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射天子一箭

鄭莊公在中原諸侯中名聲鵲起，這就惹怒了東周天子周桓王。他認為，天下之所這麼亂，就是因為有鄭莊公這樣的諸侯，之所以出現鄭莊公這樣的人，那是因為王室長期不行使天子的權力。周桓王想，身為天子，就應該扭轉乾坤，干一點天子該乾的事情。

那時候，虢公忌父已經退休，虢公林父接班做了上卿。虢公林父的年齡與周桓王相仿，也屬於少壯派，也是個壯志凌雲的人。他跟周桓王的主張一拍即合。周桓王身邊有了虢公林父這樣的人，想不發作都難。

公元前703年，周桓王13年，鄭莊公41年，正當壯年的周桓王按捺不住一振雄風的衝動，準備整肅天下了。他選擇的第一個目標自然就是鄭莊公。

周桓王知道，單憑周王室的力量是對付不了鄭國的。因此，他聽從了虢公林父的建議，準備聯絡幾個諸侯，一起進攻鄭國。虢公林父自告奮勇的去擔起了這個任務。

虢公林父挺能幹，出去遊說了一圈，便拉來了一支由衛、陳、蔡組成的三國聯軍。這三個小國諸侯每人帶了一百輛兵車來，數量雖然不多，但加上王室的一百輛兵車，也有四百輛兵車了。大家湊到一起也算聲勢浩大。

此時正是秋季，古人常在這樣的季節打獵。周桓王決定親自去鄭國打一回獵。

出征前，周桓王搞了個閱兵式。衛、陳、蔡三國軍隊列成三個整齊的方陣，旌旗獵獵，兵馬肅然，接受檢閱。周桓王乘坐八匹白馬拉的戰車，車上頂着一個天子專用的麾蓋，在秋日金色的陽光下，威風凜凜的行於陣前，檢閱了諸侯的軍隊。

三國的軍隊哪兒見過天子？又聽說天子要御駕親征，都激動的熱血沸騰。周桓王大為振奮。他做了動員講話，諸侯軍隊一呼百應，那氣勢排山倒海，甚是龐大。閱兵式一結束，周桓王便帶着這支充滿熱情、鬥志昂揚的聯合國軍浩浩蕩蕩的向鄭國進發了。

消息傳到鄭國。鄭莊公大為震驚，他叫祭足去查一查，為何周天子要來打他？

祭足笑道：“不用查，咱們做的事情，哪一件在天王眼中不是罪過？我就問主公一樣，你有多久沒去洛邑朝見天王了？”

鄭莊公瞪着眼睛說：“我十年前不是去朝見過他嗎？”這句話剛說出來，他自己就笑了。十年前朝拜過，如今是什麼時候？如今是十年後了。不該治罪嗎？

祭足說：“天王打咱們，不比諸侯打咱們。咱們要不要開戰？還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鄭莊公說：“我家三代皆為朝廷卿士，立有大功。他不念我們的功勞也罷，還對我用兵。不講道理嘛。我如果退讓，不單要被天下諸侯恥笑，甚至國家不保。不用考慮了。管他是誰，打上門來，咱們就得迎戰。公子呂，你去調集兵馬，明日出征。”

第二日，鄭國軍隊開出了滎陽，直抵長葛附近的繻葛（今河南長葛市東北二十里）。此地扼守要道，正是從東北面到西南面的必經之路。鄭國軍隊當道下寨，就在這裏等着周桓王的大軍。

僅僅過了一天，周桓王的聯軍就到了。

交戰前，鄭莊公召開了一次陣前軍事會議。祭足說：“他們雖然號稱聯軍，可一旦打起來，必然是各自為陣。咱們應該分兵攻擊，區別對待。”

鄭莊公問：“如何分兵攻擊？”

祭足說：“咱們分兵為三個方陣。以左方陣打蔡、衛兩國，以右方陣打陳國，以中間方陣攻擊王室軍隊。”祭足進一步解釋說：“陳國正逢內亂，軍無鬥志。咱們的右方陣率先發起進攻。陳國人必然先敗逃。王室兵馬見到陳國敗逃，必定會混。只要王師一亂，蔡、衛之軍就會跟着逃奔。接下來，咱們集中兵力對付周天子的軍隊，可一戰而勝。”

鄭莊公採納了這個建議。令公子呂率領右方陣，攻擊陳國；祭足率領左方陣，攻擊蔡、衛；令原繁、高渠彌二將率領中軍，跟隨鄭莊公向周桓王的王師進攻。

定了作戰方案，祭足又提了一個建議，他說：“這是跟周天子打仗。主公最好不要露面。咱們就躲在後面，叫士卒們去打。”鄭莊公也覺得確實不便和天子見面，他笑道：“祭大夫考慮得很細緻。你說的對，打就打，不見面。”

到了第三日，正是一個秋日的正午，兩軍在繻葛以東的一片開闊地上擺開了陣勢。

周桓王令虢公林父指揮右軍及配屬的蔡、衛兩軍；周公黑肩指揮左軍及配屬的陳國軍隊。周桓王親自指揮由王師為主的中軍。他對三個諸侯說：“鄭伯弄得天下不寧，實乃害群之馬。爾等諸侯應奮勇向前，拿住此賊者立頭功，寡人大封賞。”

在鄭國這邊，祭足於陣前高聲動員說：“將士們，對面就是周天子。這一仗只能勝，不能敗。如果敗了，鄭國就亡了。咱們都得去洛邑做奴隸。生死存亡，就看你們了。”

鄭國將士吶喊道：“拼了。拼了。”這聲音猶如海濤陣陣。鄭莊公令下攻擊，公子呂拔劍大叫：“全軍出擊。”

鄭軍陣上鼓聲大作，公子呂的戰車一路疾馳，鄭國軍隊跟在他後面潮水般的向敵陣殺了過去。

周桓王令大軍扎穩陣腳，叫弓箭手在陣內放箭。一時間，箭如飛蝗，鋪天蓋地而下。公子呂不顧飛箭，拚死疾馳。他的驂乘負傷，但那驂乘帶着箭繼續打馬狂奔。陳國軍隊見公子呂這一路不要命，剛一交戰，就往後退。蔡、衛的兵馬見陳國軍隊後退，也跟着往後跑，聯軍的陣型馬上就亂了。

王室的軍隊長年不打仗，戰鬥力本來就不行。他們見陳、蔡、衛的軍隊退卻，也跟着亂跑。周桓王大怒，喝令將領們奮勇向前。但將領們，特別是諸侯的將領們多半都不聽話。因為諸侯們知道，自己是來應付差事的。

周桓王還算勇猛，眼看支撐不住，便叫三國諸侯先退，自己帶着王室兵馬殿後。周桓王的戰車上有一個天子專用的麾蓋，十分顯眼，一般將士都不敢對他放箭。但是鄭國將軍祝聃不管那麼多，他張弓搭箭，一箭射去。那一箭正中周桓王的肩旁。周桓王慘叫一聲，他的兵車隨着他的叫聲狂奔而去。王室兵馬跟着他亂跑，結果很快就潰散了。

公子呂見王師敗退，正想追殺，鄭莊公趕緊鳴鑼收兵。祝聃的兵車從陣前跑回來，他怒沖沖的叫道：“主公，我射中了天子肩膀，正要追殺，為何就收兵了？”

鄭莊公說：“咱們擔不起殺天王的罪名。”

祝聃叫道：“不殺他，如何還要打這一仗？”

鄭莊公說：“天王以怨報德，逼得我們沒辦法，咱們只好應付一下。現在王師已敗。我想，天王應該清醒點了。”

祭足說：“主公說的極是。打敗王師就足夠了。我們不過是想提醒天王不要隨便欺負咱。”他又對鄭莊公說：“臣以為，合適的時候還得給天王下找個台階下。這才圓滿。”

鄭莊公一笑，對公子呂說：“祭大夫言之有理。公子呂，班師回朝。”

鄭國軍隊打掃了戰場，把周桓王的聯軍丟棄的物資和旗幟收羅起來，然後撤回滎陽。

祭足又提起了給天王下台階的事情。鄭莊公想了想，說：“這個事情別人辦不了，還是請祭大夫辛苦一趟吧。”

祭足帶了十二頭牛，一百隻羊，糧食若干，還有他們從戰場上繳獲的王師的旗幟、兵器、物品等等，連夜趕往周桓王的大營。

他見到周桓王，跪下來連連磕頭說：“鄭伯寤生對部下將士約束不力，致使他們魯莽行事，得罪於天王陛下。寤生現在惶惶不安，深感悔恨。他特意差臣來向天王賠罪，寤生還送來禮物若干，慰勞一下王師。臣叩請天王，饒恕寤生之罪。”

周桓王沒想到鄭莊公給他來了這麼一手，覺得十分難堪。他一肚子氣，卻又不好發泄。

虢公林父趕緊出來打圓場說：“天王向來寬仁。既然鄭伯已經知罪，那就饒他一回。”他又回頭對祭足說：“還不快謝過天王。”

祭足趕緊對着周桓王連連叩拜，高聲致謝。一番表演后，他躬着腰，做出哆哆嗦嗦的樣子退出了大帳。

出來后，他又帶着禮物分別去了拜見了衛、陳、蔡三個國君，同樣是一番道歉，也同樣是一番虛情假意的表演。三個諸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第二天，周桓王就打發走了三國諸侯，然後帶着他僅剩的幾十輛兵車返回了洛邑。從此，周王室再也不敢去找諸侯的麻煩了。

周桓王中的這一箭只是穿透了鎧甲，傷了肩膀，並無大礙。但是對於周王室來說，這一箭是致命的。因為這一箭不僅射殺了天子的威風，也讓周桓王清醒的認識到，東周天子的肩膀再也無力挑起天下大任了。

鄭莊公這一仗打得漂亮。勝利不在軍事上，而在政治上。在他之前，天下諸侯沒有誰敢跟天子動手的，而他動了手，不但動了，還射傷了天子的肩膀。從此，天下諸侯們都懼他三分，尤其是小國，簡直把他當做霸主對待。誰都想跟鄭國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