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破城
襄陽一場大仗打下來,死了很多人。儘管過去如此長的時間,當年的每一幅場景皆歷歷在目。
瘸腿老頭半眯着眼看着天空。這日子真好啊,天高雲闊,雲淡風輕的。
……
十三萬茶軍掩埋在襄陽城下。
庸城線的火字營,活着回來的只有三個人,沒有老北線朱奉。
朱奉的頭顱,被庸城守城官一刀割了去,掛在了城樓之上。那一日,火字營中沒有一個士卒哭泣。他們只是朝着城樓的方向,迎着涼軍的箭雨,像一個個不知疼痛的木頭人,一次次地發起衝鋒。
終於,踩在昔日朝夕相處的同袍們的屍骨上,一名士卒輕輕地從城樓取下朱奉的頭顱。
火字營之火,永不滅。
……
薛得甲也死了。
杏子林,一桿飛雲槊,薛得甲以一人之力,刺死百餘名涼軍伏兵,雙手虎口抻裂得足有兩寸深。
五把涼刀扎入他的胸膛。
無當飛軍為陷陣營擋住了涼軍伏兵。丁除昧,在第十日終於攻下了白水關。被砍掉一隻胳膊的丁除昧,在襄陽城樓的棋室,見到了瘸了一隻腿的大將軍韓漸離。
他問道:大將軍,這一切都結束了吧。
大將軍頷首:結束了,終於都結束了。
在他面前的,是納德獨創的扇形棋盤。棋盤上只剩下寥寥幾枚黑色鐵棋子。而白子,已被拾出了棋盤之外:
只餘一枚白子。
臨死之前,納德對韓漸離道:這枚白子,我下在了你的心裏。
瘸腿老頭,磋磨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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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間的那顆白色鐵棋子。
……
沒有一個涼軍逃跑,也沒有一個涼軍投降。涼刀已經砍鈍砍卷,手中沒有了兵器的涼軍泰然自若地看着茶軍割掉前面同袍的腦袋,然後慷慨赴死。
這些涼人,從來沒有想過今生可以回到故鄉。
大將軍韓漸離被兩名士兵扶着走進棋室。棋室內,納德正從棋盤上拾走一枚枚白色棋子。
這座襄陽城,再無可能翻盤了。
納德抬手一拋,白色棋子叮咚咚灑在地上打着滾兒。納德悲笑道:大將軍,這盤棋,你贏了。
韓漸離看着他,沒有說話。
來棋室路上,韓漸離心中本有很多話要對他說,想過要大聲唾罵這個納德,他沒了十三萬名同袍在襄陽這片土地上,他恨不得將納德五馬分屍才解恨。
但看到那個近乎佝僂的老頭兒,大將軍韓漸離只想,大聲哭出來。顧不了身邊有沒有人了,放肆地哭出來。
納德緩步上前,道:大將軍,就在此時此刻,我亦可殺了你。
門外大將軍左右親兵聽了立馬湧入棋室,將納德團團包圍了起來。納德呵然一笑,道:就憑他們,擋不了我。只是老夫不想手上再有殺戮,再染多餘的鮮血。
大將軍道:那外面倒下的這些人,不是你所造殺戮嗎?
是我嗎?納德伸出雙臂,道:不,是你,是我,是茶國,是大涼,是這個世道,一同所造的殺戮,每個人都有一份業障在其中,不是嗎?
大將軍語噎,許久道:你隨我去太都吧,陛下讓我給你帶句話,你可以不死。
大將軍,我且不會同你赴茶都的。納德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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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棋室,棋室之外,是襄陽的半邊天空,他道:我在這座襄陽城待得太久了,實在太久了,就像生長在了這座襄陽城裏一樣,就像,彷彿我就是這座襄陽城一樣。
誰也帶不走我納德。
納德仰天長笑,倒地而死。韓漸離來之前,他已服下了巨毒。
朝廷降旨,將納德身首斷離,將納德之身葬於襄陽城外,其首,帶回茶都。
……
劉大頭活了下來,卻不願這時候回原籍松江府去,他說:死去的同袍太多了,老天爺讓他活下來,肯定有它的用意。他要一輩子在這裏為襄陽北線軍守墓舍。
大將軍韓漸離也不強求。
……
襄陽線是西涼門戶,打下襄陽城,等於一隻腳已經踏進了西涼。
杏子林,為薛得甲墓祭的韓漸離,見到了渡河而來的東庭山道士趙鍾離與呂長卿。
呂長卿問道:襄陽破城了?
韓漸離頷首。
明日,大將軍韓漸離就要啟程回京述職。北線軍的中軍大帳交給了丁除昧,丁除昧的脾氣小了許多,也不高聲大嗓門兒了。
前些日子,他還戒了酒。
丁除昧說:沒有朱奉,沒有薛得甲,這日子過得好像真得沒什麼意思。
他還說,他甚至有點想念那個討人厭的庶吉士李信了。
兵部有人上摺子,奏請為襄陽一戰中有功之將封侯,把大將軍韓漸離排在了首位,當是首功。大將軍韓漸離知道后,跑到兵部去,上門罵了三天娘。
遠在襄陽的丁除昧聽說後會心一笑,只說了一個字: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