對,還離真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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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自己孤身一人闖入張家庭院時,那一屋子人似乎早有防備,個個嚴陣以待。姓張的主人甚至仰天長笑:“我便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他溫弦那個多心箏定然是忘不了!”
潛意識裏,清卿並不覺得二十年前之事能與箬冬有什麼關係。箬先生當時也不過與現在的自己一般年紀,或許大了幾歲,但總歸不至於早早沾染上能銘記小半輩子的血仇。
除非他箬冬和自己一樣,四五歲目睹了師父師姊倒在血泊,而十年之後又眼睜睜看着完完整整一個立榕山四散天涯。
仔細想來,還是張家主人的後半句話更值得回味。
“他溫弦那個多心箏定然是忘不了!”
清卿幾天來,一個人反反覆復揣摩着這句話,才忽然茅塞頓開:當今江湖,還有幾個人能記得,溫弦掌門曾經被稱作“多心箏”呢?
習慣將溫掌門稱作“多心箏”的人,如今大多都是江湖中曾結交西湖,而如今上了年紀的老前輩。當年溫弦在世,比之其他三位掌門,心思縝密而多疑,這才落下個“多心箏”的名號。如今因為宓羽湖這一番收復四器、一統江湖的打算,惹得各地狼煙四起,那些老掌門老前輩們或是沒能熬過戰亂廝殺,或是不願被攪入無緣無故的是非,紛紛從江湖中隱退了出去。
仍記得西湖老掌門那位“多心箏”的,看來張家便算得是其中一個。
而多疑的“多心箏”究竟忘不了二十年前的什麼事,才使得如今的箬先生不惜血流成河?
“令狐少俠?”
“啊!”清卿這才意識到,自己出了神好久,方才幾位將軍所言自己並沒聽在耳中。不由得慌忙低頭道,“晚輩走神了。”衛啟時只是和善地笑笑:“不妨事。方才末將只是想問少俠,知不知道關於那份名冊的事。”
“派活兒的名冊?”清卿不禁皺起眉頭,細細回憶着。清卿並不知道那份名冊是誰管着,只是心中明了,有那樣一份名冊的存在罷了。自己每次接活兒,都是思淵在棋局對弈時不經意地轉告。任思淵會向自己遞出一份寫着地點人數的紙條,要自己看完后默念幾遍,當即燒掉。
而紙條上的字,甚是工整乾淨,卻與思淵、安歌的字體都不一樣。
有時幾日無活兒,有時一夜會派出許多人去做不同的活兒,這些都是清卿漸漸自行觀察而出。有時夜間匆匆瞥見了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黑袍身影,無論彼此認不認識,都會相顧點點頭。
殺無名之人,並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偶然相識,也算是彼此間一種安慰。
清卿實在想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便向著啟時有些歉意地搖搖頭。啟時便也嘆口氣:“既如此,如今想法子要到那份名冊,才是正經。否則,若不知天客居究竟對什麼人下手,我等對掌門也不好交代。”
“沈將軍。”一直不發話的竇傑開了口,“我等之中,只有兄長最得掌門信任。何不去請了掌門的准,讓掌門對箬先生下令,交出名冊來?”
“當然不可!”玄茗有些詫異地看向竇將軍,“我等今日所作,為的就是查清天客居眾人的真實目的,好一鼓作氣上報掌門、昭示天下——今日怎能打草驚蛇?賢弟見多識廣,怎麼連這樣道理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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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丞也點點頭道:“沈將軍說的有理。拿到名冊之前,還是不要急着讓掌門知曉得好。”
“這樣啊……”竇將軍隨即低下頭,似乎在思考自己的事。
年紀最長的衛啟時擔心,時間一長,三人難免爭執,便趁着他們都不再說話時再次開了口:“當今之事,還是拿到那份名冊最要緊。天客居中的好手也不在少數,那份名冊未必就是箬先生親自拿着。在座之中,唯有令狐少俠一人熟知天客居內的地形。不妨讓末將與令狐少俠一同走一趟,試着找出那份名冊如何?”
其他三位將軍一聽,神色中頗為猶豫。啟時如今已是西湖中令人肅然起敬的老將軍,戰功赫赫,眾人仰望。若是此事不成,反被天客居落下了把柄,豈不是將老將軍的後半輩子搭了進去?玄茗率先開口道:
“若只是將名冊找出來,未必要勞煩衛將軍親至。我等門下皆結識着不少好手,分頭派去找,也未嘗不可。還望兄長三思!”
竇傑、英丞皆連聲附和。只聽衛啟時擺擺手道:“此事事關重大,究竟能不能擔得起掌門所託,只看此孤注一擲。若是派了旁人去,難免心中擔憂。再者說,若是派去的好手中有人起了歪心思,是怕我們也只是無可奈何。與其令人放不下心,倒不如末將與令狐少俠一道,帶着諸位門下的好手同去,如何?”
三人一聽,覺得其中頗有些道理,便不再言語。只是清卿突然低聲道:“晚輩,只怕不能與將軍同去。”
玄茗生怕清卿打了退堂鼓,便急急問道:“這是為何?”
清卿抬起眼,眼神中皆是猶豫而無奈的神色:“非是晚輩怕了天客居的威名。而晚輩與天客居,也沒什麼舊日恩情可言……只是清卿當初從東山的靈燈崖上跳下來,沈將軍也是見過的。自那之後,晚輩全身內力盡失,即便留下一條性命,也如同廢人一般……”
“天客居內好手如雲,若是此次與將軍同去,只怕太易被眾人察覺,從而壞了將軍的大事。”
聽聞此言,那三位將軍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眼中滿是驚訝之色。在清卿看來,沈玄茗果真從未向他人提起過自己之前的事。玄茗只是向幾個人點點頭,證明自己的確親眼所見。
見狀,啟時再次看向清卿,眼神中多了幾分同情之意。
“末將先前並不知此事,還請少俠見諒。既如此,還請少俠為我等指明天客居中去路。”
清卿點點頭,在後院中輕輕點蘸了水缸中清水,在地上一橫一豎地畫著:“天客居比想像中要大得多,清卿平日不喜走動,因此所知之人也有限。”話說著,便是將箬先生的正殿、安歌的卧榻養病之處、以及任思淵平日所居之處告知了衛將軍。
臨要說完,清卿忽地想起一事,便抬起頭來問道:“衛將軍,若是當晚找不到名冊,不會傷及天客居中其他人吧?”
“自然不會。”啟時和善地笑了,“末將又不是箬冬先生那般殺人如麻的性子,如若找不到名冊,何苦要傷了其他人的性命來解氣?令狐少俠放心便是。”
聞言,清卿放下心,可不知為什麼,仍是覺得心中撲通撲通亂跳不止。等數月之後,清卿後悔將此事告知幾位將軍時,為時已晚,世上再也沒有半分令清卿後悔的餘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