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鎮海篇其三
來到超市,張鎮海不禁后怕。本來熙熙攘攘的超市此刻空無一人,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間憑空蒸發,只留下些證明曾存在過的痕迹獨自蒼白無力。
張鎮海定了定神,朝着雜貨區走去。一路上,倒在地上的拐杖,剛裝了一半的菜籃子,被風吹動后艱難滑行的兒童滑板車……張鎮海不敢再看,只催促着自己快些行動。背起軍用背包,挑了幾把雖標註為遊戲周邊卻是開好刃的特種鋼匕首,張鎮海彷彿又回到過去了將近十年的雇傭兵生涯中。
當時,他本沒想那麼多,僅僅當做一份普通的工作罷了。但,一次任務改變了一切。在奪回被起義軍佔領的城市后,說著鳥語的戰友肆意掠奪盡
目所能及的財物,心滿意足地掏出打火機,彷彿點煙般將一切暴行遮掩以灰燼。
之後,每次任務都成了他的夢魘。
“吱……”
幾乎在聲音響起的同時,張鎮海悄無聲息的翻到櫃枱后隱蔽起來。剛剛還緊閉的門此刻彷彿在歡迎着什麼一樣大大敞開着,門后死水一般的漆黑樓道似有無數怨靈正摩拳擦掌,準備將靠近的人拉入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有人來了嗎?張鎮海心中暗想,這裏畢竟是地標建築物之一,若真有人來的話倒也在意料之中。但如果真的是與自己相同目的的人,為什麼門開之後毫無行動?附近的食物均是能量高且易於保存的最佳選擇,但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沒有任何被動過的痕迹?若說是因為“無法感知的狀態”,那為什麼自己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對方開門的動作?
不,都不對。張鎮海搖了搖頭,心中忽然閃過一個離奇的想法:來者,真的是人嗎?
產生這種想法,完全處於情理之中。先是見識到瞬間讓世界安靜的恐怖能力,再是親身體驗商城內這股詭異氛圍,即便裝的再輕鬆,張鎮海的神經也早已緊繃到了極點。好在,他迅速的否定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重新清醒后,張鎮海壯着膽子走進樓道查看。
“哼,果然……”
看着眼前破碎的窗戶,聽着外面呼嘯的風聲,張鎮海鬆了口氣的同時也不停暗罵自己的愚蠢。
天迅速的暗了下來。
商城樓頂,張鎮海靜靜地看着秒針,等待着第二天。然而就在秒針指向12的一剎那,一位嚼着麵包的男子毫無徵兆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你…你誰啊!你你你你你…要幹嘛!”男子被張鎮海嚇到跌坐在地,甚至將嘴裏的麵包都吐了出來。
“你又是誰?”張鎮海抽出匕首,眼神凌厲。
“我我我,叫…叫……”面前的男子瞪着匕首的寒光,嚇得說不出話。
皎月破雲。藉著月光,張鎮海才看清了眼前這個男人的面貌。20左右的年紀,五官較好但也不十分出眾。訴說著驚恐的眼神雖不至於稚氣未脫,但對於這場勝者有限的考核來說,還是太天真了。
“沒必要怕。”張鎮海收起匕首,將面前嚇的半死的青年拉起。
當然,這樣是有風險的。如果他趁機偷襲,即便是自己也有很大可能身受重傷。不過還好,這一次是他賭贏了。
“你…為什麼不殺我?”面前的青年平復了一下心情,小聲發問。
“沒有必要。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和誰拼個你死我活的。”張鎮海靠在一邊,觀察着街上的動靜,“現在,能好好告訴我你叫什麼了嗎?”
“嗯,何飲風。”面前的青年咽了口唾沫。
“張鎮海。”
互換姓名后,二人間的氣氛突然有些尷尬。
“說說吧,你為什麼來這?”張鎮海的提問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暗藏殺機。如果眼前的人有任何可能威脅自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將其了結在這裏,為了自己的妹妹。
“我啊,其實活不了多久了。”何飲風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憂鬱地看向地面。
“為什麼這麼說?”
“我的家族是一個很奇特的存在。每名成員的出生都伴隨着祝福與詛咒。就像我的父親,以肺癌換來了通靈的能力。”
“通靈?”
“對,不過也僅限於和那邊的人對話罷了。”
張鎮海點點頭,示意何飲風繼續說,看得出來,他對此事很感興趣。
“至於我的比較模糊,好像除了與詛咒有關的以外,所有事情都會按照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代價則是與日俱增的猝死概率。不管怎麼維持健康,只要時間不停止,我便無時無刻朝着死亡大步邁進。今天,概率應該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七十吧……”
何飲風說完,擠出一絲慘笑。
“所以你的心愿是續命?”
“不敢奢求啊,我只不過希望有一段精彩到足以讓我此生無憾的經歷罷了。不過,在見證當世界變為死寂的那一刻,我的心愿其實已經實現了吧。你呢?”
何飲風說完,好奇的看着面前這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語氣很平淡,但張鎮海總有一種非說不可的感覺纏繞在心頭。
“為了我重病的妹妹。”
“原來如此,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
“嗯,以前聽什麼專家說,大多數人到中年便會喪失熱愛的能力,唯一能讓他們拼盡全力的只剩下家人了。”
“至少,我沒辦法反駁。”張鎮海無奈的嘆了口氣,繼續觀察着街道。
何飲風還想再說些什麼,卻突然被張鎮海一把捂住嘴。
“注意隱蔽,有人來了。”
此話一出,張鎮海自己都很疑惑,與對方相遇到現在不過五分鐘,為什麼會對他如此信任?或許,是平靜的生活太久了吧。當初戰爭教會他的一切,這幾年中都彷彿炊煙一般裊裊淡去。
不過,眼下可沒有時間追憶過去。那對母子張鎮海早就有所在意,直覺告訴他一切絕不像對方所展現的那麼簡單——尤其是那個孩子。
“有兩個人在盯着媽媽呢。”孩子的笑聲彷彿囚禁於地獄多年後終於獲得自由的饑渴惡靈。
“我們的事情要盡量保密,避開他們,要自然。”
同時,商城頂部。
“你不覺得奇怪嗎?”何飲風終於拿開了張鎮海的手。
“哪裏?”
“明明是母子,為什麼是孩子拉着母親走?常理來說,不應該是母親拉着孩子嗎?”
張鎮海猛地一驚。是啊,為什麼是孩子拉着母親?母親拉着孩子一般是為了及時保護,但孩子拉着母親呢?單純的撒嬌?從對方突然變更路線這點來看似乎並不簡單。
“你的體能怎麼樣?”張鎮海站了起來,遞給何飲風一把射繩槍。
“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們要跟上那對母子。”
不等他反應,張鎮海便將鉤爪射向旁邊的樓頂,熟練的爬了上去。何飲風不由得瞪大了雙眼,試圖用自己僅有的科學知識理解這電影般的一切。直到張鎮海轉移到下一個樓頂時才回過神來。
“嗯,不錯的東西。”
一聲脆響,鉤爪精準的抓住欄杆。何飲風在半空中舞蹈般輕輕一躍,不費吹灰之力的到了張鎮海所在的房頂。
“有兩下子嘛,看看這下還跟不跟得上。”張鎮海欣慰的一笑加快了速度,實則暗暗提防起這個剛認識的青年。
“他們追上媽媽了喲?”
“沒辦法,就在這裏解決他們吧。”母親面色一沉。
孩子心臟處燃起詭異的紅光,身體機能瞬間強化至原先的幾十倍,猛地一躍便跳上了張鎮海所在的樓頂。張鎮海本能地往後一撤,險險躲過對方的墜擊。但對方並不打算給張鎮海喘息的時間,落地瞬間腳下發力猛地抓來。張鎮海試圖用匕首的利刃讓對方知難而退,怎料在這個孩童一握之下竟是匕首化作了碎片。
“嘖……”張鎮海迅速換上一把新的匕首,擺出了螳螂般的姿態迎敵,“不知道何飲風那個小子哪去了,可別成了人質拖我後腿啊。”
小孩再次抓來,張鎮海側身躲過,狠狠一拳擊中了對方面門。
“這!?”
清脆的骨折聲。但,骨折的並不是對方的鼻子,而是張鎮海的右手。就在他驚愕之時,面前的孩子同樣一拳轟在下巴上。張鎮海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從樓上摔了下去。幸好何飲風及時出現,將他帶到了另一個建築物的樓頂。
“嘻嘻嘻嘻,都現身了呢。”
孩子尖笑着沖了過去,但何飲風輕輕一扭便卸下了他整個右手臂。身負重傷的孩子瞬間沒了方才囂張的氣焰,顫抖着一步步退後,眼神中滿是恐懼。
“你會害怕?”何飲風也明顯的遲疑了一剎。
孩子本想抓住這個機會再次出手,但剛剛的一切瞬間填滿了他的腦海,讓他慌不擇路地逃回母親身邊。
“什麼!竟然……”
母親看着僅剩一隻手臂的孩子,慌忙帶其躲進一個建築物中,隨後不知去向。
張鎮海緩緩睜開眼睛。看着面前的何飲風,以及他手中的機械手臂,張鎮海明白了一切,又安然睡去。
再次睜眼,窗外已經大亮。張鎮海發現自己正處於旅館中,身旁的何飲風正研究着各種醫療用品的使用方法。
“你睡的是真香,扛着你走這麼遠我都快累死了。”何飲風看着張鎮海十分不滿地抱怨。
“你是怎麼做到的?”
“嗯?”
“卸下了他一條胳膊。”
“啊,我不是說了嘛,除了詛咒外一切事情都會向我希望的那麼發展。我就那麼一想,然後他胳膊就掉了,然後他就跑了。”何飲風津津有味地編造着事情的經過,絲毫沒發現張鎮海因智商受到侮辱而越攥越緊的拳頭。
“哦,對了!”就在張鎮海忍無可忍一拳打來之時,何飲風彎腰撿起一盒藥片,正好避開了這一擊。
“你幫我看看這盒葯幹啥的,我一直也沒看明白。”
看着面前毫不知情的何飲風,張鎮海假意接過藥物,突然拽住胳膊一把將其拉來。但,好巧不巧,何飲風此時恰好腳底一滑向後摔倒,張鎮海這麼一拉反而助其恢復了平衡。
“不用試探我啦,我至始至終就沒希望過自己受到任何形式上的傷害。所以,不管你做什麼,都無法傷到我的。”
何飲風語氣輕鬆,張鎮海的臉色卻極其難看。但想到對方剛剛救了自己一命,一直深埋於心的警惕也終於釋然,完全忽略了剛見面時十分可疑的一點。
“但是,你為什麼要幫我?”
“誰叫第一個遇到我的是你呢,偏偏還是個好人。”
“好人……”張鎮海哭笑不得。
此時的母子卻並沒有張何二人這般輕鬆。母親心疼地看着孩子空蕩蕩的右肩,陷入無盡的自責。
“信兒,是我害了你……”
聽到母親這麼說,被叫做信兒的孩子卻立刻帶着哭腔安慰:“如果…如果不是媽媽,我甚至都不知道…外面…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聽到這番話,母親更加心疼,終於抱着自己的信兒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