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賊窩子
好吵啊。
不知道過去多久,顧朝雲忽然發覺身邊的動靜變了,起初還能聽到余大炮那大嗓門,但現在卻感覺像是突然擠進了鬧市,嘈雜喧囂,吵的人腦仁兒疼。
而且自己不是胸口中刀么?頭疼算怎麼回事兒?
迷迷糊糊中,他肩膀頭似乎被人拍了拍,“小兄弟……小兄弟……”
彷彿受驚的兔子,顧朝雲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騰的就往起站,可屁股一離座卻愣住了。
環顧四周,竟然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綠皮車廂。
身旁是狹小的過道,擁擠的人流背着大包小包,在吆喝聲中一點點往前費力的挪動着。
到處都是人,座位底下是人,行李架上也是人。
“小兄弟,做噩夢了吧?”
聽到身邊的招呼,顧朝雲回過神來,嗅着空氣中混雜着的煙味、汗味還有體味,他慢慢坐了回去,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看着對面笑的和藹的大爺嘴裏“嗯”了一聲。
但像是記起什麼,他忙又伸手摸了摸自己中刀的位置,驚疑的同時也鬆了口氣,只因傷口居然不見了。
可自己現在這是在哪兒?
他可不覺得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做夢。
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裸露的枯黃植被,覆滿雪色的遠山,看的顧朝雲一時失了神。
“花生瓜子礦泉水啦,啤酒飲料八寶粥啊,麻煩讓一下!”
聽到乘務員的吆喝,他慢慢壓下了心底的驚慌。
可再看看對面笑呵呵的大爺,顧朝雲的眼神逐漸古怪起來。
這是個佛爺啊。
一身洗的發白的老舊中山裝,頭戴中山帽,滿臉的褶子上是一顆顆黑褐色的老年斑,留着雪白的山羊鬍,身旁還擱了根拐棍。
易容喬裝,差點看走眼。
老頭人老成精,早在看見顧朝雲那雙手的時候眼神就有些玩味兒,可臉上的笑容依舊,露着兩顆門牙問了句,“小兄弟這是要去哪兒啊?”
顧朝雲一裹大衣,歪過頭,裝作沒聽到。
老頭笑容更甚,稍稍往前伸了伸脖子,壓低聲音笑道:“小老頭姓胡,胡黎,承蒙道上的朋友抬愛,都叫我一聲‘黎叔’,敢問兄弟是哪路神仙?”
“胡黎?”
顧朝雲聽到這名字微微一愣神,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表情陰晴不定,又看看周遭來來往往的乘客,眼底閃過一絲驚色。
剛瞅了一眼,一旁又冒出個戲謔嗓音,“小子,黎叔可是看得起你才過來坐坐,就你這種愣頭愣腦的獃子,說不定這就是你最後一趟。”
顧朝雲尋聲望去,過道對面,一個留着長發的年輕姑娘正翹着二郎腿,穿着深筒靴,裹着一件時髦的紅色大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略顯稚嫩的姣好面容上滿是張狂輕蔑之色。
周圍還有不少往這邊偷瞄的,什麼挺着大肚子的孕婦,老掉牙的老頭老太太,再有抱着孩子餵奶的大媽大嬸,一個個看着尋常普通,完全不搭噶,但眼底卻流露着一種不可名狀的貪。
好傢夥,全是賊。
他深吸了一口氣,總算確定自己這是到哪兒了。
天下無賊。
“見了鬼了!”
顧朝雲也有些納悶,自己一閉眼一睜眼的功夫居然跑到電影裏來了。
見他不言語,自稱“黎叔”的老頭略一頷首,笑着招呼道:“沒別的意思,就是想交你這個朋友。”
顧朝雲回過神來,又看看周圍虎視眈眈的群賊,
心知這是掉進了賊窩,一時半會兒恐怕也脫不了身,當即側過身體,背對眾人,露出雙手,左手搭右臂,右手往上一翹拇指,正色道:“天南地北盜八方,小子姓顧!”
黎叔眼神一亮,泛着精光,如同發現了什麼寶貝疙瘩,也背過眾人,面朝顧朝雲,雙手擺了個同樣的架勢,“金山銀山袖裏藏,胡黎!”
正是盜門的切口。
周圍的一群嘍啰卻看的傻眼發懵,聽着二人稀奇古怪的對話,不明所以。
“黎叔你跟他廢啥話,這條道上哪個不知道這是咱們的地盤,敢犯忌諱,有用就留着,沒用撅了手指,漲漲記性!”
聽到身旁人咋咋呼呼的言語,黎叔多有無奈的“嘖”了一聲,一斜雙眼,雙手十指交疊壓在了拐棍上,不溫不火的點撥道:“平時讓你們多學學,不聽,瞧瞧,如今遇上了盜門裏的人居然沒一個認出來的,往後說出去不得讓人笑話,咱們出來混的什麼最重要?臉面!”
“什麼盜門?不也是背地裏下手的貨色么,裝什麼大頭蒜。”
那個面相稚嫩的女人不服氣的搭了句腔,一揚下頜,傲氣的不行。
黎叔嘆了口氣,“沒辦法,世道變了,人也活的沒以前純粹了,隊伍不好帶,咱們出來撈食兒的,日子越來越艱難,天天遭人圍追堵截,也都是變着各種花樣,欺、詐、坑、蒙、騙,既得了盜門的能耐,也學了不少千門的手段,變成了四不像。”
話剛說完,邊上就有聲音冒出來,“誒,中間不還有個‘拐’么?”
黎叔臉上笑容慢慢散去,慢聲細語的說道:“我准你看走眼,但話可不能亂說,天底下就這一字最為下作,咱們追求的是技術含量,這字誰要敢添進來,別怪我……咳咳……”
說到一半,黎叔忽然咳了兩聲,然後一本正經的坐着,順勢抓過顧朝雲的左手非要給看手相。
顧朝雲還有些納悶這老賊怎麼變臉比翻書還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不會是想撅他手指吧,正想掙脫,身旁忽聽,“瓜子花生礦泉水啦,啤酒香煙火腿腸啊,麻煩讓一下!”
得,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顧朝雲靦腆一笑也裝上了,“大爺,我這手相怎麼樣?”
黎叔眯起眼睛,故作費力的湊近瞅了瞅,然後嘖嘖稱奇的驚嘆道:“小夥子,你這手相不得了啊,你看你這事業線,筆直貫通掌心,大有扶搖直上的架勢,往後怕是要一飛衝天吶。還有這感情線,我嘞個乖乖,分了五個叉,這說明你將來得娶五個老婆,不得了,不得了……”
顧朝雲聽到老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差點沒笑出聲來,真是越編越離譜。
“生命線呢?”
“生命線?容我找找。”
黎叔戴上了胸前的老花鏡,又顫顫巍巍的摸了摸顧朝雲的手心,忽一瞪眼,“嘿,這咋沒生命線?不得了,不得了。”
顧朝雲一翻眼皮,“命都沒了,就這還不得了呢?”
黎叔邊嘀咕着邊又拿起顧朝雲右手一看,頓時傻了眼。
別說生命線了,這隻手的手心壓根一條褶子都沒有,就像攤出來的煎餅,平的。
“嚯,還真是蠍子粑粑獨一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