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殿前鳴冤(3)

第一百二十八章 殿前鳴冤(3)

程樺跪在殿內,從他的立場出發,複述了一遍那樁舊事。

待他說完,凌靖安亦添蓋了幾句,隨後這殿內便又多了幾個跪在階下的罪臣,他們自知辨無可辨,只能個個都在說自己當年是受了安國公蠱惑、亦或是受了安國公威脅,此番云云。

依舊沒有人在意殿內的一個年輕內侍,那人手裏端着一盞清茶已備陛下口渴。但就在程樺出現的那一刻,這位內侍卻莫名的向階下望去,看向他本不該看的人,等到程樺說完了話,這個內侍卻不見了蹤跡。

凌致坐於龍案前,撐着手臂扶額只覺頭痛,卻突然聽見階下跪着的那些人里有聲音道:“陛下,罪臣有話不得不說,這位青墨姑娘乃是宣親王府的護衛,臣亦見她跟隨過殿下進出刑部,今日居然又說是華家之女。若華姑娘言之鑿鑿,那宣王殿下當初豈非知曉逃匿犯人入府,卻故意包庇?”

此等明目張胆的攀扯,也就只有胡襄廷敢說敢做了,他說完話后,竟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轉向了從始至終都無所動容的宣王。

可凌靖塵卻並沒有當即辯白,他只是平靜地看了胡襄廷一眼,似乎在這一刻,胡襄廷這個人在他面前就已經死了,他就像在看戰場上的屍體一般,根本不為所動。

凌致卻道:“宣王,你在選征護衛的時候,可知曉華姑娘的身份?”

天子發問,華青墨霎時滿是虛汗,可她始終跪着,眾目睽睽之下便不能公然轉過身來,連遞給她家殿下一個眼神都無法做到,只能將雙手背在身後,緊緊握着護腕顫抖。

她只想祈求他不要枉顧她的一番苦心,祈求他,萬萬不要當著陛下和百官的面,淌進這一灘早已不堪的渾水裏。

而今已成罪人,不管是勝是敗,她只求一力承擔。

凌靖塵看着那抹背對着自己的孤立身影,看着她身邊的凌靖安,不禁苦笑。

半霎后,殿中終於響起了一句回答:“兒臣確有疏漏,不知青墨姑娘的身份。”

華青墨聽后便暗自送了口氣,只要他家殿下能全身而退,便也不枉她苦心盤算一場。

凌靖塵眸光一冷,繼續道:“父皇容稟,既然胡大人關切兒臣,那兒臣便也對胡大人有點印象,五年前,胡大人還只是個刑部員外郎,如今已官居從二品,可見確實受過安國公不少提拔。不知胡大人構陷辜藍鎮血案受害者,為令郎開罪、意圖顛倒黑白的時候,可是以欒城一案作為參照?”

此言一出,且不說能否坐實胡襄廷與上官嚴誠的關係,就憑辜藍鎮一事,也足夠判刑流放了。

就像壓倒心中防線的最後一枚稻草,胡襄廷鐵青着臉,頓時撲跪在地惶恐不安地請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當年......當年也是受安國公逼迫,才不得以行違心之事。”

殿中頓時嘩然一片,凌致激怒之下,指着階下眾臣問道:“大理......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大理寺卿鄔峻徽站出來行禮。

“大理寺負責重審此案,一應涉案之人,大理寺皆有權傳召審訊。”眾心所向,凌致已經不想看到他們再僵持下去了。

階下有許多站着的、跪着的人,瑢王、宣王、刑部胡襄廷、華青墨,還有從頭至尾沒有說過話的睿王、旭王以及晉王。誰人不知,為華家與夕氏伸冤只是表面,實則依舊是換了鬥法的黨爭而已。

那就繼續斗吧,他倒想要看看究竟自己的哪個兒子能夠成為最後的贏家。

突然,大理寺卿鄔峻徽問道:“陛下,若安國公......若上官嚴誠拒捕,該當如何?”

大理寺查案,多的是遇見拒捕之人,更何況此案的涉案者乃是身份顯赫的國公爺,更不要說,這位國公爺府中的女眷,乃是當今陛下唯一的胞妹敬平長公主。

凌致衣袖一揮,淡淡地說道:“傳朕旨意,押上官嚴誠進大理寺監牢待審。”這句話便是給足了大理寺辦案的權力,但凡有人從中作梗,皆為抗旨。

龍案上被重新奉了一盞清茶,凌致端起來輕輕印了一口,卻打量着殿內眾人。

凌靖安眉眼間寫滿了得勝的姿態,華青墨眼含淚花正忙着叩謝聖恩,汪曜鄔峻徽等耿直忠義之人皆面露喜色,但凡出自上官氏門下的官員皆鐵青着臉,還有各色各樣的揣着九曲玲瓏心的看客。

唯一看不懂的便是宣王凌靖塵,他神色平淡,眸間始終未有波瀾。

得意嗎?他該有的,上官嚴誠乃是睿王心腹,今日過後便是折睿王羽翼,他輕而易舉少一勁敵。

遺憾嗎?他該有的,上官謙與他的同門淵源,凌致並非不知,他從小將情義看得很重,此刻或許會流露出些惋惜與愧疚之感。

竊喜嗎?他也該有的,華青墨乃是他的手下,一旦天子失了理智開罪藏匿之人,不信華青墨身份甚至下令處罰誣告侯爵之人,宣親王府必將受罪連坐,可事實相反。

憤怒嗎?他更該有的,若非欒城夕氏全族身死則溫譽皇后不可能悲痛而崩,上官嚴誠算得上與他有殺母之仇,如此罪大惡極卻在他身邊藏匿罪責這麼久,如今大仇得報指日可待。

凌致從凌靖塵的眼神中,卻讀不出這其中的任何一點。

這個宣王,自說過兩句話后,便只有從頭至尾的沉寂,可就是那種平靜卻凌厲的眼神,帶着舉世無雙的威儀與氣度,讓人不禁戰慄而不敢隨意靠近。

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崔恕拂塵一揮,宣告今日退朝。

凌靖安眼看着華青墨同大理寺的官員一道離開,便也理了理衣衫,隨眾人一塊離開了議政殿,他卻往後宮承華殿的方向走去,可他越走就越覺得奇怪。

上官嚴誠在朝中經營多年,又有駙馬的身份傍身,想要在宮裏安插眼線簡直易如反掌,可今日呢?議政殿內幾乎大半官員都對他群起而攻之,陛下授予大理寺重審舊案的態度亦說明了一切:朔安上官氏的榮耀怕是到頭了。

就在今日,上官氏的眼線必會使勁渾身解數向宮外通稟,赫連觴能叫人將上官嚴誠絆在府里一時,然後呢?眼見着家族盡數跟着落罪,這個安國公就能束手就擒?

除非......有人在今日突然切斷了宮內眼線與安國公府全部的聯繫,否則,憑藉上官嚴誠的老謀深算,必定早已聽得風聲,只怕說不定會讓上官謙帶着抓起來的‘女使小巒’在大理寺外鳴冤呢。

這可是他早就為那隻老狐狸備好的退路啊,以備上官嚴誠咬死宣王凌靖塵不放的退路。

怎麼,這條後路他並不准備走嗎?

他是這樣想,怎知拐進另外一條甬路時,卻見路中有人負手而立,儼然在等他。

霎時間,四目相對,他心中所有的疑問全都不再是疑問了,凌靖安笑着拍了拍手,搖頭稱讚道:“真是高明,上官嚴誠在京都經營多年,竟敵不過你區區數月......至於那樁舊案,安國公怕也翻不出什麼水花了,你借我之手,卻也損失我東境一位主將,莫不是,想要拿別人來賠?”

“瑢王兄,慎言。”凌靖塵眉心一蹙,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別人’是誰。

凌靖安卻不以為意,繼續說道:“稍後,上官嚴誠和程樺就要在大理寺共處了,你就不怕,他們臨時串供,咬死不認,再推翻你之前好不容易集到的所有證據嗎?”

凌靖塵淡淡道:“大理寺卿辦案多年經驗豐富,該如何處置,鄔大人心裏有數。”

端州鄔氏世代行醫,就連女子亦能如鄔黛雯這般妙手回春,可偏偏二十多年前出了一位走仕途的榜眼郎。偏巧,這也是天子的一招制衡,朝中要職不會皆由朔安世族之人擔當,意在阻攔朝臣私結朋黨,故而平民出身的鄔峻徽才能坐穩大理寺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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