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齊晉之爭

衛獻公帶着公孫丁逃到了齊國。他本來想請齊頃公出手幫他恢復君位。沒想到，齊頃公重病在身，沒多久就死了。太子繼位，就是齊靈公。

衛獻公一直等到齊國辦完喪事才向齊靈公提出借兵的請求，他想請齊國出兵，幫他奪回君位。

齊靈公剛即位，不想多事，便敷衍說：“晉侯是盟主，他一定會去懲罰孫林父和寧殖。你們先在齊國住着，等候消息吧。”

不料，兩個多月過去，消息傳來，晉悼公不但沒去懲罰衛國的亂臣，反而承認了衛殤公的君位。

齊靈公很不滿意。這時候他的君位已經坐穩了。作為新君，他正想有所作為，而眼前衛國這件事正是一個出頭露臉的機會，於是，齊靈公決定退出中原聯盟，準備和晉悼公爭奪霸主之位。

齊靈公年輕氣盛，有人給他說，威風都是打出來的，想稱霸，就得打別人。齊靈公就想在天下諸侯的面前亮一亮拳頭，所以他深以為然。

那麼，打誰呢？打晉國，顯然沒有把握。齊靈公說：“寡人即位以來還未曾對外開戰，如今想打這第一戰。只許勝，不許敗。咱的目的是揚名立威。”

齊靈公把原則定了，底下的人就商量起來。最後，君臣們一致決定去打魯國。魯國是個弱國，離得又近。打魯國有把握贏，同時又能揚名立威。於是齊國向魯國發起了進攻。

魯國遭到攻擊，馬上派人向晉國求救。巧的是，晉悼公恰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太子即位，就是晉平公。

晉平公跟齊靈公一樣，也是剛上台，也想表現一下。所以，當魯國使臣來求救時，他馬上答應出兵。晉平公以盟主的身份聯絡了幾個諸侯，並親自帶隊去進攻齊國。

晉平公也是年輕氣盛的，他以為，當今天下，除了楚國還能與晉國對抗，其餘的諸侯國都不在話下。他不會打仗，但卻盲目自大。一路上興沖沖的。

晉軍過了黃河，接連攻克齊國邊境上的兩座小城。晉平公更加自信了。他認為，齊國人根本就不堪一擊。有些將領見他如此輕敵，頗有擔憂。

晉軍深入齊國六十里后，遇到了齊國主力。兩軍交戰，晉平公這才發現，齊國兵馬之多，戰鬥力之強，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一仗晉軍大敗。晉平公帶着殘兵敗將狼狽而逃。

晉平公回到晉國，越想越覺得丟了面子。他心裏很不服氣，總想與齊國再戰一次。

公元前555年，晉平公委任范匄為大將，趙武為副將，第二次出兵齊國。范匄的兵馬剛過黃河，探馬來報，齊靈公死了。新君已經即位，就是齊莊公。

范匄下令，兵馬屯駐與黃河南岸。不進不退。趙武不解，他問：“將軍，兵貴神速。如此按兵不動，是欲如何？”

范匄說：“齊國人正在辦喪事，現在打他們，天下人會說我們趁人之危，有失道義啊。我看，還是回去吧。”

趙武說：“不進則退。停在這裏總不是辦法。”

范匄說：“那就撤吧。”

兩日後，晉軍掉頭北歸，過了黃河，往晉國都城絳城而去。

齊國的新君齊莊公並不知道晉國人回去了。他只知道範匄已經來攻，於是草草辦了喪事，就帶着大軍前來迎敵。

齊軍趕到黃河邊，只看到一條大河橫在面前，岸邊蘆葦搖動，四野空空蕩蕩。地上有晉軍埋鍋造飯時留下的痕迹。前哨探馬回來報告說，范匄退兵了。齊莊公很納悶。

有人拍馬屁說：“主公，晉國人聽說主公御駕親征，於是望風而逃了。”

齊大夫晏平仲憤然說：“休要讒言。”他又對齊莊公說：“主公，這不是晉國人害怕，而是他們的一番好意。范匄見咱們辦喪事，所以撤了兵。咱們應該領情。臣建議，派人去和他們講和。”

齊莊公採納了晏平仲的建議，於是派人去和晉國人講和。就這樣，晉、齊兩國未開戰，就言和了。

齊莊公罷兵回來，心裏一直不舒服。在他看來，他御駕親征，結果未殺對方一兵一卒就講和了，這有點屈服於晉國的嫌疑。齊莊公就此憋了一口氣。他便開始招募勇士，積蓄糧草，操練兵馬，準備跟晉國一較高低。

幾個月後，晉國大臣欒盈帶着幾個勇士來投奔他了。

這是件令人詫異的事。因為欒盈的祖先就是欒枝，欒枝不單是跟隨晉文公重耳流浪過的功臣，而且戰功赫赫。欒家是功勛家族，子孫多在軍隊中任職，代代出將才。欒盈就是欒書的孫子。有如此顯赫背景的人怎麼會叛國投敵呢？

原來，欒家被新近上台的晉平公給滅了。要說這件事，還得回顧一下歷史背景：

晉國的權勢家族在晉靈公時代達到了頂峰。當時，炙手可熱的家族有趙家、魏家、郤家、欒家等。

晉景公上台後，為了解決臣重君輕的問題，他利用屠岸賈滅了趙家。晉景公死後，晉厲公即位，他又用屠岸賈消滅了郤家。

晉平公上台時，晉國的家族勢力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這其中就有屠岸賈家族、欒家、魏家、韓厥家族、范匄家族，以及從旬林父家族中分裂出來的智家和中行家。這些家族依然威脅着君權。

衛獻公被驅逐這件事深深的刺激了晉平公。他感到，必須解決家族勢力，否則國君隨時都有危險。

由於欒家勢力太大，而且欒家子孫各個驕橫。他們與其他功勛的家族的人多有摩擦。晉平公決定拿欒家開刀。他聯合范家、韓家、智家一起動手。這些人想了一個罪名——欒書當年謀害晉歷公，其子孫應該治罪。就這麼，在晉平公的主使下，幾大家族聯手，一舉滅了欒家。

欒盈素來喜武，他養了一群勇猛的門客。欒家滅門當日，他在門客的拚死護衛下殺了出來。他就這樣逃到了齊國。

在欒盈的門客中有一個叫做督戎的大力士。此人善使雙戟，有萬夫不當之勇。齊莊公早就聽說了督戎的名聲，一直想收了此人。巧的是，如今欒盈竟然帶着督戎來投奔他了，齊莊公大喜過望，當即就將欒盈一伙人全收了。

公元前550年，齊莊公令欒盈帶兵去攻打曲沃。他跟欒盈約定，欒盈在前面開路，他隔一段時間出兵，在欒盈後面接應。

欒盈的兵馬打到曲沃時，原先從晉國逃出來的幾個欒家的將軍恰好藏匿在此地，他們與欒盈裏應外合，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曲沃。欒盈以此為據點，整頓了兵馬，然後向晉國的絳都進軍。

一路上，督戎打先鋒。他手上那對雙戟使得出神入化，遇到他的將領不是死，就是傷。欒盈連連取勝，很快就打到了絳都附近。

晉平公派范匄和趙武率軍退敵。他們第一戰就敗了。當晚安營紮寨。

第二日，趙武手下兩員戰將解雍、解肅主動請戰，他們說：“一個督戎有什麼可怕，就算他有三頭六臂，我兄弟也能將他擒來。”

趙武大喜，允許他們出戰。

此時，督戎正在寨前挑戰。他一手握着一支鐵戟，昂首挺胸站在戰車上，在晉軍寨前來回馳騁，還不時指着晉軍寨門叫罵。忽然，晉軍寨門大開，解雍、解肅帶兵殺出來。督戎挑戰多時，早不耐煩，一見晉軍出來，仰天大笑說：“等你們很久了，今日，我這鐵戟還沒沾血。來得正好。”說完，便令驂乘驅車向前。

解雍、解肅兄弟也是急脾氣，二話不說，紛紛打馬上去，便與督戎殺成一團。解雍、解肅兄弟都使的是長戈，這兄弟倆在晉軍中也是出了名的猛將。兩人圍住督戎，前沖后撞，兩支長戈神出鬼沒，招招要命。督戎舞動雙戟，左右化解，力大且巧。雙方鬥了二十餘個回合不分勝敗。

可是再斗下去，督戎是越戰越勇，解氏兄弟卻漸漸吃力。趙武看得心焦，抽出箭來，對着督戎放了一支冷箭。督戎聽到弓弦響，雙戟翻飛，一招繁花蓋頂，將那冷箭打飛出去。解雍趁此機會一戈刺向督戎的肋骨，督戎虎目圓睜，大喝一聲，一側身，用手臂夾住長戈，回手一戟，打正解雍胸口。解雍口吐鮮血，倒在戰車扶手上。解肅催馬上前，瘋狂連刺，想救大哥。督戎一邊化解，一邊看準一個空擋，一戟橫掃，將解肅打翻。

趙武見解氏兄弟一死一傷，趕緊叫士卒們衝上去解救，晉軍士卒呼啦啦圍攏上來，一陣狂砍亂刺，終於搶回了解雍的屍體，解肅則趁機帶傷逃回陣中。

范匄見此情況，慌忙鳴金收兵。督戎趕殺一陣，晉國軍隊亂糟糟的退回了寨中。這一戰，晉軍損失了兩員猛將，又敗了。

當晚，范匄在中軍帳里唉聲嘆氣，賬外有一個叫做裴豹的奴隸走了進來。這個裴豹原是屠岸賈的家臣，因為屠岸賈被滅門，他被罰沒為官奴，所以效力于軍中，做些養馬和伺候人的活。他聽說解雍被殺的消息，又見范匄和趙武一籌莫展，便想給自己找點翻身的機會。裴豹對范匄說：“將軍，我原是屠岸賈的家臣，現在為官奴。你若是能燒掉我的丹書，我就幫你去殺掉那督戎。”

范匄也聽說過裴豹頗有些武藝，但他認為裴豹不一定能打得過督戎，而且裴豹提的條件是燒掉他的“丹書”。這種丹書是一個奴隸的身份文件。燒掉丹書，意味着解除裴豹的奴隸身份。范匄覺得，裴豹明顯想投機。因此他說：“你有什麼本領，能殺了督戎？”

裴豹說：“將軍，我曾經隨屠岸大夫征戰若干次，雖然沒有立什麼大功，但是我手裏那把大銅錘重五十二斤，也曾於陣前廝殺中打碎過敵將的腦袋。我雖為奴隸，也想為國效力。將軍如果同意去掉我的奴隸身份，我願意冒死去殺督戎。”

范匄想想也是無奈，那督戎確實威震三軍，沒人敢去迎戰。現在有一個不怕死的，自然應該鼓勵。於是他說：“行。如果你能殺掉督戎，莫說丹書，我自然燒掉。我還要額外給你請功。”

裴豹拜謝於地，然後說：“請將軍放心，明日自見分曉。”

到了第二日上午，督戎又來挑戰。晉軍這邊開門出戰。裴豹提着兩顆大鐵鎚，走到陣前，高聲叫道：“我乃晉軍裴豹，今日前來，單挑督戎。”

督戎驅動戰車出陣，笑道：“無名之輩，前來送死嘛？”

裴豹說：“將軍，我們一對一，不要別人插手。你敢不敢？”

督戎笑道：“我這雙鐵戟未逢敵手。你竟敢挑戰。我正好求之不得。來吧。”

裴豹是步行，督戎也從戰車上跳下來，兩人就在陣前廝殺起來。裴豹的銅錘力大且沉，正好和督戎那兩支沉重的鐵戟旗鼓相當。兩人都是大力士，你來我往，爭鋒相對，兩種兵器於碰撞中叮叮噹噹，殺得火花四濺。兩邊將士看得目瞪口呆，有人忍不住喝彩。范匄心情緊張，叫晉軍這邊擂鼓助陣，欒盈那邊也擂起鼓來。一時間，戰鼓轟鳴，猶如天雷滾滾。兩人越殺越凶，就像兩隻猛虎在搏鬥，於騰挪撲殺之間，攪弄得陣前煙塵飛揚。

斗到三十回合，裴豹顯得有點力不從心了。忽然間，只見他一錘擋開督戎的鐵戟，轉身就跑。三十步之外剛好有一段矮牆，裴豹跑到牆跟前，飛身一躍，躍過矮牆。督戎跟着也衝到牆跟前，只見他拔足一蹬，也飛身過了矮牆。但他剛剛落地，人還沒站穩，就看到裴豹忽然從他背後的矮牆根處冒出來，一個油錘灌頂，就將督戎砸了個腦袋開花。那督戎雙手一展，兩支鐵戟一左一右的飛了出去，就像一截巨大的木頭那樣，轟然倒下。

范匄見裴豹打死了督戎，發一聲喊，晉軍嚎叫着發起了衝鋒。欒盈這邊的將士見督戎被一錘打翻，本已經心驚肉跳，猛聽得晉軍衝鋒，頓時亂了陣腳。前面的往後退，後面的已先跑。晉軍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壓了過來。

欒盈大敗，只帶少數幾個護衛往曲沃城裏逃去。趙武率軍緊追不放，很快追到了曲沃城下，並將那座小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欒盈入城后，當即派人出去請救兵。那知道，出來的人都被晉軍擒住。欒盈苦苦支撐了十來天，外無救兵，內無補充，一直堅持到城破之時，他與手下幾個勇士全部戰死。

裴豹立了首功。范匄叫人拿出丹書，當著眾將士的面燒掉。裴豹從此恢復了平民身份，並在晉軍中任職。

再說齊莊公，他原本的計劃是，欒盈攻擊曲沃，自己帶大軍跟進接應。沒想到，欒盈傳回來的戰報都是取勝。於是他改變了計劃，在沿路攻打附近的小國。就這麼磨磨蹭蹭的一邊打一邊往曲沃走。等到他快到曲沃時，忽然得到探報，說晉將范匄已經拿下了曲沃，欒盈、督戎等人皆被殺死。齊莊公這才覺得自己大意了。他傳令就地安營紮寨，想了半晚上，第二天就帶着兵馬回了齊國。

走到齊國邊界時，齊莊公又停了下來。他覺得就這麼空手回去太丟面子。但是不回去，又能幹什麼呢？他一時猶豫，就下令屯兵於齊國邊境，叫手下天天操練兵馬，以此消磨時間。

齊莊公琢磨了幾天，終於想到一個“打秋風”的地方，於是便帶兵去了莒國。

莒國的黎比公不敢抵抗，齊國大軍剛到，他就投降了。黎比公送上大批禮物，對齊莊公說：“請齊侯保留莒國之宗廟，讓我們有個祭祀祖宗的地方。莒國願意做齊國的屬國。年年進貢。”

齊莊公覺得有了面子，便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