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掘地三尺(2)
他抬眸凝視着身前的看客,凌然一笑,繼續道:“這是為了什麼?給溫譽皇后報仇?”他故意頓了頓,“若是為了給溫譽皇后報仇,那陰將軍便不必再裝好人了......宣王殿下恨不得生啖吾肉,我隨你入京,和落入庭鑒司手中,有何區別?”
“程將軍啊程將軍,你可真是太仁善了。”陰林忍不住笑了幾聲,“朔安城內可所謂是重巒疊嶂,誰會在乎一樁舊案?為活人盤算尚且不夠,哪有為死人大費周章的道理?”
程樺聽罷,方才意識到,宣王與睿王兄弟二人早已決裂,全然不復曾經的兄友弟恭。
若能借舊案扳倒上官氏,就目前而言,便猶如折斷睿王一臂。
細細想來,果真能從此事中嗅到黨爭的味道,既是黨爭,那他興許還能從中斡旋,求得一線生機,想到這裏,他便擺了擺手,令暗中隨行的親隨盡數退下。
陰林察覺到程樺有所動容,便繼續說道:“程將軍,若你肯配合,我家殿下定會為你爭得一次與上官嚴誠在議政殿對峙的機會,不會任由他全身而退,將所有髒水潑到你身上。如若不然,不光是我家殿下無功而返,你程樺滿門也將徹底不復存在。”
他隨手拂去身上落雪,淡淡說道:“賭局已開,就要看將軍手裏的籌碼,究竟要投向何方了?”
程樺緊攥衣袖,深知宣王殿下如今最最想要的便是自己手裏的書信,這些陳舊的白紙黑字便是能徹底坐實上官嚴誠主謀身份的罪狀,若自己不吐口,這世上便沒有任何人能夠找到這些證據。
憑藉陰林今夜所言,足以見得宣王勢在必得的決心。
如今,上官嚴誠手中的書信已盡數落入宣王手中,安國公病急投醫,不得不供出他來,以保全族性命......眼下,他似乎只有與宣王聯手,才能扳回這一局。
思及至此,程樺盡數斂起方才的陰陰笑意,鄭重問道:“我手裏的籌碼甚是金貴,不知宣王殿下有多大的誠意?”
“陛下如何發落將軍你,要看你在議政殿上,能為自己討來多寬的生路。”陰林頓了頓,一字不差地複述着宣王的原話,“但只要你帶着書信隨我回京,我家殿下便保證程氏家眷性命無虞。”
程樺長嘆一聲,自知敗局已定,只好扯下腰間玉佩扔給陰林,“端州明輝鎮卿氏家祠,後院有一空棺木,往下掘地三尺。”說完,他仰頭怔怔凝視着天際飛來的飄雪,由着一雙明目被掩埋在芒白之中。
從此,他怕是便再也看不見這世間的顏色了,該怪誰呢?竟是誰也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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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中僅僅留下兩道清明的馬蹄印記,只剩下那輛馬車停留在原地。
寒風中,只見搖搖晃晃站起了九位黑影,為首的那人揉了揉眼,隨即徹底摘下了蒙面。
身後人拱了拱手,輕聲問道:“公孫司使,咱們接下來該當如何?”
公孫箐折起那片黑布條,擦了擦脖子上的血痕,有些嫌棄地埋怨陰林居然下如此狠手,竟也不提前打聲招呼,撇了撇嘴道:“該當如何?你說該當如何?方才的話,莫不是沒聽清楚?”
那司使當即回話:“聽清楚了,明輝鎮卿氏家祠,後院空棺木地下三尺。”
“你隨我去一趟。”公孫箐說完,揮手招來其他司使,從懷中拿出一封密信,囑咐道:“你們將此信送到西江城的萬里酒肆,別的不用管,送完信,你們直接去嚴州文城梓山,未滿三個月便暫時不要回朔安露面。”
一名司使接過信來,卻見那信封上並沒有收信人,卻只點了一顆硃砂印記,他並不明白所謂何意,只是問道:“公孫司使,方才離開的那些程樺的親信,估計會聯絡其餘的將軍府眼線,需不需要咱們出手解決?”
公孫箐將染了血的黑布條扔在地上,道:“不必,你只管送信,兩日之內自有人替咱們出手。”
他瞅了一眼停在雪地里的那輛馬車,繼續問道:“那這輛車?”
公孫箐走上前去,將掛着的水牌取了下來,揣進懷裏,深知這輛馬車在司里留下的行跡備案乃是嚴州,所以便笑了一聲,掃了一眼自己身前這幾個不明所以的司使,道:“你們有福氣了,明日直接駕車去嚴州便是。”
這駕馬車自朔安出,經端州至嚴州,一應行跡皆合情合理,叫人無可指摘。
隨後公孫箐竟從馬車中拿出兩套便服,半霎之後,唯聞馬嘶,只見兩人兩騎直奔明輝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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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樺秘密入京后的第三日,這位公孫司使親自將二十封書信完好無損地帶回了庭鑒司。
悄然又過了十日便是正月十五,過年的氣氛尚未散去,上元節的喜氣洋洋映襯着各處燈火,各家的女眷們也紛紛出府進香。
原本昨日,安國公府的世子夫婦便說好了一起前往西山靜安寺,可偏偏敬平長公主晨起身上便有些不爽,上官謙放心不下,傅柔綺便貼心的主動提起由她自行前往西山,順便替婆母祈佑身體康健。
安國公府的車駕行至靜安寺前,可巧碰到了瑢王妃沈婧溪和沈府二姑娘沈婧柔。
傅柔綺眼見沈婧柔微微側過身來,看着自家馬車的方向剛要尋找什麼,便被長姐勸走。
小女兒家的心思,她自然不會放在眼裏,大大方方掀起車簾,環顧四周,輕而易舉地便找到了跟隨在瑢王妃身後不遠處的赫連觴。
半柱香后,小巒姑娘在院前把守,傅柔綺便輕手輕腳地踏進了一處十分隱蔽的院落,院子雖小,卻五臟俱全,她推開正屋房門,男子的聲音竟從屏風後傳來。
“世子妃可真是玲瓏手段,居然直接給長公主下藥。”赫連觴的言語間帶着些許輕蔑。
傅柔綺卻不以為意,若非她昨夜將葯散放進長公主的燕窩羹里,今日之約豈會如此簡單?
廂房陰濕寒冷的很,赫連觴隨便尋了處乾淨地方坐下,道:“如你所言,安國公的確遺失了重要的東西,事關身家性命。”
“事關身家性命?”傅柔綺猛然一聽就變了臉色,“可會牽連安國公府?”
赫連觴豈會不知她的意思,“你怕什麼?宇文陛下若要扳倒睿王,除掉一個上官嚴誠就以足夠,況且,自有太后和陛下護着長公主和上官世子,愛屋及烏,他們不可能落罪在你身上的。”
傅柔綺絞了絞手中帕子,抿嘴問道:“那......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話音剛落,只見赫連觴從袖中拿出了一包藥粉,不由分說,直接塞進了她的掌心。
“放進長公主的吃食里?”傅柔綺當即便搖了搖頭,“安國公這些日子可所謂是草木皆兵,長公主今早頭痛發作,他便已經疑心是有人故意為之。”
赫連觴卻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非也,我要你把這東西,放進你自己的吃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