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往前的路

把時間稍微往前一些。

迷霧城，麵包劇場邊上的騎士團駐地，克萊恩最初入住的那個房間。

克萊恩留下了一尊密偶在這裏。

戴着頂草帽做園丁打扮，彷彿剛從花園工作歸來的多拉格看向那個窗戶，見那裏窗帘拉緊，利用心靈視角感應內部只能看見一片空洞，釋放靈性感知也被特殊的封印力量阻擋，對此他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進騎士團駐地。

和值守大廳的銀甲守護騎士相互打過招呼，他不急不緩前往二樓。

柔和的無形波動以他為中心向外擴散開。

當他來到二樓時，在這裏暫住的幾位準迷霧城居民分別有了去其他地方逛逛、去補充採買生活用品、又或是去市政廳了解最新任務委託的想法。

他們紛紛打開門走出房間，然後經過他身邊離開這處駐地。

沒有任何一個人和多拉格打招呼。

因為看不見，更感覺不到。

這些人全部離開騎士團駐地的時候，多拉格剛好來到克萊恩的房間門口，他沒有急着敲門，而是開始清理自己衣服上的塵土，語調溫和地說道：

“克萊恩先生，雖然塞西先生、洛蒂女士和祖拜爾大人都默許您的作為，但您這樣持續截取高權限理性律法的力量，已經影響到了我幾位病人的狀態，我有必要提醒您，‘故意傷害’在迷霧城是大罪，所以，能請您適可而止嗎？”

這是請求，也是警告。

封鎖房間的靈性之牆沒能阻隔這番話語。

因為“知識與智慧之神”的關係，迷霧城規則網絡當前的負荷有些嚴重，偶爾會出現嚴重到直接“斷網”的異常波動。

在這種情況下，克萊恩的嘗試也成為其中擾亂平衡的重要誘因。

如果事情不嚴重，以多拉格淡然的個性是不會親自過來的。

不敲門就是為自己保留最後的體面。

房間裏，這麼猜想的克萊恩讓夏洛克模樣的密偶站到門口，隔着房門看向多拉格。

之前多拉格看向房間窗戶的時候祂就感覺到了。

隨着用“嫁接”截取迷霧城的力量越來越多，克萊恩對被白鴿和騎士找上門有心理預期，更嚴重的結果也不是沒有想過，用於解決這種麻煩的籌碼祂已經準備好了。

但迷霧城幾位大人物沒有給祂這個機會，真正找上門的多拉格也很客氣。

像是在故意縱容祂往死里薅迷霧城羊毛的行為。

怎麼看都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勢頭。

想不通這是為什麼，祂側頭看向身後一位安靜坐在單人床上，身形虛幻、雙眼空洞，呆愣愣看向正前方的少年。

是威爾！

是“歷史空隙影像”！

這次召喚已經接近召喚時限了。

從半個月前把密偶安排在這裏開始，克萊恩像是流水線上的熟練工人般，機械化的一次又一次召喚“歷史空隙影像”，有時候是召喚同伴，有時候召喚物品，有時候是召喚自己，猶如開啟了無限靈性的外掛。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祂只是開發出了無縫銜接工作和休息狀態的循環技巧。

之所以用上這種極端方法截取迷霧城的力量，一部分是給即將接觸“暗天使”的自己準備，另一部分則是為了幫助威爾。

威爾什麼都沒說，但克萊恩什麼都明白。

或許是因為自己太有想法、又或是自己還不夠“聽話”，“詭秘之主”很可能來不及誕生了，更有可能不會誕生了。

所以，威爾必須賭一把。

祂從“混亂”中預見到一個成功率不足1%的渺茫機會，已經無法預見更遠的未來，也無法再積累更多“幸運”，幾乎走到“命運”道路盡頭的祂只能抓住這個機會，嘗試容納“命運之輪”途徑唯一性，去面對局勢更加複雜的未來。

否則等一切都變成未知，才是對“命運”最壞的結果。

克萊恩無法看着朋友去死。

迷霧城的高權限理性律法和自己疊滿buff夠到的“愚者”位格，是祂唯二能幫到威爾的東西。

“嫁接”能短暫幫祂穩定容納唯一性的狀態，高權限的理性律法能讓祂在關鍵時候有餘力調整自己的狀態。

理論上祂是能為威爾提供有效幫助的。

可……

祂找不到威爾，也無法確定威爾當前的狀態。

看着這次召喚的“歷史空隙影像”也沒有意識降臨，對應“命運”更沒有任何異常波動，完全一副威爾已經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的模樣，克萊恩無聲嘆了口氣，轉過頭，隔着房門對多拉格說道：

“抱歉，多拉格先生，我無意引發混亂，能否允許我再試最後一次，無論成功還是失敗，我都會停止。”

絲毫不意外這種請求，多拉格點點頭，可話語出口時卻奇怪的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我的病人裡布魯諾先生受到的影響最嚴重，目前已經在我的花房裏卧床不起，始終被夢魘糾纏，我用盡了辦法也只能維持他的狀態，無法徹底治好他，或許……只有‘水銀之蛇’的‘神之宣告’能做到。”

說完這話他就轉身離開了，彷彿目的已經達成。

這算是……提示？

無比茫然地眨眨眼，克萊恩被多拉格的操作弄得滿腦袋都是問號。

祂越來越搞不懂迷霧城這群人的腦迴路了。

但這個提醒很關鍵，直接點破了布魯諾這個明明很重要，卻怪異存在於自己認知盲區的傢伙，瞬間驅散蒙蔽祂心靈的迷霧，如同被長久困在迷宮裏的冒險家得到完整版迷宮設計圖般，準確獲知前往出口的路線和攻略。

意識到這就是“命運”領域的謎題，克萊恩突然感覺有點牙疼。

不是因為謎題。

而是更加不明白迷霧城一眾高層的目的。

另外，如果多拉格提供的“攻略”沒問題，布魯諾就是那個關鍵，“水銀之蛇”的“神之宣告”能力又要怎麼獲得呢？

難道要去找已經重啟的烏洛琉斯？

……

讓時間回到現在的烏托邦。

莫貝特·索羅亞斯德在街邊公共廁所遇到了一個奇怪少女。

沒穿衣服的那種。

面對比起防備更多是尷尬的美麗少女，他為對方隨手“借”來一套城市清潔員的制服，簡單對自己和現狀做過介紹，就提出帶對方前往穿越者事務所登記。

全程表現得很紳士，很平靜。

別說是動手動腳，就連視線都很規矩，彷彿多看一眼都會爆炸。

不管是少女一絲不掛突然出現在廁所，還是混雜多種語言說些聽不懂的怪話，又或是被烏托邦這座神秘城市震驚到說不出話……莫貝特都見怪不怪。

在烏托邦，這種事實在太正常了。

經常有來自不同時代，甚至不同世界的傢伙出現，到這個月才開始減少。

比起醫院、墓地、下水道和垃圾桶這種出生點，公共廁所已經非常好了。

至少很快就能遇到其他人。

等少女的情緒差不多穩定下來，莫貝特才沒什麼精神地問道：

“聽你說話，我們似乎是來自同一個地方，我是第四紀所羅門帝國索羅亞斯德家族的成員，你呢，來自哪個時代？”

這句話他使用的是魯恩語。

向一位同伴學來的。

連續聽到所羅門帝國和索羅亞斯德兩個關鍵詞，穿一身偏大工作服的少女終於把視線從高樓與各種廣告牌上移開。

確定莫貝特沒有說謊，也不是故意套話，她神色稍顯複雜地說道：

“抱歉，還沒有自我介紹，叫我羅……羅寧吧，我比你年輕，是第五紀因蒂斯共和國的一位貴族，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完全就是神跡的程度了。

“你知道怎麼才能見到這座城市的管理者嗎？”

感慨完相遇和醒來，她問出了自己當前最關心的問題。

似乎不是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莫貝特從衣兜里拿出一盒紅色包裝的香煙，自己咬住一根，又向羅寧遞過去一根。

見羅寧動作熟練的用雙指接過煙，他點點頭，毫不避諱的使用非凡能力竊來一團火苗為雙方點上煙，等舒緩地吐出一口煙霧才說道：

“這座巨大城市信仰一位名為‘愚者’的神靈，有傳言祂的神殿就在這座城中，一會兒到穿越者事務所就能找到祂的信徒，你想找管理者的話，找他們比較快。”

聽到烏托邦信仰“愚者”，羅寧眯起雙眼，其中有無數信息流閃過。

琢磨出莫貝特不看好自己能找到管理者的意思，她像個上了年紀的大叔般長長抽了口煙，然後讓煙霧緩緩從鼻子裏離開。

在面容被朦朧煙霧遮擋的情況下，她換了個話題問道：

“看來你認識某個信仰‘愚者’的大人物？”

兩人並排往前走，莫貝特扯了扯嘴角，說出了原本不會說的話語：

“是啊，認識，一個叫格爾曼·斯帕羅的傢伙。

“他是‘愚者’的代行者，非常厲害，也是因為他，我、夏塔絲、斯諾曼、格羅塞爾和龍澤爾這些最少200歲的普通人才能活着回到現實。

“他很少出現，上次是我們來到烏托邦那天，他來告訴我們暫時不能離開這裏，否則還是會死，需要等待合適的‘醫生’治療，或是向神靈祈禱，請求恩賜，龍澤爾那傢伙為了能早些回家已經全身心信仰‘愚者’了。

“反觀我們就不行了，夏塔絲是古精靈，只信仰它們的王和王后，斯諾曼是苦修士，只信仰創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格羅塞爾是巨人，只信仰它們的王，至於我，我怕被夏塔絲揍……”

他像是和關係要好的老朋友聊天般，非常自然的講述着這些。

直到轉過街角，能看見穿越者事務所的藍白色招牌。

羅寧的視線完全被事務所門口一個穿警官制服的幹練女士吸引，她彷彿鬆了口氣般低聲呢喃道：

“果然有密偶啊……”

莫貝特非常自然的停止了講述，就像無事發生般轉身離開，沒有再繼續陪同。

羅寧徑直走向那位警官密偶。

發現她的靠近，女性警官絲毫沒有戒備，而是親切問候道：

“下午好，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羅寧用一副天真無邪的笑臉湊上前，像是想要訴說秘密般挽住她的胳膊，小聲說道：

“宮廷玉液酒……”

她說的是中文。

雙方親密接觸的地方有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細密數據流展開。

這個變化發生的瞬間，女性警官、事務所里的幾位工作人員、周圍幾棟建築里走到窗邊的男女老少……他們集體看向羅寧。

許久許久，被她挽住胳膊的警官密偶才開口說道：

“180一杯……改革春風吹滿地？”

聽到同樣是中文的答案和反問，羅寧臉上有感慨、也有苦澀，她抬起頭，以身邊的密偶為媒介看向“源堡”里的克萊恩，說道：

“中國人民，真爭氣……”

隨着對上這個暗號，雙方詭異的陷入了沉默，連遠處的嘈雜也弱了下去。

很久很久。

“呵！”

是羅寧一聲意味複雜難明的笑聲打破了這份安靜。

“我本來有很多話想說，也設想過很多見面時起范兒的橋段，但真正見到了，又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看到這座城市我就全明白了，‘占卜家’啊‘占卜家’，我就知道一定會是‘占卜家’，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好運還是倒霉，這幫傢伙還真是沒創意……兄弟，能走到這一步還不被吃乾淨，你是個人物，我服！”

並沒有做出回應，警官密偶帶着羅寧傳送來到一家街邊小餐館裏。

來到這裏，羅寧不自覺就看向門口的冰箱，看向頭頂平穩轉動的風扇，看向總是泛着油光怎麼都擦不幹凈的桌面，看向牆上寫着熟悉菜名的菜單，看向掛在牆角沒有開啟的電視。

“想吃點什麼，菜單上的都可以點。”

聽着違和卻又親切的話語，羅寧笑着捂住了臉，好一會兒才說道：

“來份番茄炒蛋，再加份小炒肉，米飯要加滿，對了，冰可樂也要，還有花生米……”

她的要求雖然很多，但都被滿足了。

這家餐館的老闆也是克萊恩的密偶，原本是一位“獵人”途徑的序列6，受到達尼茲的啟發，祂專門為這個途徑的密偶開發了廚藝特長。

效果確實不錯。

羅寧對飯菜就表現的相當滿意。

自從飯菜上桌，她手裏的筷子就沒停過，到最後甚至連盤子裏的湯汁都被她混着米飯吃乾淨了。

等她喝掉最後一口可樂，把玻璃瓶放在桌子上，長長呼出一口氣才說道：

“吃飽了，也滿足了，說正事吧，找到我最後那座陵墓了嗎？”

這句話又引發一小段沉默。

警官密偶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很是平淡地說道：

“是貝爾納黛找到了那裏，我只提供了一些幫助。

“祂目前還留在那座島，打算凈化‘墮落母神’的污染嘗試扮演‘賢者’，我發現那座陵墓深處還存在一片暗影，已經告訴過祂不要靠近，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聽到貝爾納黛這個名字，也注意到“祂”這個代稱，羅寧的神色更加複雜了。

幾次開口又閉上，她最後只能格外無奈地說道：

“拜託，先別告訴她我復活了，我現在具體是個什麼情況還需要點時間研究。

“至於留在那座陵墓里的東西？我猜是我的一部分靈體，影子、記憶、知識、歷史片段這種，在我被複活的時候，隱約有感覺到被撕扯下一小片什麼東西，大概是‘墮落母神’想要重新孕育一個我降臨地球，方便的話幫我確定一下。

“雖然暫時沒發現有什麼問題，但能不缺零件，還是不缺的好。”

通過數次不同角度的試探和神靈視角的深入觀察，克萊恩基本確定了這位少女就是自己那位老鄉，而不是某種高度相似的複製品。

神秘世界的大部分復活手段其實都是在製造複製品。

只是看起來完美。

得到結果，警官密偶的話語裏也多出幾分溫度，她說：

“可以，我正好有時間，你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也看不出你現在有什麼問題，甚至找不出半點瑕疵，只能看到絕對意義上的‘完美’，你狀態好的令任何一位神靈羨慕，這就是‘完美者’的特殊？”

嘴裏“嘖”了一聲，羅寧煩惱地撓撓頭，苦着一張臉說道：

“不知道啊，就是因為這樣才麻煩，有問題也很難發現，等發現估計都快涼了，我從來不知道‘通識者’途徑的序列0藏着這麼大一個坑。”

說著說著，她整個人都變得頹廢起來，靠着牆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預見到祂能幫我擺脫污染，卻沒想到會這樣，我那個便宜兒子可把我坑慘了，‘蒸汽’不僅沒死，還解決了自己的麻煩，現在變成我欠祂了，說祂下一秒變成‘窺秘人’途徑的序列0回來幹掉我都不奇怪……”

這是一種隱晦的請求。

看到她腦袋靠着牆，用手按揉額頭的樣子，警官密偶面帶淺淡笑容，說道：

“那就留下吧，有一位神靈幫忙建設城市，說起來還是我賺了。”

原本克萊恩到這裏就打算離開，把密偶交回給平常留守“源堡”的分身，繼續維持相對呆板和機械的狀態，因為祂的本體還在神棄之地，在沒有處理好第一塊褻瀆石板的問題前，不能長時間呆在“源堡”里，很可能會出問題。

可不等祂告別，羅寧的話語就讓祂再次陷入沉默。

“我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麼，那種無路可走的絕望感覺我懂，所以，有需要隨時召喚我，我能讓你的召喚不會失敗，也能繞過唯一性的限制，即將被我改名為機械神教的蒸汽教會也會成為你的助力，這一次，我們前方都有路走。”

這些話說的認真、沉穩，就像一位靠譜的成年男性。

看着這個明明哪裏都很陌生，卻很難當成陌生人的羅寧，警官密偶難得開了玩笑，說道：

“真該讓貝爾納黛看看你這幅樣子。”

一句話就讓羅寧破了功。

等克萊恩專註在其他事情上，依舊留在小餐館裏的羅寧緩緩收斂笑容。

牆角的電視機突然自動開啟，但只是在無數畫面間快速切換，始終沒有任何清晰的畫面和聲音呈現，過去許久才漸漸好轉，最終穩定在一個新聞節目上。

節目是過去的節目，但內容卻不是。

“……‘偉大航道’的變化導致南北大陸再次隔絕，南大陸由拜朗王國掀起的反抗戰爭就此奠定勝局，各方殖民勢力或是直接死於戰爭、或是解除武裝被關押、或是受到教會的庇護進行監禁，東西拜朗或將重新整合，結束持續千百年的分裂亂局……

“……由於弗薩克對魯恩發起的襲擊太過突然，等魯恩反應過來，損失已經難以挽回，國王喬治三世對此發表重要講話，為在襲擊中喪生的國民表示哀悼，強烈譴責弗薩克的野蠻行為，併當場對弗薩克正式宣戰……

“……大量黃金憑空消失引發了財富蒸發潮，一段時間裏，北大陸諸國的市場均出現嚴重動蕩，讓除弗薩克以外的諸國難以正常過渡到戰時狀態，即便完成過渡，此次物價漲幅也比過往戰時物價的漲幅平均高出30%……

“……弗薩克與魯恩交戰不久，因蒂斯一方也因為外交關係破裂對魯恩發動進攻，費內波特派出軍隊進行阻攔，三方在霍納奇斯山脈開闢戰場，而倫堡諸國對參與這場戰爭並不積極，只是聯合對抗來自因蒂斯的進攻……

“作為第一個打破神靈公約的正神教會，永恆烈陽教會以為光明神之子復仇為理由，直接對敵軍展現大範圍強制人改信的力量，牢牢牽制住魯恩的高層戰力，彷彿是在和弗薩克打配合……

“唯一不受戰火波及的加爾加斯群島今日傳來噩耗，一群‘正義’人士無差別懲處犯下盜竊、劫掠、侵犯、貪腐、傷害等罪行的‘罪犯’，他們人數眾多，手段殘忍，行為越來越接近屠城，他們又稱這場‘正義制裁’為……

“獵罪天使挑戰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