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殷商遺迹
楚飛然一口污血噴出,頓覺天旋地轉。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到,幸得陳萍連忙用儘力氣架在他的手臂之上,強撐着那副雄偉身軀。
常人皆知,若他那一口吐出的是鮮血,多半還有得醫治,可若噴出的污血,必然是受了很重的內傷。五臟擠壓,血液堆疊,噴出之時,才會顯得濃郁烏紫。身為刑警,陳萍更清楚楚飛然所受的傷勢輕重。如今大敵當前,這些人不管什麼來路,不達目的,定不會善罷甘休。自己本於楚飛然‘非親非故’,無奈造化弄人,此時自己可是楚飛然的孩子。春秋亂世,如若父親命喪黃泉,那她這個小娃娃決計的活不成的。
眼下不是悲傷的時候,須得想個法子離開這裏才是上策。
“那個……那……”她終是無法開口喊楚飛然一聲‘爹爹’,支吾片刻,事有緩急,顧忌過多便是自尋死路。
“哇”的一聲,陳萍大哭起來,抱着楚飛然大腿淚眼飛濺:“爹爹……爹爹,你怎麼樣了……”陳萍料定這些人自詡名門正派,口中皆是行俠仗義之言,如果自己哭的厲害,那些人礙於面子,怎麼不會立時強攻過來。誰知她想起自己莫名其妙變成五六歲的男孩子,還被丟在這強敵環伺的環境中,如此境遇,活命艱難,一張嘴哭,那眼淚便如開閘泄洪一般。
這一場圍殺終究不是為名除害亦或報仇雪恨,群豪眼見小娃娃哭的傷心,反倒不便緊逼,各自相視,退開半步。亂戰方停,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那北地郭巨俠所作所為簡直令人髮指,居然拿自家弟子做肉盾,毫無正派作風,更罔稱為俠。
郭冉自然感覺到眾豪傑異樣,可事情已經做了,想要挽回已是不能。他將滿腔怒火懼於眼中,只恨眼前那人武藝高強,恨他毀了自己一世英名。但他只能恨,恨得牙齒切切而無可奈何。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得,那感覺,難受之極!
楚飛然聽的陳萍哭的真切,俯身輕語:“英兒,你……你怕了么?”他本想說些安慰的言辭,可眼下情況,再多安慰不過是欺騙而已。覆巢之下無完卵,既然終究一死,在說些欺瞞之詞忒不爽朗。
陳萍一邊抽噎,一邊將臉蛋湊近楚飛然的耳畔:“爹爹,聽我說……”他將一截斷竹筒交到楚飛然手中,楚飛然雖是不解,卻也接在掌心。只聽陳萍續道:“眼下敵人勢大,殊死相拼白白送了性命,不妨騙開他們,待逃離此地,再做定奪!”說著,更咽不停,手指在楚飛然掌心的竹筒上按了一按。
楚飛然身負重傷,心智仍舊極其聰慧。前半生他仗劍江湖,見慣血肉橫飛,見慣生死離別,面對強敵環伺他毫不畏懼,死,有何可懼,可他身邊的孩子卻和他不一樣,那不過是五六歲的孩童,懵懂的年紀還未曾享受過一日的榮華富貴,未曾見過大好河山的雄偉壯闊……他應該比他更值得擁有更好的生活。
楚飛然瞭然於胸,站起身來,負劍於背,雙指夾斷胸口的長劍劍身,大吸一口氣揚手道:“你們要的東西在這裏……”說話間,他左手托着竹筒,右手在竹筒上全力一推。那竹筒如同一道閃電,往石屋內飛去。
“哎喲”群豪不及多想,眼見竹筒如離弦之箭刺入石屋,只怕晚了一分便失了先機,爭先恐後飛身去追竹筒,當先四人便是那東島之眾。
驀地里,又是一道黑影一閃而出,揮袖捲起竹筒,輕飄飄的落在屋脊之上。
東島四人稍稍一怔,站定身形,抬眼處但見一名中年錦衣漢子,一手搖扇,一手撥開竹筒塞子,還未及細看,東島四人便一起搶上屋脊。
四人心繫‘寶貝’,更惱來人從中漁利,一出手便是自家得意的絕招。那四姐兒用的是軟鞭,老六用的是系在腰間的一對銅錘,而那矮小猥瑣的漢子用的依舊是掌法,紫衣女子則是揮袖甩出幾柄飛刀。
面對四人圍攻,來人並無懼色,不進不退,不急不慢,摺扇輕搖,也不知用了甚麼手法,先是打落了飛刀,接着左腳一抬,踢開老六的掌法,左手一揚,纏上四姐兒的軟鞭,接着身體隨着四姐兒收鞭的力道,猛然像四姐懷中飛去。那老六的銅錘砸到之時,來人已貼着四姐兒的臉上吹了口氣,老六恐傷着四姐,這一錘是萬萬砸不下來了。
群豪眼見來人一招制住東島四人,俱都驚愕不已,停下身形,不敢向前。
那人口吐熱氣,嬉笑道:“東島十義,天地日月、山河湖海、一黑一白,不知道小姑娘你是哪位?”
那東島四人正是三哥日無落,四姐月無霜,老六河思東,七妹湖思雨。
月無霜被他一口氣吐在臉上,登時氣的粉面透紅。手中長鞭勁力一吐,長鞭在來人手臂上如蛇纏獵物,瞬間繃緊。
只聽得咔咔骨骼作響,月無霜惱他調戲自己,故而這一收勁本欲勒碎了來人手骨。不料那人手骨響時,一隻手若泥鰍一般,滑溜溜的從長鞭的束縛中脫離而出。順勢一攬,竟攬上四姐兒的蜂腰,身子一滑,側到四姐身後。
“嘖嘖,小姑娘脾氣挺大……”
說話時故意貼着月無霜耳輪,莫說月無霜脾氣乖張,便是尋常女子被這般攬着腰調戲都會惱上心頭,恨不得立刻給那人來十七八個耳摑子。可此時她卻動彈不得,來人攬腰之時,點中了她的穴道,此時全身酸麻任人擺佈,只得怒目而視,以泄心憤。
來人一番討巧,先將月無霜拿為人質,餘下三人便有千般本事,也不好貿然出手。
湖思雨瞧得仔細,那人所用乃是‘捕風捉影手’中的分筋錯骨之法,表面上瞧着是長鞭纏上那人手臂,實則那人手臂之上早已裹挾真氣護着肌膚,只是真氣將袍袖鼓脹的如臂膀一般,旁人一時間還真瞧不出來。藉著真氣庇護,手臂順着長鞭繞圈,錯開長鞭纏繞之勢。
這‘捕風捉影手’外練筋骨,內修真氣,手法詭異靈巧,破招、點穴、傷敵、取命,一招一式都是精妙至極,乃是蘭陵顏氏不傳之學。瞧那人念及模樣,當是顏家青年一輩的高手。
“不知閣下是蘭陵顏氏哪一輩的高手,可否留個姓名!”湖思雨當即問道,她這一問,一來真心想知來人姓名,二來也有恐嚇來人之意,言下我已知閣下來歷,若是傷着了咱們姐妹,東島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來人正是蘭陵顏氏第六代傳人佼佼者顏潁冬,只聽他哈哈一笑,摺扇收攏:“若早客氣些,何必動手。早問了你們姓甚名誰,你們不答倒也罷了。眼下天時地利在我,你們反倒問我姓名,無禮,無禮耶”說話間,他將竹筒攤在掌心,但見那竹筒裏面空空如也,甚麼東西也沒有。顏潁冬眉間微微一皺,頓足道:“不好,中計了!”說話間,丟下竹筒,也不管東島四人如何追罵,化作一道殘影,往竹海中追去。
湖思雨三人瞧得仔細,知道竹筒中空無一物,三人相視一眼,老三和老六隨着顏潁冬身形而去,湖思雨則上前解開月無霜身上穴道。
月無霜穴位初解,稍做活動,掌嘴便罵:“殺千刀滾油鍋的畜生,莫讓我追上,否則定教你扒皮仇家,嘗嘗萬蟻蝕骨之痛。”
湖思雨翩然一笑,並無接上話茬:“四姐,咱們快追吧!”
舒孟二人站的靠前,自然也瞧見竹筒乃是調虎離山的玩意兒,眼見顏潁冬追出,二人亦招呼隨眾上馬追去。轉眼之間,竹林當中只剩兀自發獃的郭冉和他三名彷徨失意的徒弟。那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作甚麼,甚至將來自己何去何從都已茫然。
楚飛然乘着拋出竹筒,群豪全神貫注於竹筒時,抱起陳萍,掠進竹林當中。而那錦衣漢子的出現,又使得群豪多耽擱了幾分,此時的楚飛然早已掠出數里之遙。他一路疾奔,在竹海中若鳥雀一般飛掠,連躍兩座山頭,挑了一個僻靜的山坳河流邊,才放下背上陳萍,教他座下之後,自己也盤膝坐在河邊岩石之上,稍作歇息。
正值仲夏,河水暴漲,水流滔滔,碰着了山坳里凸起的岩石,濺起無數浪花。
此處僻靜,蟬鳴鳥啼,草綠花香。楚飛然內力斐然,稍作調息,臉色已漸顯紅潤。他環視一眼四周,見此處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喃喃自語:“此處倒也是個葬身的風水寶地。”
深吸了一口氣,楚飛然看向陳萍,見他小臉蛋而紅撲撲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躺在綠蔭中大口喘息,溫柔一笑:“英兒,你聽着……排除雜念、集中精神,吐故納新,深呼淺吸緩吐,引導你的呼吸,使其綿、緩、細、勻、深、長、柔,感受氣沉丹田,充盈五臟,脈解心開。”說話時,他抬手吸氣,展示吐納之法。
陳萍聽得一知半解,她知道楚飛然口中所言乃是道家的吐納之法,劇烈運動或神情緊張的情況下平心靜氣的最佳方法,便依着楚飛然的動作學了起來。
連做兩輪,陳萍已覺胸口那悶塞之感漸消。楚飛然見他呼吸勻稱,滿意微笑:“英兒,方才情況危急,你可曾害怕?”
陳萍聽着楚飛然一句一個‘英兒’,本想告知他自己並非他的孩子,可轉念一想,自己真的說了,恐怕楚飛然也不會相信,就連她自己也這天底下居然還真有穿越這般怪力亂神之事。眼下雖然暫時逃脫,可難料敵人何時追來,大敵當前,在沒有絕對安全之前,萬不能先亂了自家人的精氣神。萬一楚飛然知道自己佔據了他孩子的身體,保不齊會做出甚麼可怕舉動來。
喊就喊了,反正也被喊了大半晌,暫且這樣唄。
陳萍應了一聲:“有你在,自然不怕!”
天底下的父親,又怎會讓自己的孩子陷入危難而不顧?
對於陳萍沒有喚他‘爹爹’,楚飛然並不在意,只是奇怪他今日沒有往昔的調皮,反而異常的鎮定,心想“許是這孩子落水之後尚未回過神來,不過這樣倒好,免了一場驚嚇。”
楚飛然接着頷首說道:“今日之事太過突然,咱們躲躲藏藏這麼多年,不料還是被他們找到。”楚飛然長吸口氣,嘴張了張,想說什麼,又好似這些話不便開口,臉上神情變幻,少頃才打定主意,長嘆一聲,彷彿做了一個天大的決定一般,續道:“罷了,也許這便是你我父子的宿命。你是否想知道那伙兒人為何要追爹爹?”
陳萍滿肚子的疑惑,早就想問個水落石出,此時聽着楚飛然發問,自然連連點頭。
楚飛然知道,有些事遲早讓他知道,早一時晚一時不過是等個時機,眼下便是個機會。一來可以解釋今日之情況,二來也可以將自己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一吐為快。楚飛然拿定主意說道:“十年前,我追殺一群馬賊時,不意闖入一處山洞。那山洞蜿蜒崎嶇,我一時迷了路,待走出時卻闖進了一處洞天福地。在那裏,我看到了顛覆諸多認知的事物。”
聽到此處,陳萍不禁擰眉。何謂‘顛覆認知’,難不成拿處洞穴是一個穿越時空的黑洞?若真是如此,自己是不是可以通過洞穴回到自己那個時代?
只聽楚飛然娓娓續道:“五百年前,武王伐紂,雙方戰於牧野,最終紂王軍士倒戈以致大敗,武王劍指朝歌。紂王已陷窮途末路,**摘星樓,那摘星樓中所藏世間奇珍異寶也付之一炬。武王為表仁義,殷商遺民由武庚統領居於安陽。另有百名殷商遺民隱居於那洞天福地當中,五百年來,其族隱居當地,農桑漁樵,倒也自在。卻不知後來生了何事,其民舉族遷移,留卻一處福地荒寨,也留下諸多遺書舊跡……”
陳萍聽的仔細,楚飛然說的是武王伐紂的歷史,從他話中推斷,五百年後的今天應該是東周時期,這麼說來,自己穿越到了兩千多年前的東周時期,這……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當時那些遺民應該是遇上十萬火急之事,故而未曾將諸多物件帶走。我自房內遺留的竹簡所刻內容中得知,當年紂王開疆擴土,整頓吏治,開鑿河道,獎勵農耕,乃是百姓口中的仁愛之君,賢明之君。不過他卻做錯了一件事,一件驚動天地之事,以至於兵敗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