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意外的意外
“源堡”內，感受着“被縛之神”視線中的平靜與淡漠，克萊恩變魔術般讓金幣在指間來回翻轉，完成一次次或有意、或無意的占卜。
威爾的預言雖然很直白，但克萊恩的解讀依舊很謹慎。
只因為“混亂”的干擾無處不在。
“命運”的巧合和“觀眾”的劇本不同，前者是一種多面性的啟示，不會刻意隱藏，只會因為解讀的不同產生不同結果，而後者全是刻意，充滿“觀眾”的意志，難以脫離被安排好的“劇情”。
威爾選在這個時候，又是以這種方式，已經為克萊恩排除絕大多數解讀方向。
“被縛之神”就是關鍵！
而《勇者斗惡龍》在這裏的作用是象徵性參照。
這是羅塞爾早期“創作”的話本故事，隨着一位位劇作家的改編和再創造，這個故事逐漸變成一篇引人深思的哲學着作，核心思想逐漸從純潔者的冒險和墮落轉變為講述人從對抗自我，到對抗強權，再到對抗世界，最終又回歸到對抗自我的人生循環。
充滿空虛、無奈，又那麼真實。
勇者戰勝惡龍最終成為惡龍的結局，就是它最令人無奈的地方。
風格頗為黑暗，卻十分貼合神秘世界。
因此，非凡者格外喜歡這個故事。
每一位能長久存在的非凡者都在經歷這樣一個循環。
以這個故事為基礎，匕首、盾牌和無腳鳥的啟示就不難解讀了。
匕首是專門針對弱點的武器，可以解讀為刀尖跳舞的勇氣，也可以解讀為隱匿自我的襲殺，是一種個體的選擇；
盾牌是額外搭配武器的手持防具，可以解讀為無私舍我的守護，也可以解讀為攻防一體的自我，是個體基於所在集體的選擇；
而無腳鳥相對特殊，是傳說中一種一直飛行，累了睡在風中，只在死亡時落地的鳥，現實中並不存在，有對長久堅持的褒義表達，也有對病態偏執的貶義表達，更有對命運不公的控訴，把它與匕首和盾牌放在一起，大概率對應勇者本身。
可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勇者。
不管是哪個版本的《勇者斗惡龍》，勇者代表的都是一個隊伍，一種群體，一種思想，不是特指某個具體的人或物。
所以，勇者只會和“被縛之神”有關，不會是全部。
那祂在這裏的具體象徵就是關鍵。
如果按勇者本身進行解讀，匕首和盾牌就分別代表“被縛之神”對“我”和對“他”的選擇，無腳鳥代表結果，可以通過觀察確定。
但如果按勇者的同伴進行解讀，則恰好相反，匕首會多出背叛和瘋狂，盾牌會多出自私和膽怯等逆位解讀，幾乎徹底改變整個預言的意思，必須找到真正對應勇者的象徵才能確定。
除了這兩種解讀方向，還有一種小概率的觀眾視角，或是故事裏、或是故事外，如果恰好是這種，那就真的什麼結果都有可能。
這些暫時還不能確定。
克萊恩只能確定勇者不是指自己。
作為常態位格能達到序列1的“占卜家”，祂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威爾說祂即將面對同樣的選擇，那祂當前的重點應該是“看”，而不是“選”，真正需要做選擇的時候，祂必然能感覺到。
畢竟，只有看清了、看懂了，才是做選擇的時候。
答案很快就會揭曉。
自己要面對的那個選擇也會很快到來。
將預言解讀到這裏，克萊恩便將視線從沒有溝通想法的“被縛之神”身上移開，神色凝重地抬起頭，望向瀰漫灰霧的上方。
星界中還在繼續的神戰祂已經看不見了。
因為信仰錨的動搖，也因為勝敗天平出現傾斜，神靈不再控制自己的力量，對現實的影響越來越嚴重。
原本隻影響魯恩和周邊戰場的神跡開始擴散，那些陷入沉眠的生靈紛紛蘇醒，沒多久就重新開啟戰爭。
那種散播於大地、逸散於自然的治癒力量開始變得猶豫。
因為隨着戰火重燃，每個戰士身上都在疊加洶湧的戰意，與越戰越強的“戰神”共鳴，為祂提供更加強大的力量。
撤去治癒力量是不可能的。
那會讓魯恩的信仰瞬間崩潰，提前鎖定神戰的結局。
於是，黑夜全面降臨！
佔據大半天空的黃昏被黑夜強行奪取一半疆域，接着是雙方更加激烈的碰撞，才展現少許存在感的太陽和風暴異象直接被擠佔到角落。
黃昏與黑夜的激烈碰撞讓現實中的變化更加詭異。
最開始是沉眠與蘇醒不斷交替，接着是精神陷入沉眠身體卻繼續戰鬥的夢遊，最後是死寂般的靜止，所有被波及的生靈都陷入深層夢境，身體不再動彈。
可戰鬥還在繼續，而且變得更加激烈和……
荒誕！
彷彿武器開啟了無限彈藥和無限耐久的外掛，每個生靈都擁有無限的體力，受傷能快速恢復，徹底將這場戰鬥推入不會結束的深淵。
是集體夢境！
他們正在做一場與現實無異的夢。
在這場看不到盡頭的戰爭夢境裏，一切都是虛假的。
除了死亡！
神靈的力量在夢境中交織，做夢者一旦在夢中經歷傷痛和死亡超過精神可以承受的極限，他們在現實中也會死亡。
當然，說他們死亡並不准確。
他們只是被困在了夢中。
真正決定他們生死的，是這場神戰的結果。
治癒的力量很難影響到深層夢境，只能延緩最壞結果的到來。
也是在這個時候，之前被擠佔到角落的巨大太陽和聚集無數閃耀雷霆的風暴開始展現自己的鋒芒。
天空猶如被撕裂般破碎。
這一刻，就像是世界末日降臨了。
但沒有多少人看見。
因為……他們正在思考。
跟隨着太陽和雷霆，世界上所有的書籍都開始自動翻開，遠離戰場的生靈紛紛陷入思考，有的獲得了靈感沉迷於解謎，還有的陷入更加令人煩擾的疑問，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關注外界末日般的景象。
漸漸的，那些被各種載體記錄的文字和圖刻彷彿活了過來。
存在於非凡特性中的知識莫名出現增加和刪減。
某些人突然能偶爾看到一些只有自己能看見的怪異生靈。
而在無人注意的地方，黑夜帶來的暗影中正有一個個人影前行，他們手中都拿着一枚散發微光的十字聖輝，有的來回現實各處，有的在靈界與現實間穿梭，還有的直接前往星界。
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這一切克萊恩都看在眼裏，卻也只能看着，做些微不足道的嘗試，無力庇護所有，更無法結束這場戰爭。
“源堡”中安靜依舊。
……
星界，原“蒸汽與機械之神”的神國。
隨着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煙開始變稀薄，這處神國顯露出真實的空蕩和死寂，那些描繪繁榮和史詩的歷史片段沒有了，從邊緣到核心，負責填充這座神國的一切都消失了，彷彿那些濃煙才是它們存在的基礎。
還有亞瑟。
他也離開了這裏。
只留下兩個向內凹陷的金屬圓盤，和其中不斷響起的噼里啪啦聲。
那是“碰撞”的聲音。
兩個金屬圓盤裏分別有三個快速旋轉的奇異陀螺相互碰撞着。
左邊很複雜，是一個黑白相間的陀螺如同鑽頭般死死釘在一個金色陀螺上面，金色陀螺不斷嘗試頂開黑白陀螺，但旁邊還有個青藍色陀螺如閃電般不斷遊走，有時撞擊黑白陀螺，有時撞擊金色陀螺，有時躍上高空同時打擊兩者，讓兩者遲遲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右邊很簡單，是一個橘紅色陀螺不斷對一個黑色陀螺和一個綠色陀螺發起衝撞，黑色陀螺和綠色陀螺只能聯手抵擋，在這個過程中，橘紅色陀螺正隨着一次次衝撞緩慢增大體型，然後展開更加強大的衝撞，而黑色陀螺和綠色陀螺則靠着不斷修復損傷，繼續給橘紅色陀螺增加約等於無的傷痕。
這兩套孩童玩具般的陀螺擂台一直這麼自行運轉着。
然後在某個時間，突然靜止！
……
靈界，血海區域。
當斯厄阿祈禱成功獲得回應，卻發現什麼都沒發生時，邪異的身軀就微微顫抖起來，發出斷斷續續的無意義音節。
那些被祂焚毀的血色玫瑰再次開始生長出花苞。
承載祂的艘幽靈船化作飛灰。
而祂只能站在那裏，艱難又無助的嘗試着掙扎。
克萊恩早就跟隨蕾妮特女士的行動退至遠處，安靜看着斯厄阿“樹榦”上的刺眼“猩紅”緩緩蔓延到“樹枝”上。
當繁盛的紅玫瑰集體盛開時，一條老舊的發黃繃帶猶如一條怪蛇，從那顆被祂重重保護起來的“心臟”中鑽出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點點將斯厄阿綁成個木乃伊。
這一刻，斯厄阿徹底安靜下來。
祂已經明白了。
出問題的不是“深淵”，而是自己，是自己的神。
這不是結束，變化還在繼續。
洛蒂這尊“歷史空隙影像”第一時間脫離克萊恩的掌控。
很徹底！
作為召喚者的克萊恩不僅無法奪回操控權，也無法通過取消能力讓其消失。
祂依舊眼神空洞，沒有任何自我意識，卻超越“歷史空隙影像”本身的限制，展現出比克萊恩更強的靈界掌控力，輕輕鬆鬆就把其他幾處戰場推向更遠方，然後從遙遠的、未知的地方挪來一片靈界區域倒映在這片血海中。
那是一片蠻荒叢林，叢林間有一座用雕滿原始圖刻與納瓦語的方石堆砌，用神血黃金做封頂的巨大金字塔。
特奧蒂瓦坎！
曾經那位古神“異種王”克瓦希圖恩的神國！
一位身軀纏繞一根根老舊布條，裹着殘破聖骸布的木乃伊從特奧蒂瓦坎深處走來。
是亞瑟曾在神戰遺迹集體夢境中見過的那個托爾茲納。
祂是過去那位古神“異種王”克瓦希圖恩的從神“靈物之神”，也是消失的最後一份序列1“神孽”非凡特性。
自從見到這個祂，亞瑟就猜測祂才是真正的“異種王”克瓦希圖恩。
是祂選擇“節制”的全新開始。
這個托爾茲納不急不緩向這邊走來，最終來到斯厄阿正下方，成為祂的倒影，而位於斯厄阿頭頂那個虛幻世界裏的“被縛之神”也逐漸掙脫束縛獲得自由，成為祂信仰的神，回應從自己體內分離出去的另一個自己。
隨着某種奇異的三位一體關係達成，世界猛地一靜！
現實中的戰爭，星界中的死斗，靈界中的狩獵全部陷入詭異暫停。
膨脹的慾望被節制，旺盛的惡念在消退，迷茫的思緒變清明，所有將生靈推向瘋狂的激烈情緒都在瞬間冷卻為理智。
這是在……晉陞序列0？！
“被縛者”！
作為曾受邀參與刺殺“遠古太陽神”的救贖薔薇成員之一，托爾茲納在與“慾望母樹”對抗千餘年後，終於也走到了這一步。
就在這個最特殊的時間點。
……
星界中，被黑色汪洋淹沒的“永恆烈陽”神國。
一座巍峨白塔一邊鎮壓着太陽，一邊牽引着狂暴雷霆在黑色汪洋中沉浮，當托爾茲納晉陞序列0引發世界共鳴時，“永恆烈陽”和“風暴之主”同時受到影響瞬間恢復理智，終於不再相互扯後腿，而是聯手把困住祂們的“知識與智慧之神”打落“海”中，然後快速逃離黑色汪洋的範圍。
這種聯手只持續了短短一瞬，祂們就再次被本能驅使着敵對。
但也比之前幾乎要拚命死斗的狀態好太多。
脫離危險的黑色汪洋后，凸顯出模糊人臉的金色耀陽和上身是人形下身是烏賊雷霆巨人分立被黑色汪洋淹沒的神國兩側，祂們戒備彼此的同時牢牢鎖定着沉入“海”中的“知識與智慧之神”，連憤怒的“暴君”都沒有急着動手。
祂們在觀察，在思考。
交手這麼久，祂們已經發現了“知識與智慧之神”的不對。
這些源自“混沌海”的污染確實很危險，但這種危險並不能立刻殺死祂們，而是刺激“原初”意志復蘇，從而失去“我”的概念。
需要一個不算短的過程。
到了序列0這個層次，又親身經歷過一次“遠古太陽神”復蘇“原初”意識的事件，祂們多少都掌握着幾種對抗污染和侵蝕的方法。
根本不會出現那種被秒殺的局面。
而危險是雙向的，祂們三位要承擔的風險並沒有太大不同。
所以，“知識與智慧之神”從一開始就不是要搶奪“永恆烈陽”的權柄，祂是為了別的什麼，故意拖着祂們在這處特殊戰場交戰。
祂們想不到那是什麼，更無法猜。
眼前的未知就像是詛咒，散發出莫名的恐懼令祂們憤怒，以及一點隱隱的渴求讓祂們焦躁。
於是，祂們決定等待。
神國深處的黑暗中，經過一段不長不短的安靜后，黑色汪洋再次翻湧起來，有某種東西在嘗試掙脫這片虛幻黑海的束縛。
但不是被兩位神靈聯手打落的“知識與智慧之神”。
那是一抹金色！
破開黑色汪洋的是一艘造型古老、巨大無比的金色船隻，一位穿着簡樸白色兜帽長袍，身軀宛如破碎鏡子般正緩慢恢復的老者站在船頭，與另外兩個虛幻人影並列。
是“知識與智慧之神”！
祂那種內斂的瘋狂全部消退，變回了……“正常”。
如果亞瑟在這裏，就會認出這艘船是歷史上第一個人類王國，太陽王國的巔峰傑作。
方舟！
由太陽王國的王、賢者和祭司帶領子民打造，為跨越黑暗，前往新時代，卻最終在新時代來臨前，突然消失的那艘方舟。
現在，它重現了！
身披戰甲的黃金女皇在祂身邊，佩戴鬼臉面具的女祭司在女皇身側，祂們身後是一眾太陽王國的子民。
此時此刻，方舟幾乎完美復刻了亞瑟在“黃金之王”陵墓中見過的那幅壁畫。
那段消失在歷史裏的航行，正以一種難以言語的方式繼續。
只是對應惡魔和“宇宙暗面”的血海和胚胎變成了對應“混沌海”的黑色汪洋和……未知！
隨着方舟完全脫離黑海，方舟上佩戴鬼臉面具的女祭司和太陽王國的子民就變得虛幻起來，開始出現一個個不同時代的人影，黃金女皇也同步發生變化。
從王者到巫師，巫師到學者，學者到醫生，醫生到工匠……變化一直持續到再次成為王者。
一位男性帝王！
在這裏停留足足7秒祂才產生新的變化。
那是一個被裝在玻璃燒瓶里的人類小嬰兒，除了體型過度迷你，祂和其他人類嬰兒沒有任何不同，祂正睜着一雙烏黑眼眸看着“知識與智慧之神”。
抱起這個被裝在玻璃燒瓶里的小嬰兒，“知識與智慧之神”溫和問道：
“後悔嗎？”
祂過去也詢問過對方一個類似的問題，時隔數千年，祂也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選的，就不後悔。”
小嬰兒平淡的做出回答。
聽到對方將數千年時光的孤獨和苦難盡數濃縮為這一句話，“知識與智慧之神”臉上露出個人性化的釋然表情，點點頭，說道：
“是啊，對於我們來說，連選擇的機會都是這樣珍貴。”
隨着話語出口，在黑色汪洋中航行開始轉向。
它……正在離開！
遠離黑色汪洋的“永恆烈陽”和“風暴之主”直接愣住了。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