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袖裏手
……
車廂末尾。
女人倚着搖搖晃晃的車廂,踩着深靴,露着筆直修長的雙腿,穿了件棕色的連帽大衣,小小圓圓的臉上寫完了輕佻戲謔。
男人貼着緊閉的車門,裹着軍大衣,正瞧着外面走馬燈似的西北風光,皚皚白雪下的山河輪廓微微出神。
頭頂的燈光昏暗慘淡,冷白微弱,映着外面的寒月。
看着彷彿示威一樣不住朝自己瞪眼的女人,顧朝雲也不惱,只是順手把毛衣的高領往下翻了一層,接着一垂眼皮,看着袖中半隱半露的雙手,輕聲道:“你想怎麼比?”
黎叔不知道什麼時候換到了最後一排座位,翹着二郎腿,臉上的偽裝也沒了,穿着格子西裝,腳踩皮鞋,頭髮梳的一絲不苟,鼻樑上還架着一副金絲眼鏡,邊笑眯眯的看着,邊把剝好的橘子放到嘴裏。
露真容了。
小葉環抱雙臂,箍着胸前二兩肉,還是那副嬌蠻的模樣,“遠來是客,我讓你先挑,但凡是賊行里的手段,姑奶奶我全接了。”
低着頭的顧朝雲聞言稍稍一聳濃眉,雙眼上抬,隨着額頭的皮肉一提,淡淡瞟了對方一眼,笑道:“好大的口氣,既然這樣,那你可要接好咯。”
抬起頭,他掃了眼車廂里的所有人,最後把目光又落回到了那個小葉身上,輕聲道:“規矩很簡單,賊行首重眼力,其次是手上功夫,這手上功夫也有講究,摸、拿、順、斗,前三者說的是暗手,唯獨第四個斗的是同行,咱們先比眼力,后順東西,最後刃口爭勝負,手下見高低,鬥上一場,怎麼樣?”
此話一出,黎叔的眼神不可察的一變,一旁的小葉也收斂了幾分笑容。
泥人都有三分火,提到“斗”,那就是要見血,挑筋割肉那是鬥技,割喉扎心可就要斗命了。
蒼白的燈光下,顧朝雲緩緩抬眼,臉上青澀稚嫩的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幾分迫人冷意。
“怎麼,慫了?呵呵,念你剛入行,我也不欺負你,既然是連爭三場,諸位佛爺不如再來上兩位,也不說按照順序來了,但凡能在眼力和手上功夫勝過我的,就算我輸。”
“我呸,姑奶奶還不知道‘慫’字怎麼寫呢,看我先挑了你丫的手筋~”
果然年輕氣盛,三言兩語一激,小葉柳眉倒豎,一手撩下了過道的掛帘,隔斷了車廂眾人的視線,另一手食指中指一轉一翻,指縫裏就和變戲法一樣憑空冒出來一截不長不短的刀片,自下往上,貼着顧朝雲的領口就朝脖頸滑了上去。
可滑到一半,她卻僵在了原地,臉色難看,只因她指縫裏已空空如也,前一秒還夾着的刀片居然沒了。
顧朝雲似笑非笑的慢慢翻起自己的右手,兩根纖秀修長的手指間赫然多出一枚明晃晃的刀片,再輕輕一轉,刀片已滑進了袖子,沒了蹤影。
做完這一切,他卻是頭也不回,掀開帘子,徑直朝着另一節車廂走去,很快便消失無影。
“小子,還……”
等小葉回過神來,作勢就要去追,忽聽黎叔開口招呼道:“行了,人家能悄無聲息的奪你的刀,就能悄無聲息的要你的命,沒下狠手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看着顧朝雲離去的方向,黎叔眼神幽幽,手裏還拿着一顆剝了一半的橘子,邊塞給走到身旁的小葉邊安慰道:“咱們輸的不冤,想不到連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居然是武行里的手段。”
“什麼武行?一會盜門一會又來個武行。
”
小葉還是覺得自己輸的不明不白,很不服氣,一雙靈動的眼睛氣鼓鼓的瞪着黎叔。
黎叔捏過小葉的手,安撫般的拍了拍,意味深長的笑道:“要是沒看錯的話,剛才他用的應該是‘袖裏手’,那可是暗手中的暗手,江湖上有句話,深藏不露袖裏手,神出鬼沒裙里腿。”
見小葉一臉的不以為然,黎叔叮囑道:“你別小瞧了那雙手,咱們養手是為了天南地北盜八方,人家養手可是專門用來殺人的。好在沒有撕破臉,還有迴旋的餘地,那塊懷錶就當是換了你一條命,物有所值,也沒什麼好心疼的。另外,你再看看身上還少了什麼東西。”
聽到黎叔的話,小葉忙伸手摸索一翻,不過幾秒前後她臉色已經難看起來,“錢包沒了。”
黎叔臉上掛笑,眼裏也露出精光,“好快的手。”
“咱就這麼放他飛了?”
小葉也逐漸回過味兒來了。
黎叔笑了笑,“那哪成啊,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隊伍不好帶,歸根結底還是缺了能獨當一面挑大樑的,好不容易遇到這麼一位文武雙全的大才,哪能輕易放過。”
“四眼,老二,你們去貼着飛,我尋思着他應該要下車了,讓站里的弟兄們也都留神。”
“黎叔,你就瞧好了吧,到了咱們這一畝三分地,是龍他得盤着,是虎他得卧着。”
車廂里,一個戴着眼鏡的青年騰的聞聲站起。
另一個穿着夾克留着辮子的中年男人也忙站了起來,“黎叔,這事兒交給我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
“吃盒飯嘍,盒飯。”
“盒飯多錢?”
“十塊!”
另一節車廂里,顧朝雲從乘務員的手上端過一盒盒飯,邊吃着,邊往前繼續走。
那些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打傷是恩怨,打臉是死仇,眼下他出了風頭,又露了手段,還得了東西,那位黎叔怎麼可能放過他,不然難以服眾不說,手下人心都得散,自然要出頭。
得抓緊時間下車,儘快擺脫這群人,而且,他還想弄明白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
正邊走邊吃着,突然,顧朝雲眼皮一跳,眼角餘光就見右側的包廂房門“唰”的被人打開。
“進來。”
同時還有個聲音語速飛快的在他耳邊響起。
那聲音略帶沙啞,沉穩有力,十分清晰。
“進來個鬼!”
顧朝雲卻心生猶豫,身份不明,誰知道進去后照面會不會又是一蓬石灰,然後是幾柄刀子,他可不想以身犯險。
卻聽對方又道:
“別緊張,我是反扒大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