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箭損二將

潁考叔是個會鑽營的人。他的晉陞跟他的鑽營分不開。當年，鄭莊公殺了兄弟太叔段，對母親姜氏說了那句“不及黃泉無相見也”的狠話，弄得自己很尷尬。潁考叔便給鄭莊公出了個挖地道了主意，因此獲得了鄭莊公的賞識，從此平步青雲。當然，潁考叔也確實是有本事的，他後來憑着戰功升到了將軍。

這一回，鄭莊公大勝而歸，朝中有人恭維他為霸主。潁考叔又動起了腦筋。他想：霸主總要立威吧，要立威就得干點事情。怎麼叫列國諸侯害怕呢？唯有打仗。

潁考叔對鄭莊公說：“主公，上次出兵伐宋，許國答應了，但卻沒來。這是言而無信。咱們要做霸主，就得過問此事。不然，何以立威。”

鄭莊公正沉浸在勝利的興奮中，便採納了潁考叔的意見。他令公子呂加緊練兵，準備對許國興師問罪。

要出師，總得有個正當理由才行。鄭莊公又想到了“奉天討罪”的大旗。他叫人做了個更大的旗子，上書“奉天討罪”。旗杆高有三丈，要兩三個士兵才能抗動。

出征前，鄭莊公舉行了一個閱兵儀式。“奉天討罪”的大旗插在一輛戰車上，戰車停放在操場正中間。鄭莊公望着那面大旗，下了一道命令：“誰要能拿着這面大旗走動，我就命誰為先鋒。旗下這輛兵車也一併賞給他。”

話音剛落，大將瑕叔盈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我來。”

眾人一見，禁不住暗暗點頭。瑕叔盈身高九尺，形似鐵塔，面黑眉重，眼似牛鈴，此人是有名的大力士。大家都覺得這面大旗非他莫屬。

瑕叔盈走上前去，雙手握住旗杆，輕輕一提便拔了出來，他豎著大旗，向前三步，向後三步，然後又穩穩噹噹的把旗子插回兵車。眾將士一片喝彩。瑕叔盈得意的一笑，正準備拉走兵車。只聽得有人高聲叫道：“且慢。走幾步算什麼。我能拿着這旗當槍使。”

大家一看，來的是個紅臉大漢，生着一張長馬臉，蓄着幾縷馬尾須。此人正是潁考叔。只見他三兩步奔到車前，拔了旗子，就在校場中間舞動起來。那旗子在他手中上下翻飛，豎戳橫掃，呼啦啦若狂風卷地。眾將士大聲叫好，就連瑕叔盈也驚呆了。

鄭莊公咧嘴大笑：“好一員虎將”，又一揮手道：“好，都歸你了。”

話剛說完，又見到一個白面將軍跳了出來。眾人一看，卻是公孫子都。公孫子都出生貴族，向來看不起出身低微的潁考叔。這時候見潁考叔拉着兵車要走，便大喊道：“住手，雕蟲小技，何足逞能。放下車旗，待我來取。”

潁考叔一看是公孫子都，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車子便跑。公孫子都勃然大怒，回身去軍士手中奪過一桿鐵戟，一邊叫罵，一邊追趕起來。

鄭莊公趕緊叫人把公孫子都拉回來，然後安撫說：“你二人皆是虎將，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你稍安勿躁，我自有辦法。”於是，鄭莊公分別給公孫子都和瑕叔盈各賞了兵車一輛。“奉天討罪”的大旗自然歸了潁考叔。

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公元前712年，即鄭莊公32年。鄭莊公再次聯合齊、魯兩國，進攻許國。本來，小小一個許國用不着費這麼大的事，但鄭莊公想樹立霸主之威，特意拉上了齊國和魯國。這樣一來果然弄得聲勢浩大。

攻城拔寨的時候，鄭國軍隊總是打頭陣。齊魯兩國也清楚，鄭伯請他們來，主要不是作戰，而是造聲勢。所以他們樂得在後面搖旗吶喊。

潁考叔扛着“奉天討罪”的大旗打先鋒，立了頭功。鄭莊公大加褒獎。這惹的公孫子都一肚子嫉妒，恨的牙根直癢。

七月中旬，三國大軍圍了許國都城。這是最後一戰。鄭莊公做了戰前動員。鄭國將士各個摩拳擦掌，都想爭取破城第一功。

第二天，總攻開始。鄭國士卒駕着雲梯，像螞蟻一樣挨着個的往城上爬。城上的檑木炮石滾滾而下，卻禁不住攻城士卒前仆後繼。城上城下，半空之間箭如飛蝗，殺聲震天。就在這時，只見一人，手執軍旗，從雲梯上一躍而起，上了城牆。頃刻間，軍心大振，士兵們嗷嗷叫着往上爬。眼看就要破城，就在這一刻，一支冷箭射來，正中那人後背。只見他身子一晃，連人帶旗從城牆上跌落下來。

瑕叔盈奔到跟前一看，射落之人正是潁考叔。他怒吼一聲，拿起旗子又沖了上去，士卒們跟着他蜂擁而上。一陣狂殺亂砍之後，鄭軍終於破城。

許國國君穿上百姓的衣服，混在逃難的人群中跑出了城，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鄭莊公進了城。齊、魯兩國的國君也相繼趕到。三人互相客套一番，鄭莊公就提起了許國的歸屬問題。鄭莊公讓給齊僖公；齊僖公當然知道這份戰利品不該收，他眼珠一轉，便讓給魯隱公；魯隱公反應也快，馬上又讓給鄭莊公。三個人你推給我，我推給你，正在相互客套中。鄭國軍士押來一老一少。

老者一進門就跪倒在地，抖抖索索的說：“許國大夫百里，拜見三位君主。”

鄭莊公哦了一聲問：“你們的國君怎麼不來？”

百里說：“城破之時早已不知去向，如今生死未卜”

鄭莊公問：“你為何來此？”

百里說：“許君沒有兒子，只有這個小兄弟。城破之時，老臣護着這孩子，未及逃走，因此被士卒捉來。老臣別無他求，許國土地盡可奉上，只求三位仁君看在我們國破家亡的份上，可憐可憐我們，留這孩子一條性命吧。”他說到這裏，已是老淚縱橫。

那孩子也機靈，趕緊上前，對着三個國君納頭便拜，口中一個勁的求饒。

齊僖公和魯隱公從未見過這種場面，一時間都覺得鼻子發酸。

鄭莊公看一眼齊、魯兩國國君，對着百里說：“許國君主藐視朝廷，不聽號令。我們是‘奉天討罪’而來，不為土地，只為問罪。既然他還有個兄弟在這兒，我看，就把許國就交給他吧。”

齊僖公和魯隱公一聽此言，都覺得鄭莊公寬宏大度，於是紛紛點頭同意。

百里說：“公子年幼，老臣年邁，管不了一國事務，老臣懇請鄭伯派人代管吧。”

齊僖公和魯隱公也跟着百里勸說，鄭莊公要就是這個結果，他客套一番，便接受了。

第二天，鄭莊公派人“代管”了許國，又備足禮物，分別送別於齊、魯兩國。齊僖公和魯隱公親自前來道謝。至此，皆大歡喜，於是各回各家。

鄭國軍隊在回去的路上，隊伍中出現傳言，都說潁考叔背後那一箭是自己人射的。有人甚至悄悄說，他知道是誰射的。

消息很快傳到公孫子都的耳朵里。從此，他再也睡不着覺，每晚都要做噩夢。夢中的情景總是不變：潁考叔躍上城牆，公孫子都妒火中燒，腦子一熱，便在人群中射出一箭。那一箭不偏不倚，正中潁考叔後背。潁考叔身子一晃，像一片樹葉一樣飄落下來……每至此，公孫子都就會驚醒，醒來時都是一身冷汗。

鄭莊公也起了疑心，他叫人做了個潁考叔的牌位，令士卒每晚祭拜，祭拜的時候還要詛咒那個暗施冷箭的人。這樣一來，公孫子都如芒刺在背，內心更加惶惶不安了。

幾天後，鄭國大軍回到滎陽。鄭莊公為潁考叔舉辦了一個隆重葬禮。在葬禮上，他對潁考叔大加褒揚，又激勵全軍將士要向潁考叔那樣，不懼犧牲，奮勇當先。

葬禮過後，公孫子都便稱病不出。有天晚上，鄭莊公正打算派人去探望公孫子都，沒想到，公孫子都卻不請自來了。

公孫子都一見到鄭莊公便跪了下去，然後一邊哭，一邊把他因嫉妒激憤釀成的大錯，以及他的悔恨、自責都倒了出來。鄭莊公坐在公孫子都對面一言不發。等到公孫子都講完，他嘆口氣，站起身來，想去攙公孫子都起身。卻不料，公孫子都先站了起來。他拱手道：“主公，公孫子都心胸狹隘，因一時之怒，鑄成千古大錯。悔恨交加，愧對全軍將士。我公孫子都也是一條好漢。我給主公一個交代，以死謝罪。”話音剛落，便拔劍自刎了。鄭莊公奔到跟前，見公孫子都那一劍正割在咽喉要害處，力道之猛已無法挽救了。

伐許之戰，鄭莊公痛失兩員虎將，心中未免難受。但又想到，拿下了許國，多少是個安慰。這麼一想，就想起了齊僖公和魯隱公，他覺得，還是應該派人去道個謝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