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神庭山孫聖拜曾祖 棲霞寨白欽逢姻緣

第四回 神庭山孫聖拜曾祖 棲霞寨白欽逢姻緣

詩曰:

十年一夢花空委,依舊河山損桃李。

雁聲北去燕南飛,高樓日日春風裏。

眉黛石州山對起,嬌波淚落妝如洗。

汾河不斷天南流,天色無情淡如水。

話說當時唐益、孫聖師徒二人在那亭中靜坐,孫聖手捧幾卷經書,正要尋路下山,卻見一個乞兒蹲起于山路旁,那乞兒見着師徒二人下山,慌忙做禮。唐益抬眼去看那乞兒,雖是一身襤褸破衣,生的卻是劍眉秀目,方額微須,中等身材,滿面和光,深藏英氣,卻未知是那路靈童來,唐益見他如此乖覺,便請問他名姓,那乞兒拱手答道:“晚輩姓白,單名一個欽,表字客星。”唐益待要再問,就見孫聖一陣怪叫,扔下經書,上前推攘,早把那乞兒沿路趕下山去,唐益道:“徒兒何故如此。”孫聖一面撿起地上經書,一面道:“今日難得同師父出關,怎可能讓此乞兒擾了雅興,況那乞兒沿此跑路,可見此路能行,也便我們師徒二人回山開路。”唐益見此,也不好再多說,師徒二人便就那條下山路,返回蛇豹山去。

不想才至山腳下,師徒二人又見得先前那名乞兒竟又在那山腳下彳亍徘徊,見着師徒二人轉來,又復跪地不起,道:“還求大師傅收白欽為徒,白欽願終身奉養師父天年。”不待孫聖再度發作,就見唐益只手攔住孫聖,緩步上前,張開一雙神目,看了那白欽幾眼,道:“你天資非貴,不盈孫聖,昔世武學,法道佛門,皆難頓悟。”白欽伏地拜道:“還求師父收納!”唐益道:“你是何處人氏,為何來此?”白欽道:“我本是睦州人氏,家中也有幾畝田地,因而做過農家活,有些力氣。晚輩本也是想讀書去考個功名,誰料連年旱災澇災不斷,家中無有收成,稅收又逼得緊,我爹娘因此先後得病害死了,我就只得往來北上,一路乞討,投奔親友,亂世之下,誰人還肯念及骨肉至親。今番天幸遇着大師傅,只求皈依門下,三餐溫飽,便是每日端茶遞水,晨昏定省,侍執巾節,也斷然不辭!”唐益道:“你資質不佳,非我徒兒那般聰悟,你便先隨我上山。”白欽、孫聖聽罷,面色各有緩變,二人便隨唐益逕入蛇豹山上道觀里看極,行不數步,果見那一層層深閣瓊樓,一進進珠宮貝闕,說不盡那靜室幽居,直至瑤台之下。唐益入觀,端坐正中台上,兩邊各有三十個小仙童侍立台下。果然是:

大羅金仙沒垢姿,見首神龍師唐益;

不生不滅三三行,全氣全神萬萬慈。

空寂自然隨變化,真如本性任為之;

與天同壽莊嚴體,歷劫明心大法師。

當下白欽入觀,唐益即命小童引白欽出二門外,賜予幾副笤帚撮箕,只教他每日洒掃應對,進退周旋之節,全盤觀中污垢臟灰。白欽未有話說,只是一心而掃,全然不顧周遭禪道之論。

過不多時,眾童子奉行而出。白欽見眾人已散,就先到門外,又參拜了大師兄孫聖,孫聖那會搭理。唐益便就於廊廡之間,安排白欽寢處。次早,便再起工作,唐益自與孫聖等眾徒學傳授言語禮貌,講經論道,習字焚香,每日如此。白欽閑時即也能聽一小段,余時盡在掃地鋤園,養花修樹,尋柴燃火,挑水運漿。凡所用之物,無一不備。在這觀中不覺倏三四年過矣。

一日,唐益又是登壇高坐,喚集觀中諸位,孫聖為首,開講大道。真箇是:

天花亂墜,地涌金蓮。妙演三乘教,精微萬法全。慢搖麈尾噴珠玉,響振雷霆動九天。說一會道,講一會禪,三家配合本如然。開明一字皈誠理,指引無生了性玄。

這唐益未講多時,忽地停將下來。眾弟子只道有甚錯處,登時俱垂下頭去。卻見唐益道:“山外似有客來,不知何人願與我去迎一迎?”只見坐下一個十二歲的女弟子起身道:“弟子願去。”此女本姓李,小字明容,乃是京師有名的樂工李捷密的獨女,其父母俱是天下名角,頗有家私,其自幼追隨父母習樂,亦是頗知樂理。只是一年前,因習藝過甚,落下些隱疾來,其父母恐她壽數不長,故而送她至蛇豹山修道。這李明容當下便出得山門,便見數個漢子爬將上山來。李明容看這數人時,俱是武夫模樣,心下不免發怯,正欲走時,數內一個叫道:“兀那婦人,可知一個人么?”原來李明容年紀雖幼,而今生得卻是豆蔻年華之人的模樣,故而那幾個以她為一個少婦。這李明容無奈,只得住腳道:“不知貴造欲訪何人耶?”那人道:“我等奉神庭山孫無涯老爺之命,來尋他的曾孫,約摸少你數歲,單名一個聖字。”李明容聽時,便道:“若說孫聖時,我師唐益座下當真有一個喚作此名者。”那人聽時,急道:“莫非是大名鼎鼎的見首神龍唐益么?既是尊處有個孫聖時,且容我等見上一見,就有分曉,煩請仙姑與我等引見!”李明容遂引了那幾個進了山門,徑至法堂拜見唐益,那為首的上前稟明來意。竟是那神庭山來信求孫聖歸家,原來這神庭山自打孫子路病死,孫慈攜着孫聖出走之後,日趨衰頹,孫無涯乖張雖止,斷敵不過那孫滅天、孫托天敗家之禍,師祖克巴來此巡查,見着此種情形,大感前路無望,便也起身不回,卻是留着一隻雕鷹屍身於那房中橫樑之上懸挂,孫無涯叫人取下來看,這雕鷹口中竟留一封密信,是那克巴所書,告說孫家若有天才出世之日,方來輔佐聖主之話。孫無涯看完一陣惆悵,嘆息不止。緩緩才道:“我孫家不幸,竟生此吞金食銀之貨,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那兩個兄弟無名、無為又於前幾日病死了,如今我已垂垂老矣,後嗣無望,師父也將不來助我,莫不是我孫無涯所為之舉當有錯了?”卻聽身旁一僕從道:“大王卻忘了那孫子路遺孤孫聖么?三年前那孫慈引他出走,留下一封書與大王,那時大王看也不看便擲於紙堆中去了,而今何不尋他回來,倘或便為我孫家聖君,也未可知。”孫無涯聽得此言,一下宛若醍醐灌頂,連忙去那一堆文書去尋看那封書信,半晌方才尋得,拆開看時,方知孫慈引着孫聖,往東南方去了。分外驚喜,連忙叫人帶起金銀珠寶,一路望東南方去尋孫聖,務要將其帶回神庭山來。

唐益聽時,正待問孫聖根由,卻見那孫聖聞孫無涯叫其回歸,早已大喜道:“師父,慈伯,大父終是清醒了耶。”老僕孫慈也是泣涕不止,大呼三聲蒼天有眼,唐益聽罷,卻是捋須思索一陣,開言道:“徒兒也莫心急,此事非同小可,你而今尚是一童子,若就冒然回去,恐有不美。且待為師與你一同返還那神庭山一輪,再見分曉。”當下唐益便同孫慈、孫聖一齊火速收整了行囊,吩咐符犼等五人小心看家,起身前往神庭山而去。不荀幾日,便是到達,孫無涯見着孫聖歸來,心裏甚是歡喜,孫聖便上前參拜孫無涯,卻見孫無涯猛然自座上起身,跪在一片塵埃里痛哭不止。孫聖連忙道:“大父何故如此?”孫無涯泣道:“皆是我老來昏聵,不明是非,讓聖兒你爹娘性命都折害在奸人手裏,我還有甚面目敢見孫家列祖列宗。”說罷便號哭失聲。眾人再三勸解,無不陪眼淚。孫慈道:“大王雖是忠義,但必要如此小見,竟是婦人之仁了。自古英雄豪傑,誰無失算之處,子路夫婦在九泉下,也斷不怨悵大王。”孫聖也道:“此事何嘗是大父之錯,休要這般引咎。孫兒而今拜了江湖上有名的見首神龍唐益師傅為師,亦有修為了。”唐益見時,便也上前見了禮。孫無涯一聽唐益,不由大喜,又垂淚道:“聖兒既有仙師相助,日後定能為大事,但願仗眾位齊心協力,輔佐聖兒你登臨九五,改立天道,我便隨令先見了地下,也可償還你一家血債了。”眾人又再三說,孫無涯方才收淚立起。又吩咐辦酒筵接風慶賀,叫大小頭目都來參拜了。那孫托天、孫滅天青着麵皮,勉強相陪。

席間,孫無涯便提立孫聖為神庭山儲君一事,孫聖、孫慈皆是大喜,正要應合,卻見唐益起身把盞道:“大王之意雖好,然我這徒兒大倫未盡,暫且告辭。倘能擺脫塵緣,異日必依門下。”孫無涯道:“大師傅此意雖好,然我神庭山之事亦乃萬分緊急,不知須待何時,方可歸來?”唐益伸出手指,只道:“而今小徒乃是十歲,若要功法大成,須得十年,俟其弱冠之時即可,還請大王靜待佳音。”孫聖聽時,亦言己還欲精進道法。孫無涯聽時,也只得允了。兩下議定,唐益便帶孫聖、孫慈起身告辭,孫無涯也叫人送行。

三人迤邐下山,孫慈道:“大師傅此番何不讓少主認祖歸宗,也完子路大王遺願。”唐益搖頭道:“老先生不知,卻才席間,老夫觀那孫托天、孫滅天兄弟倆面色怏怏,想來不是自甘人下之人,必將暗中瑰藻譏諛,陷害徒兒,若是此時回山,無異自入虎口。十年之約,既乃我徒兒歷練成長,亦乃神庭山內耗而空,自為我徒兒所奪!”孫聖大感嘆服,道:“師父真乃神人是也。”

走不數時,已快至蛇豹山腳下,孫聖腳快,早已遙遙領先唐益、孫慈,卻見那山腳下枯枝落葉已被打掃一旁,露出一片鏡面也似的光地,白欽手中拿條棒,正在那裏颼颼的使動,渾身上下沒半點兒參差。

孫聖看了半晌,不覺失口道:“這棒法乃是我師父親傳我的,這廝是打那竊來的絕活,竟使得遠勝於我。”方才又看了兩眼,孫聖不覺大怒,喝道:“你是各甚麼人,敢來偷取我的本事在此賣弄!俺經了師父這幾年的教誨,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么?”便也掣出隨帶的一根棍兒,一下撲來,白欽見狀,只得道一聲,“恕在下無禮。”使個旗鼓。那孫聖看了一看,拿條棒滾將入來,徑奔白欽。白欽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孫聖掄着棒又趕入來。白欽回身,便把棒望空地里劈將下來。那孫聖見棒劈來,用棒來隔。白欽卻不打下來,將棒一掣,卻望孫聖懷裏直搠將來,只一繳,孫聖的那根棒兒霎時丟在一邊,撲地望后倒了。眾人一聲大笑,孫聖咬牙切齒,自打地上爬起,踏步上前,提起拳頭,望准白欽面門打來。白欽見這孫聖來勢洶洶,又見他起拳便有破綻,有意耍他一耍,故意不用快跌,也拽雙拳吐個門戶,擺開解數,與那孫聖相撲。但見:拽開大四平,踢起雙飛腳。仙人指路,老子騎鶴。拗鸞肘出近前心,當頭炮勢侵額角。翹跟淬地龍,扭腕擎天橐。這邊白欽,使個蓋頂撒花;那頭孫聖,耍個遶腰貫索。兩個似迎風貼扇兒,無移時急雨催花落。眾童兒見這白欽、孫聖相撲得難捨難分,便一齊走攏來,把兩人圍在圈子中看。那孫聖見白欽只辦得架隔遮攔,沒本事鑽進來,他便覷個空,使個“黑虎偷心勢”,一拳望白欽劈心打來。白欽將身一側,那孫聖打得個空,收拳不迭。被白欽就勢扭捽定,只一交,把孫聖攧翻;剛剛着地,順手兒又抱起來。這個勢:叫做“虎抱頭”眼見勝負已定,白欽便抬手將孫聖好生扔放在一邊。

白欽做禮道:“拳腳不長眼,多有得罪!”孫聖大怒,便搶將入來。那白欽不住手的又起了一拳,早把孫聖打個塔墩,兩眼冒星的坐在地下,全靠兩旁童子攙扶着。孫聖頭暈眼花,待要再起,卻見唐益早自一旁走出,眾人連忙下拜,白欽、孫聖亦是如此。孫聖道:“師父,這乞兒偷學我師門武藝,還敢在此逞凶傷我,着實可惡。”唐益道:“事情緣由我已知曉,徒兒你既為我觀中大弟子,當要芝蘭為壽,簪笏盈庭。切莫去爭名奪利,以誤一生歧途。”孫聖見此,只得拜道:“弟子知曉了。”唐益又看向白欽,道:“你這武學是何處襲來的?”白欽拜道:“還望師門勿怪,早先白欽於觀外打掃時,常見眾位師兄習此拳棍之法,今番有僭了。”唐益嘆道:“非是我不願收你為徒,塵世如潮,習武為禍,身懷利器,殺心自啟,克己奉公,方才為聖人入世之道。”白欽磕頭道:“徒兒願謹遵師門教誨!”孫聖在一旁聽了,心中猶如打翻一個罐子,頓感五味雜陳。

自此白欽也在蛇豹山上跟隨唐益習得道法武學,平日自也不忘掃地潔身,煉化心境。轉眼又是三年已過,其間又有石澤霸、常軒、張岳、徐霖、夏懋五人前來投師。卻說這一日,老僕孫慈就在觀中壽終正寢,臨終之際,又把孫聖叫於床榻前,言道:“少主且聽老奴此言,此生一世,人誰不死。我年老矣,死固其所。況一生上不愧於國,下不愧於家,我死亦無遺憾。只願少主,居家則孝,為王則賢,勿隕家聲,毋墜先主之志。至於毀身哀瘠,徒自傷懷,於九泉何益哉?況少主身懷龍命,註定不凡,此身乃國家驅馳奔走之身,若令哀毀廢沒,則上負大師傅之知遇,即下負乃先主之屬望也。戒之!自古聖人皆知忠義二字,是我之所最愛企者,為我道辭,少主切記忠義二字於心,勿忘,勿掛,老奴先行一步,於九泉下見龍主。”說罷,孫慈瞑目而逝。孫聖痛哭不已,搭設靈堂,擺祭孫慈,白欽、石澤霸、常軒、張岳、徐霖、夏懋、符犼、陸獬、壽猄、席獨、李明容等眾門徒都來拜祭,依次上香。

祭禮已畢,眾人哀默不止。卻見孫聖猛地起身叫道:“慈叔安息,孫聖必將改朝換代,盪清廟宇,重塑天道,明明忠義!”白欽卻起身道:“師兄此言差矣,自古忠義者,乃言聖人入世。只以行道為主。不計身家性命。即使身罹不測。也是殺身成仁。師兄之言未免過曲,似是梟雄之話,而非社稷之臣所言。”孫聖怒道:“自古天下乃歸有德之人,我孫聖在這蛇豹山上煉就道法多少載,學來武藝廣無邊。立心端要住瑤天。金鑾寶殿非他久,歷代人王有分傳。強者為尊該讓我,英雄只此敢爭先。那皇帝老兒姓宋,俺不也姓孫,他做得來皇帝,我也做得來!”孫聖,白欽二人爭執不休,難分是非,竟至靈堂之上拳腳相加,處處見血。后眾人一齊上,方才把這二人分開。後唐益趕來,此事方才罷休,可嘆這二人本就不合,由此竟還心生間隙,再無和意。

不荀又過數年,眼看十年之期已到,孫聖、白欽皆已學有所成,預備出師,唐益道:“今番你們二人將以出關,吾現賜汝等二人四件稀世珍寶,濟世安民。”白欽、孫聖二人拜謝了。

唐益一聲輕喝,就見兩旁屏風之後各走出兩個青衣童子,頭先一個手捧一匝金絲玄布,扯開封口,裏間乃是一把雪花隕鐵開封劍,自那虛空中鳴嘯的響。唐益道:“此劍名喚星君劍,乃昔日真宗檀淵之戰時天降隕星所鑄,削鐵如泥,當合汝白欽。”白欽取來一耍,不住口的贊喝道:“好一把寶劍!”孫聖見了,便也自一旁童兒手中取來一個布囊,扯下兩頭金絲條帶,竟真是一根玄金齊眉棍,孫聖大喜,就聽唐益道:“此乃玄金箍棒,自遼國玄金打造而成,合重一百三十五斤,正合徒兒你所用。”孫聖道:“師父可還有寶貝?”唐益道:“餘下二件器物非你可用,當屬白欽所得。”餘下那倆童子連忙各取珍寶,原是一副烏號良弓並着一本武學之書,名喚“玉臂錄”白欽拜謝着收了,孫聖見此,心裏端的是邪火從生,便又百般攪纏,終是覓來一件寶物。

原來這蛇豹山上曾生有一頭吊睛白額大蟲,晚了出來傷人,壞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官司杖限打獵捕戶,擒捉髮落。岡子路口兩邊人民,都有榜文。可教往來客人,結夥成隊,於巳、午、未三個時辰過岡,其餘寅、卯、申、酉、戌、亥六個時辰,不許過岡。更兼單身客人,不許白日過岡,務要等伴結夥而過。不想一日卻來一好漢,逞着一肚酒性,生生將那大蟲打殺。鄉人皆以為奇,又見這虎皮暗中生有異色,皆為邪物所想,輾轉來至唐益之處。當下唐益便命工匠將此虎皮縫製裁剪,居成一副神甲仙胄,孫聖穿上,果是齊天在世,大聖歸來。但見:

身穿金甲亮堂堂,頭戴金冠光映映。手舉金箍棒一根,足踏雲鞋皆相稱。一雙怪眼似明星,兩耳過肩查又硬。挺挺身才變化多,聲音響亮如鐘磬。

卻說孫聖得了甲,便徑至觀后一茅舍中拜別妻子,看官你道其妻是誰?卻不是別人,正是那李明容,原來那日李明容聽得孫聖身世,又思他這數年習藝極快,料定他日後必成人物,於是從此留心於他,漸漸與他相近,那孫聖本也是有色性之人,見這李明容頗有少婦之味,更兼妙音悅耳,如何不喜?慢慢兩個便成就好事,唐益雖然知曉,卻也不欲行拆鳳之事,只由着他二人性子。后李明容便有身孕,足月產下一子。孫聖頗為欣喜,取名為孫雲,今年已是四歲了。當下孫聖對李明容道:“我此般回返神庭山,前途未卜,倘或一時失度,就失了性命也不可知。若是那般,卻誤了你母子前程。我走之後,你且帶雲兒回返岳丈家去。若我能得成功,必來尋你母子。”李明容含淚依允。孫聖自離了蛇豹山,回返神庭山去了。那白欽卻道己無處去,情願終生為本師守業,仍是留在蛇豹山,暫且不題。

只說這李明容得了囑託,當下便來向唐益辭行,言己已離家一十一載,昔年父母卻是最愛惜自己。而今多年不曾相見,深感相愧。唐益見她一片赤誠,也便允了。當下李明容引了孫雲,徑奔東京去了。行了數日,便回至東京,徑至家中拜見父母。那李捷密夫婦見她引回一個孩兒來,皆是大驚,忙問這是哪家孩子。李明容早料得此問,從容道:“此我與師兄子也!”李捷密聽時,只覺眼前一黑,爭些昏將過去。

原來自那孫聖歸山以後,雖有孫無涯寵喜,分囑國事,孫聖接任辦事,寨內一時軍政一新。凡是先前為奸屈抑之人,察其實有賢能,盡皆擢用;凡事寨中老成新官,察其果無才具,盡行斥革。然寨中錢糧大權仍為孫托天、孫滅天二賊所把占,二人每日奢靡浮華,大為可憂。又每日昧蔽孫無涯於左右,不知是非。孫聖見狀,便在心中盤算道:“大父雖明我父子忠義之心,有此二賊詆毀左右,斷難復興國事。”遂自在心中盤算計策。卻說這孫托天、孫滅天雖皆饕餮之貨,卻是各有所好,滅天素喜金銀珠寶,錦繡蠶袍,奢靡之物。托天卻好嬌妻美妾,魅媚女色。孫聖見此,便得一計,原來自孫聖歸山之時,孫無涯見他不過孑然一人,便猜孫聖尚未娶妻。遂道:“今日聖兒歸山,乃我孫家歡喜之日,我兄弟孫無為臨終之際亦叫我照料其子嗣,而今卻有一女,喚作孫檀,年歲及與聖兒相符,不妨就於今日定下媒妁,皆大歡喜。”孫聖剛要開言,早見一旁屏風之後幾名老成婢女將那孫檀緩緩引出,怎生打扮?但見:

眉似初春柳葉,常含着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風情月意。纖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孫聖見這孫檀生的如此美貌,一時竟也看了幾眼,孫檀緩步上前,對着孫無涯盈盈一禮,拜道:“孫檀見過大父。”孫無涯歡喜不已,又將孫聖拉至身前,道:“檀兒,還不速速見過你家夫君。”孫檀面色羞紅,驚道:“莫不就是孫聖哥哥。”孫聖道:“正是在下,多年未歸,不想妹妹竟已如此亭亭長成。”孫無涯道:“如聖兒才貌,何故今歲猶未聘耶?檀兒亦無姑家,你們二人極相匹敵,又無需顧有內親之嫌。不知你們二人之意如何?”孫檀道:“全聽大父之言。”孫聖也道:“既是大父托我照料妹妹餘生,定不相負。”孫無涯大喜,就於寨中選擇吉日良辰,乃是六月二十七日,孫聖、孫檀合巹成禮。到了那日,山寨之內,鼓樂喧天,掛燈結綵,說不盡那錦繡榮華,一段富貴。大小頭目齊來慶賀。婚禮已畢,大宴三日。比翼雙飛,金蟬做媒。洞房花燭,了卻姻緣。眾人每日只是賀喜,獨不見孫滅天滿面陰鬱,咬牙切齒,前文已說這孫滅天乃一好色之徒,溜骨髓之輩。這山寨附近但凡家中有點姿色的女子,一被這孫滅天發覺便是擄去,上年孫滅天也曾見過孫檀貌美模樣,頓覺春心蕩漾,是說要娶,熟料孫無涯只以年幼尚小為由,加以推卻,方才一直未成此好事,而今孫聖歸來迎娶孫檀,一為孫無涯籠絡孫聖之用,二為斷絕孫滅天邪念之想。只說那孫檀自與孫聖洞房之後,雖是未有男女之愛,卻是念及孫無涯多年養育之恩,賢淑如一,孫聖似也察覺此意。每日關懷備至,合當美滿夫妻,這日孫聖忽然唉聲嘆氣,滿面愁容,孫檀道:“夫君何故如此嘆息?”孫聖道:“娘子有所不知,我孫聖身懷家國之恨,而今雖得認祖歸宗,卻有二賊礙阻宏圖,念及宗親之情,卻不可明面干戈,若是智取,則無姜女助我,因而嘆息不止。”孫檀道:“滅天、托天禍害山寨久矣,大父亦是略有耳聞,只是苦無對證。”孫聖道:“今番我倒是有一計策,只是需苦娘子你一番。”孫檀道:“若能為夫君解憂,但說無妨。”孫聖道:“滅天那賊素來垂涎娘子你美色,倘若你肯委身一宵,套得機密,一則滅天必將為我所控,二者大父也將知天日昭昭。”孫檀大驚,止不住的顫聲道:“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孫聖連忙上前摟着孫檀腰身,叫道:“娘子,我孫聖既與你合巹成婚,怎會因此一事便將你棄如敝屣!”孫聖又打懷中取出一串寶玉佛珠,親為孫檀戴佩手腕之上,柔聲道:“我於檀兒你山盟海誓,天地為證,定不相負。”孫檀淚滿眼眶,泣道:“夫君之心,我定不疑有他。”只說這日以後,孫聖卻去多番示好孫滅天,邀其赴宴,孫滅天不疑有他,孫聖又屢讓孫檀伴其宴飲,孫滅天滿心以為孫聖自以為不若他二人,今番方知渺小。更是垂涎孫檀美色久矣,每趁孫檀進酒時,陰捘其腕,孫檀滿面堆笑,並不婉拒。如此幾番,孫滅天竟真把那內房複壁中拜匣內書信之處一一說出,孫聖、孫檀皆是大喜,孫聖便繼續伴孫滅天暢飲,孫檀趁機入內室,挖開複壁,尋出一個金線八寶的匣子,竊出裏間書信來,二人見孫滅天已是醉的不省人事,當即收拾妥當,孫檀道:“此信在手,夫君大事可成矣。”孫聖卻是怪笑道:“尚還不可。”孫檀道:“為何?”孫聖笑而不語,只是取出一個酥餅道:“娘子你這幾日勞苦,這乃你最喜食物,且先吃了再說。”孫檀大喜,當即滿口吃下,按下慢表。

旦日,孫聖只將這匣子先行呈至孫無涯身前。孫無涯啟匣一看,裏面除了孫托天、孫滅天二人貪污受賄,陷害忠賢,鬻賣官爵,私通關節等信不計外,卻有周遭官府書信七封。孫無涯細細閱了一遍,大怒道:“這倆奸賊竟如此昧心!”孫聖哭道:“且不止如此。”孫無涯道:“莫不是還有逆事?”孫聖道:“我妻檀兒昨日與那孫滅天宴飲之後便是咳血不止,求醫問葯已是無用,還請大父。”孫無涯震怒不已,便將書信扣下教孫托天、孫滅天二人當堂質對。孫托天、孫滅天一見此信,便無別話,但叩頭在地道:“我們二人該死,只請大王正法。”孫無涯當即命人將此二賊綁至旗下問斬。

臨刑之際,孫聖卻是來至旗下力勸孫無涯免此二人死罪,孫無涯道:“此二人害汝妻父,何故為其開脫?”孫聖道:“妻父之仇我斷不可忘卻,然我神庭山正值多事之秋,秦赦孟明,用霸西戎;楚誅子玉,二世不競。此二人雖有大罪,然托天亦為理財能者,滅天也堪統軍之將。我非為此二人惜哉,亦為國之惜哉。”孫無涯驚愕道:“人主之風,國之股肱,蒼天佑我孫家!”遂赦免二賊罪過。孫滅天、孫托天經此一難,亦是大徹大悟,盡皆折服於孫聖,不敢再行那作姦犯科之事。寨內一片安寧祥和,孫無涯大喜,便正式立孫聖為唐楚國太子,再親身奔赴登雲寨內麒麟閣中祭奠昔日功臣十一員並着莊主楊忠,柴燎告天。第三日又念老僕孫慈忠勇,先後護得孫家三代周全,追封為晉王,其子孫和襲爵,便為山寨掌管錢糧頭領。孫聖道:“如今我武藝已成,然道法仍稍欠火候。大父可否再覓一良師為我鞏固根基?”孫無涯大喜,忙修書一封,令信鴿送往西域,言道孫子路長子孫聖文武皆通,聰明絕頂,若加以培養,必為唐楚國復興之根基。妖僧大喜,連夜辭了徒弟從西域雪谷趕回,不數日便至神庭山下。見那神庭山氣象,關上關下,好似煥然一新,無復曩日衰敗傾頹模樣,知孫聖乃真正大才,暗自嘆曰:“孫家得此豹兒,必能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此番下山,吾無憾矣。”關上小嘍啰見了,忙上山通報孫無涯。孫無涯知那聖僧已至,大喜,忙帶孫聖一眾人大開關門迎接聖僧。妖僧見那孫聖凜凜然立在孫無涯下首,頭頂金冠,身着金甲,威風堂堂,當真與那齊天大聖無異。孫無涯便向孫聖道:“汝曾道欲覓一良師為汝鞏固根基,今聖僧來此,此乃天賜其便!聖僧法力無邊,數十年前我便投在他門下。然而我資質愚鈍,十分本事,未能學得一二。今汝才十倍於我,今我令汝拜聖僧為師,必有所成。”於是教孫聖向聖僧行了拜師之禮,聖僧亦十分高興得此佳徒。自此孫聖日間隨孫無涯料理山中事務,夜裏便隨聖僧修鍊術法與武功。那孫聖果然聰明絕頂,聖僧所教,盡皆一點即通。那妖僧也將自家本事傾囊相授。不過半年光景,便全學得妖僧本事。自此孫聖便在那妖僧輔佐之下,勵精圖治,將神庭山勵精圖治,又令孫托天、孫滅天二人招攬四方流民,又專一招接天下往來的好漢,多有造下彌天大罪的人,都投奔在那裏躲災避難。如此苦心經營數年,山寨逐漸強盛。孫聖便藉此之力,將周圍大小山頭盡皆吞併,於是勢力大增。然自龍紫霞故去后,山寨並無經濟之才,故山寨雖大,卻非盛強。

只說孫聖整頓神庭山,重蹈父祖威名,將若一年時間,山內倉庫錢糧,衣甲器械,俱已完備,足支三年之用;城郭燉煌修理告竣,又募得義勇軍士得五萬人,坐作進退,無不如法。眼下內事已安,樣樣端正,孫聖便將山寨事務付與孫無涯與聖僧掌管,自領辛河並幾個精幹小嘍啰,下山入京接取李明容母女。其時哲宗皇帝晏駕,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議,冊立御弟九大王端王為天子,立帝號曰徽宗。這徽宗是個聰明俊俏人物。這浮浪子弟門風,幫閑之事,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般不愛。更兼琴棋書畫,儒釋道教,無所不通。踢球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又有一個寵臣,名喚高俅,乃是前朝小王都尉府中一個親隨。這人人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撲頑耍,頗能詩書詞賦;若論仁義禮智,信行忠良,卻是不會。自端王即位以來,便欲提攜此人,遂教他入劉仲武軍中,竟以邊功,積功做到殿帥府太尉之職。然此人乃市井浮浪子弟,全無半點治軍之才,全廢校閱,曾不顧恤,每日只以蹴鞠、飲酒為意。

那日正值大越國使臣來京朝貢,見徽宗正與高俅等一干禁軍、小黃門等在庭心裏踢氣球。那大越國使臣亦好蹴鞠,頓覺技癢,便請徽宗准予一較高下。徽宗便令高俅一干人與大越國使臣踢一回耍子。那高俅得令,只把平生本事都使出來,奉承徽宗。那身分模樣,這氣球一似鰾膠粘在身上的。那大越本乃南越一隅,何曾見過如此本事,於是心悅臣服,甘拜下風。不料高俅數內一人,名喚孫敦鯨的,得意忘形,竟於大庭廣眾之下將那氣球朝着大越使臣桂玉海面上便踹。那大越使臣亦被激得無名火起,便廝打做一團。那孫敦鯨趁亂中,竟掏出一把貼身小刀,徑直一刀割向大越使臣咽喉,那人應聲而倒,眼見得不活了。徽宗大怒,教軍校將孫敦鯨等一干人,並那等大越使臣盡皆逮捕下獄。又教仵作登場檢驗了,填了屍格,便以鬥毆致死,將孫敦鯨問成死罪,待到秋後問斬,又將大越使臣胡晉才、杜雄勇、阮進靈、阮光海、范俊海、阮黃德六人流配沙門島。孫聖入京時正聽聞此事,想起孫敦鯨也是自家遠房親眷,便上下打點,買通了獄卒禁子,以那偷梁換柱的法子將孫敦鯨從死牢裏換了出來,接了李明容母女一併上山。那孫敦鯨早年經商出身,后使錢賄賂高俅,欲要攀龍附鳳,卻不料險些丟了性命,又聽聞孫聖等在神庭山做下偌大事情,於是欣然隨孫聖上山。孫聖也歡喜得此經濟之才,便令孫敦鯨為山寨中大管家,執掌山寨錢糧。孫敦鯨又提起大越使臣獲罪之事,言道此些人皆有武藝,又通邦交禮儀諸事,山寨中自有大用,於是孫聖便令辛河、孫敦鯨、秦南天領着小嘍啰,半路劫了囚車,將胡晉才等人接回神庭山入伙。孫敦京自此神庭山一日強似一日,乃為登州府境內第一大寨。

孫聖眼見神庭山重複生機,記掛父祖之仇,當即調兵遣將,攻打蓬萊縣,一雪前恥,賊兵一路勢如破竹,虎狼之勢。彼時因力鵬已是作古多久,四方州縣武備廢弛,丁保、葉誠、吳瑋璠三人奮勇而戰,無奈孤軍單戰,寡不敵眾,難敵驍勇。丁保、葉誠二將先後殞身賊手,馬革裹屍。四方白骨露野,千里無鳴。吳瑋璠攜城中軍民一面據城堅守,一面申文都省,懇請發兵救援。自春歷夏,此攻彼守,相拒四月有餘。中間彼此各有小勝小負,孫聖只是不退。此時孫聖已陸續收齊登雲寨、神庭山兩處調撥的人馬糧草,勢力愈大,便將軍馬調作十餘撥,勻派勞逸,輪替相代,竟將蓬萊縣四面合圍,齊力攻打。

且說吳瑋璠那封文書詳上都省,檢討使董觀看了甚是大驚,陡然起了發兵恢復曹州之念,當下卻不發言,卻見門外走入一人,朗朗聲道:“董兄,眼下賊兵圍困蓬萊,岌岌可危,我等當要速速發兵救下一城百姓。”董觀看去,卻是好友王博岩,董觀道:“賊兵勢大,蓬萊縣城兵少將稀,只起一路兵馬惟恐救援不及,反為賊人所噬。”王博岩道:“寇州名將彭偉,可以勝此大任。”董觀喜道:“我卻是忘了。”當即發文差往寇州,調彭偉救援蓬萊縣。彭偉接報,便點起一員都監,二員防禦,十餘員大小將弁,八千名營兵,往蓬萊縣征剿,三軍同聲答應。只見彭偉頭戴束髮紫金冠、鳳翅閃雲盔,周身黃金連環鎖子甲,跨下追風鐵連環大名馬,三軍整裝已畢,當即兵發蓬萊縣。

彭偉雖是奉命出兵,星夜前行,路上卻是長吁短嘆,愁眉不展,眼見蓬萊已不足十里之地,兵馬已是疲累,彭偉便令兵馬就地修整,養精蓄銳。自家獨自一人坐於帳中沉思。過不多時,那營帳篷簾卻被撩起,一人緩步走了進來,彭偉抬眼看去,原是自家妻子杜秀進來。那杜秀雖為女兒身,生的卻是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頭異樣釵環,滿面癤瘤,黑里泛灰,灰里泛紫,紫里泛青,青里又泛白,硃砂眉,一對三角眼,鷹鉤鼻癟嘴翹下頦,高顴骨,招風耳,顯出滿口黑焦牙。杜秀見彭偉在此愁眉,便道:“夫君何故這般?”彭偉道:“娘子有所不知,我軍武備廢弛素來久矣,雖有前年京城神機營調撥的鳥繩火槍一千隻,兵士使來卻是半吊水準,若是拿去戰賊,豈不以卵擊石。”杜秀聽了,也是沉思,忽道:“有了。”彭偉道:“娘子快言。”杜秀道:“師弟你莫不是忘了,我們師父王義昔日也嘗習過西域火槍之術,只是未傳子弟,他老人家現已賦閑在家,隱居蓬萊谷內同外甥朱啟頤養天年。今番此地既遭賊禍,師父想來必不置之不理,可堪一請。”彭偉拍手喜道:“師姐說的正是此理。”二人便留兵馬在此,單赴蓬萊谷而去,沿山搜訪,不多時,便同找到了王氏草廬,只見三間矮屋,斜臨溪口。夫妻二人一同進去,裏面院子極其空闊,廊下排列些弓矢刀槍,叉把棍鎲。只見面前三間平屋,左首窗前倚着一桿溜金瑪瑙火槍,彭偉驚喜道:“此乃師父火器!”聽得外間人聲,一個老翁自那房中緩緩走出,彭偉、杜秀當即下拜道:“徒兒見過師父。”那老者道:“徒兒今日怎的來了。”二人便把出征一事同王義說了,王義架不住二人再三央求,便取了火槍,帶着外甥朱啟,同此二人趕奔軍營,挑選出一千名精銳士卒,傳授火槍之術。

原來這火槍之術源自西域喇郅國巧匠白月生,後於大唐玄宗年間傳入中原,為名將陶震霆所習得,立為一派,每輩只傳一人,及至大宋年間已有所改,劃分兩支,一門為弟子王義所創,一門為後輩許鋒所創,漸將銷聲匿跡。獨是王義這支門派發揚光大,傳久此法。王義、朱啟不荀幾日,便將這一千人訓練有素,穿楊射柳,百發百中。

彭偉見此,當即先帶這一千人馬飽食一頓,飛身上馬,趕奔蓬萊縣。杜秀、王義、朱啟領其餘兵馬緊隨其後,以備接應。彭偉一路馬不停蹄,見着那蓬萊縣城上城下儘是賊兵混着官兵的殘缺屍身,孫聖身先士卒,正在領兵攻打,城上吳瑋璠身披血甲,挺棍力戰數名賊兵。彭偉見着,連忙叫身後軍士在身上掛了兵器,從背上卸下鳥線火槍,槍中火藥、鉛子已是裝好,當時扳起火機,上面自有瑪瑙石自來火。眾位兵士雙手擎槍,鉤動火機,撲通一槍,對準賊兵打去。早把無數賊兵打壞,孫聖胯下戰馬也不免中了一槍,把孫聖猛地掀下地來。杜秀、王義、朱啟三人領其餘兵馬也已趕到,城上吳瑋璠見此也是果斷開放城門,舞劍掄槍,帶兵殺出,三軍合力,一擁殺上。好一似虎入羊群,直把孫聖並着那些賊兵打得叫苦連天,各逃性命。

且說這一眾賊兵狼狽逃回至寨里,孫聖大惱不已,叫罵道:“不想此處蕞爾小地,竟是如此棘手。”當下思索半晌,猛然悟着一事,道:“我卻是忘了,師父曾說自己也去過幾番西域之國,也是曉得這火槍之法,繪作一書,留在蛇豹山上傳給了白欽。我便去求師父把這奇書給我,不愁拿不下這蓬萊縣城。”

孫聖便叫孫敦鯨自寨中取了五十兩蒜金,隻身一人來至蛇豹山上,叫了看門小童,就見白欽出來相迎,二人各自唱了個喏,孫聖道:“師弟別來無恙。”白欽道:“師兄此番前來,是為何事?”孫聖便把兵征蓬萊縣一事說了,道:“今我特求師父師兄前來助我一臂之力,不知師父所在何處?”白欽道:“師兄有所不知,自你離山以後,師父便說自家大事已完,將返天庭,只有一陣煙塵空留房中,人已是不見了蹤跡。現在觀中只留我一人並着幾個童兒在此看護,其餘弟子皆是下山出走了。”孫聖大驚不已,便道:“既是師父不在,師弟便請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待到我孫家成此大事,師弟你亦不會失王爵之位,光宗耀祖。”白欽聽了卻是搖頭道:“師兄,天理昭彰,強梁必滅。你但思想,你山寨中和你本領一樣的,吃我天朝擒斬無數,待到日後群英協捕,諒你一人豈能獨免?到時你想逃罪,不過罪上加罪;你想免刑,不過刑上加刑。不明順逆之途,豈有生全之路?種種皆是自取之咎,尚欲銜怨他人,豈不荒謬萬分。今日你也不須再多說甚麼,細思我言,苦海無路,迷途知返,回頭是岸。”孫聖聽了,面色登時氣得雪白,大吼一聲,舉拳直打白欽。白欽一下躲開,就見孫聖已是走遠。白欽心道:“壞事了,這廝素來心胸狹隘,現又做了賊寇頭子,剛才被我這般一說,必會帶兵來此,我若留下,豈不白白遭禍?”索性收拾行囊,騎上匹馬,辭別眾人,下山去了。

且說白欽一人一馬離了蛇豹山,仍復往南,一路馬不停蹄,有路便走。這幾月天氣夜最短,看看曉星離地,東方發白,白欽腹中好生飢餓。細認那個所在,已是快到了潤州府邊界的地方,見自家身上已無乾糧,銀囊也空,白欽望那空銀囊,似是想着一事,又在馬上一陣搖頭,躊躇半晌,好生委決不下。

轉眼太陽將要離地,看看周遭店面都漸次開了,只見左側一間生藥鋪,也下了排門,有人出來懸挂招牌。白欽索性咬牙道:“當年爹娘餓死之時多虧那鄰家呂叔愛我,予我口糧,還將女兒下嫁與我,今番我便去投奔他罷。”主意已定,便下馬去尋個吃食店,沽了兩角酒,切了三五斤牛肉。白欽問過賣道:“這裏到潤州府還有多少路?”過賣道:“客人若要去那潤州府,需先進這方岩山,往南走。順着官塘,過個六十五里便到了。”白欽道:“這裏到方岩山有多少路?”過賣道:“這卻遠哩。你若要從此處去那方岩山,都還需有個五十里;往前的年頭都可穿那羊腸小路捷過,這兩年卻立了個寨子在當口,喚作棲霞寨,搜掠過往客商,官府都不敢來管,只得繞遠而行。”白欽聽罷,心裏細細一琢磨,又問了備細,打定主意,便會了錢鈔,快馬加鞭奔那棲霞寨而去。

白欽看那棲霞寨端的是個險峻要害,堵御的將弁兵丁果然森嚴。見着有人來此,寨上鑼鼓齊鳴,一位女英雄馳馬自那寨門而出,背後令旗大書八個大字“棲霞寨寨主仇瓊英”。

原來這仇瓊英祖貫汾陽府介休縣。因父母為官府所害,流落江南,飛石雜技,聊以為生。一日這仇瓊英夜間合眼時,見得一神人說:“你欲報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藝。”仇瓊英心靈性巧,覺來都是記得。他便悄地拿根棒,拴了房門,在房中演習。自此日久,武藝精熱。不覺兩年已過,仇瓊英已是武藝高強,人心盡望,便在此立寨為王,打家劫舍,一夕偶爾伏几假寐,猛聽的一陣風過,便覺異香撲鼻。忽見一個秀士,頭帶折角巾,引一個綠袍年少將軍來,教仇瓊英百般暗器。那秀士又對仇瓊英說:“汝宿世姻緣已到,當應自取。”仇瓊英聽了“宿世姻緣”四字,羞赧無地,忙將袖兒遮臉。才動手,卻把桌上剪刀撥動,鏗然有聲。猛然驚覺,寒月殘燈,依然在目,似夢非夢。仇瓊英兀坐獃想了半晌,方才歇息。

次日,仇瓊英尚記得飛石子的法。便向牆邊揀取雞卵般一塊圓石,不知高低,試向卧房脊上的鴟尾打去,正打個着。一聲響亮,把個鴟尾打的粉碎,亂紛紛拋下地來。?眾兒郎皆是驚喜,三言兩語的便將仇瓊英的飛石手段傳出去,鬨動周遭鄉野,都稱仇瓊英做“仇矢鏃”。春去秋來,心腹偶提婚配一事,仇瓊英念起夢中姻緣之事。便對眾兒郎說道:“若要匹配,只除是一般會打石的。若要配與他人,奴家只是個死也不從。”當下這仇瓊英帶着一隊兒郎旬成陣勢。當先一騎銀鬃馬上,白欽看那仇瓊英怎生模樣?但見:

金釵插鳳,掩映烏雲;鎧甲披銀,光欺瑞雪。踏寶鐙鞋翹尖紅,提畫戟手舒嫩玉。柳腰端跨,疊勝帶紫色飄搖;玉體輕盈,挑綉袍紅霞籠罩。臉堆三月桃花,眉掃被春柳葉。錦袋暗藏打將石,年方二八女將軍。

身後兒郎個個喝采。陣里花腔鼉鼓喧天,雜彩綉旗閉日。仇瓊英看見那白欽是個美貌女子,心道:“莫不就是此人。”驟馬出陣,挺槍直取白欽。眾軍吶喊。那白欽也不答話,只是拍馬拈劍來戰。二將斗到十數余合,白欽破綻百出,仇瓊英覷個破綻,只一戟刺中白欽左腿。白欽兩腳蹬空,頭盔倒卓,撞下馬來,眾軍齊上,捆捉過來。

當下白欽被押入棲霞寨中,假意大怒,對仇瓊英道:“我一時疏忽竟被你個婦人所傷,可敢放開手腳,與我比試比試暗器絕學么?”仇瓊英笑道:“我十八般武藝,自小習學。暗器之法,猶為首者,今日正要與你比試。”便叫給白欽鬆綁,一齊走在演武廳前,仇瓊英細細看見這白欽面貌,心中甚是驚疑道:“卻像那裏曾廝見過的?”反覆自肚中思想一回,猛然省悟道:“夢中教我飛石的那男子,不正是這個面龐。不知會飛石也不?”當下二人各自上馬奔外,仇瓊英霍地回馬,望演武廳上便走。白欽就勢里趕將來。仇瓊英拈取石子,回身覷定白欽肋下空處,只一石子飛來。白欽早已瞧科,將右手一綽,輕輕的接在手中。仇瓊英見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驚異。再取第二個石子飛來。白欽見仇瓊英手起,也將手中接的石子應手飛去。只聽的一聲響亮,正打中仇瓊英飛來的石子。兩個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將下來。二人來來往往,番番複復,攪做一團,紐做一塊。鞍上人斗人,坐下馬斗馬。一連鬥了幾輪暗器,皆是不分勝負,各自氣喘吁吁下馬。

眾小嘍啰見此情形都是十分歡喜。為首的幾個道:“大王前已有願,只除是一般會飛石的,方願匹配。今這白面郎君如此英雄,若是贅入我寨,倒也不算辱沒了大王。”當下白欽被眾小嘍啰軟硬兼施,再三攛掇,不自主的歡喜溢於言表,仇瓊英也是心服暗喜。便就擇吉於三月十六日,備辦各項禮儀筵宴,招贅白欽為婿。是日笙歌細樂,錦堆綉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燭之美,是不必說。當下儐相贊禮,白欽與仇瓊英披紅掛錦,雙雙兒交拜神祗,后拜天地神靈,八荒庇佑。鼓樂喧天,異香撲鼻,引入洞房,屏退左右,山盟海誓。白欽在燈下看那仇瓊英時,與教場內又是不同。有詞《元和令》為證:

指頭嫩似蓮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處寸金流,桃腮映帶翠眉修。今宵燈下一回首,總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當下白欽、仇瓊英如魚似水,似漆如膠,合巹成禮,自不必說。待到第七日,白欽卻是分外精神,數不盡的疼熱話語,仇瓊英心中不知何意,只想夫妻之喜,不想這一下,有道是:洞房花燭,空留佳人孤影。山野小村,成就英雄霸業。畢竟不知這二人洞房花燭夜怎地計較,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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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孫平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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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神庭山孫聖拜曾祖 棲霞寨白欽逢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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