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冰塊
幾個人做了滿滿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林微夏剛坐下發現門紫不在,放下筷子起身想去叫她下來吃飯,一轉身看見門紫趿拉着棉拖下樓,一臉的睡眼惺忪。
門紫披了件外套眯着眼在林微夏旁邊坐下,林微夏把筷子遞給她,輕聲問道:“你要不要喝杯果汁?”
“要,謝謝。”門紫打了個哈欠。
眾人在吃飯前舉杯,有男生大聲說道:“來,敬微夏和丁丁,你們辛苦了,不過做飯是輪流制,在座的各位垃圾也別想逃。”
一行人哈哈哈大笑,紛紛說道“辛苦了”“辛苦了”,邱明華拿着筷子指了指桌子上拍黃瓜,笑着說:“大家也嘗嘗看好不好吃,本人唯一會做的拿手好菜。”
坐旁邊的女生拍了一下邱明華的手,鬥嘴道:“筷子別離這麼近,口水掉進去怎麼辦!”
“我……”邱明華一臉的無辜委屈。
吃飯間隙,眾人除了聊起明天的行程,也有人說起還有一年大家即將畢業的事,爽朗的笑聲中多少透了點對未來的迷茫。
蔣珩坐在旁邊,看林微夏吃得比較少,心一動,看到離她較遠的一盤避風塘炒蟹,夾了一隻肉質肥厚的蟹到她碗裏,說道:“你嘗一下,味道不錯。”
林微夏把嘴裏最後一口飯咽下去,看着碗裏出現的蟹有些猶豫,筷子夾了起來,一道調羹撞擊碗發出的聲音響起,不緊不慢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不知道她海鮮過敏嗎?”
原本還嘈雜的氣氛突然安靜下來,班盛把調羹撂下,好整以暇地慢悠悠迎上了蔣珩的視線。
眼神交匯中暗流涌動。
施離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一桌人面面相覷,視線開始在三人之間打轉,蔣珩的神尬,林微夏輕聲偏頭對他說:“不好意思,我沒有提前說。”
只有班盛的表情遊刃有餘,一臉坦然。其中有幾位在兩人最初重逢時就在場,一副我哥終於明面上不爽了的意味。
“正好我想吃。”門紫夾走了林微夏碗裏的蟹,出來打了個圓場。
好在這個插曲很快被揭過去,眾人很快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后,他們來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開始喝酒聊天。
林微夏和門紫坐在一起,蔣珩和她隔了一個位置,坐在她斜對面的是班盛,他散漫地坐在沙發上,轉動手指的那枚梵文戒指,旁邊的女生興奮地同他說話,班盛漫不經心地聽着,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喝酒喝到一半,施離截下了一位想要開酒男生的手,紅唇一張一合:“光喝多沒意思啊?真心話大冒險?”
“又來?”邱明華對這個遊戲都過敏了。上次他玩輸了之後,一幫人竟然讓他去跟酒吧穿黃色衣服的女孩說自己有狐臭,人生奇恥大辱。
“玩點不一樣的吧,”有位男生建議,“每個人有一次輪流抽卡的機會,抽到的是真心話就真心話,大冒險就大冒險,不過這次的真心話是答者寫在一張紙條上,想看答案的人得喝一杯酒,怎麼樣?”
“可以啊,玩吧,最喜歡我知道別人不知道的秘密了。”門紫拿起勺子悄悄了玻璃杯,示意大家開始。
大廳里的幾盞燈被關掉,只留了一盞小燈散發著暖色的光芒,氣氛瞬間曖昧朦朧起來。
桌子中間放了一個微縮的遊戲轉盤球,由發起人按動開關,一個白色的小圓球閃着燈開始自轉起來,轉了幾圈后,球慢悠悠地在林微夏面前停下。
林微夏抽了一張卡,一旁的蔣珩幫忙念了出來,念完之後又看着林微夏,像是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林微夏拿着一支筆戳了一下下巴,垂眼在上面寫了一個答案,全程門紫的手搭在她肩上,看見答案后極快地挑了一下眉。
最後林微夏把紙條折好扔進玻璃罐里。
蔣珩是第一個喝酒的,他看一下林微夏的紙條,然後笑了一下。施離也喝了一杯酒,看到林微夏答案的那一刻幾乎是冷笑一聲,瞥了她一眼,又把紙丟了回去。
班盛揀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也選擇了看林微夏的答案。
打開那張紙條,林微夏搭在膝蓋上的手指不自覺縮了一下。他那側的光很暗,臉半陷在陰影里,垂眼看着,在反覆咀嚼她的答案,臉上表情不明。
第二局遊戲開始,白色的圓球亮着光開始不停地閃,開始自轉,轉了兩圈后,“嘟”的一聲停在門紫面前。
門紫隨手抽了一張卡,翻開一看——打電話給你最近聊天的一位男生,跟他告白。
邱明華見狀哄叫了一聲,其他人則一副好戲終於上演的狀態,興奮地你一句我一句開始起鬨:“門姐,快給大家看看你的微信最近聯繫人吧。”
有個男生自戀地接話,說道:“不會是我吧,不用告白了,紫,我接受你。”
“呵。”門紫只給了一個字表示無語。
門紫拿起手機登錄微信,點開最近聯繫人,第一位恰好是寧朝,下午出去玩的時候她分享了一張照片給他。
他的頭像是雪地里的一隻北極熊。門紫只給寧朝備註了一個字母:N。
“門紫,這個N是誰啊?”剛才打趣的那位男生問道。
門紫沖那男生妖艷一笑,說出來的卻是:“無可奉告。”
在眾人的期待下,門紫撥打了寧朝的電話,揚聲器發出嘟——嘟——嘟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緊張。
這種遊戲門紫玩了千百回了,因為是遊戲,所以她十分得心應手。
可對象是寧朝的時候,門紫就會忐忑,更料不到事情的發展。電話響了十五秒后終於接通,聽筒那邊傳來一道很低的聲音,似乎還帶着運動后的清啞:
“喂。“
寧朝那邊的背景音很雜,隱隱傳來嘹亮有力的口號聲,門紫問道:“這麼晚了,你還在訓練啊?”
“嗯,晚上緊急大拉練,老子那會兒還在洗澡,聽到教官的口號,頂着一頭的泡沫就出去了——”寧朝臉頰鼓動,呼出一口氣,問道,“找我什麼事?”
門紫剛才還被他的話逗笑,這會問起正事,她嗓子開始發乾,舔了舔嘴唇:“跟你說個事。”
“說唄。”
心臟快要爆炸,一路直躥到胸口,門紫還沒有說出來耳根就開始變紅髮燙,她暗自掐了一把自己,咳嗽了一聲:
“那什麼,我喜歡你。”
話說出口后,門紫屏住呼吸在等待電話那頭的回答,聽筒那邊是冗長的沉默,眾人也跟着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氣氛被弄得很緊繃,門紫知道這只是個遊戲,但確實是夾雜了試探的成分,她甚至有些期待,喉嚨不舒服,又灌了兩口酒。
寧朝清了一下喉嚨,語氣真誠又認真:“我看你挺盲目的,我跟你對待感情的態度不同——”
空氣安靜,他說著話,門紫正凝神聽着,旁邊的男生忽然發出一道憋不住的嗤笑聲。
寧朝語氣頓了頓,隨即明白過來,語氣有些咬牙切齒,反笑:“你在玩遊戲?”
門紫立刻拿起手機,把揚聲器關掉,她沖那個男生髮火:“你是不是有病?”
男生愣在原地,門紫冷着一張美艷的臉拿起手機撂下眾人走到外面去跟寧朝解釋了。
遊戲還在繼續,第三輪,綠色的按鍵啟動,白色的小球亮着燈不停地轉動,在轉了幾圈后,停在了班盛面前。
尖叫聲和口哨聲幾乎是同一個時間響起,施離手按在卡片說,跟班盛說:“我幫你抽唄。”
“我來我來!”邱明華語氣熱絡。
邱明華想去抽卡片,施離的手按住不動,她有點不開心,把眼神投向班盛,可惜他坐在那裏,神色倦淡,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也沒接她的眼神。
邱明華從中間抽了一張卡片,攤開來放在桌面上,眾人俯身去看,在看到那個問題后發出隱晦又曖昧的笑聲。
“班爺,你可以啊,一玩就玩了個大的。”
“說實話,我也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
所有人都看了班盛的問題,只有林微夏沒有去看。那張卡片就躺在桌面上,被幾瓶啤酒罐擋着,稍微一俯身就能看到。
但她沒有去看。
門紫打完電話回來后,臉色比之前好看了一點,她重新坐回林微夏身邊,加入大家的遊戲。
施離托着下巴看着班盛,似乎也很期待他的答案。班盛俯身,後背脊線拉直,找了支黑色的水性筆,薄唇咬開筆帽,在上面寫了一個龍飛鳳舞的答案,然後扔進玻璃罐里。
班盛的答案,在場很多人都喝了酒選擇要看,施離是第一個喝酒的,她有些緊張地打開紙條,在看到答案的那一刻唇角勉強牽出一個弧度,表情不明。
門紫也把面前的酒喝光,看了班盛寫的答案,然後發出清晰的一聲“嘖”。
蔣珩也看了。
林微夏坐在沙發上,她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無意間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班盛迅速強硬地把她的視線捕捉,全方面將人網住。
燈光昏暗,林微夏在他眼裏看多了太多隱晦不明的東西,又想起剛才撞見他跟施離從樓上下來,他鎖骨旁邊鮮明的紅印。
狼狽地移開視線。
又是一輪接一輪的遊戲,林微夏多喝了幾杯精釀,人喝得有點醉,低着頭,又抽了一輪,抽卡的手有些抖,放到桌上。
眾人俯身看過去,皆一致的沉默下來,氣氛詭異得不行。
邱明華倒吸了一口涼氣,感嘆道:“我操,這個玩得比我班爺的還大。”
“微夏,我都替你擔心了。”
她有些疲倦地揉搓了一下眼皮,也沒有去看,猜測是什麼跟男生要號碼或者表白的戲碼,問道:
“什麼?”
“跟你微信列表最近聯繫人里的第一個男生,含冰塊接吻。”門紫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
“冰塊呢!快去拿冰箱拿冰塊!”有人興奮地喊道。
“一會兒接吻可以拍照的嗎?我怎麼這麼緊張。”
“拍你個頭啦,尊重一下別人的私隱好不好。”
“不對,先給我們看看你的微信最近第一個聯繫的男生是誰?萬一不在場呢。”
林微夏心底咯噔了一聲,人都是蒙的,她消化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想問這遊戲能不能不玩,但很快有人把桌子上一臉亢奮地把冰格“啪”的一聲甩到桌上,所有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把林微夏架在那裏了。
林微夏別無他法,交出手機,放在桌上,眾人齊看過去,她最近的第一位男生聯繫人是高航,是林微夏弟弟。
而在林微夏置頂的聊天人中只有一個,那個黑色的頭像大家分外熟悉——
竟然是班盛。
一群人“哦”了起來,林微夏沒有表現不好意思,漆黑的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其他人都在打鬧起鬨,班盛窩在沙發上,臉上的鋒芒感消失,他眼底黑暗的情緒如巨浪翻湧,燈光轉過來的時候又急速消失不見。
眾人中只有施離表現出不滿,她一臉狐疑地問道:“不會是你臨時置頂的吧。”
林微夏很少甩人臉色,在人前她從來時都是疏離冷淡,不爭不搶的模樣,俯身收回自己的手機,嘴角泛出一絲冷笑,正要開口時——
一道聲音打斷了眾人,班盛俯身喝了一口酒:
“我置頂的。”
從高中時期,班盛在追林微夏,對她一向很有耐心,打持久戰,什麼都願意為她做。每晚送她回家,兩人確認一起考大學那天,男生搶過她的手機霸道地把自己設置為置頂聯繫人。
而這三年來,林微夏一直沒有動過那個置頂聯繫人的位置。
好像兩人從來沒有分開過。
一旁的蔣珩眼神黯淡下去,他還沒有主動出擊就已經輸了。施離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被氣得不行。
“快點快點,接吻!接吻!”
“啊啊啊啊,想看。”
林微夏坐在那裏遲遲未動,班盛重新靠回沙發上,一臉的事不關己,他甚至在隔岸觀火,等着林微夏會怎麼做。
像是獵手主動等動物親自送上門一樣。
起鬨聲和期待的眼神不斷,門紫想幫她解圍,但說出來的話瞬間被這些發瘋的觀眾所淹沒。
“喝酒可以嗎?三倍。”林微夏在一眾起鬨聲中冷靜開口。
氣氛忽然安靜下來,林微夏不去看那人的眼神,端起眼前的酒,一杯接一杯,仰起頭,喉嚨燒得厲害,仍堅持把杯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眾人紛紛叫好,自然也就放過了她。
下一輪遊戲開始,林微夏待了十分左右,感覺喉嚨一陣反胃,趁着昏暗的燈光悄悄離席。林微夏穿過大廳來到後院的衛生間,外面風聲呼嘯,她抱着馬桶吐了一會兒,難受得生理性的眼淚倒流出來。
擰開水龍頭接了一捧涼水,漱口,然後關緊。
林微夏打開洗手間的門,聲控燈亮了起來,班盛倚在門前,危險氣息襲來,她下意識想關門,修長的手臂橫了過來,輕鬆抵住,人強勢地插了進來。
修長挺拔的身影逼近,他身上鋒利的危險感明顯,林微夏直覺後退想躲開,“咔噠”一聲,門被反鎖住。空氣逼仄,沒關緊的水龍頭髮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就這麼想避開我?”班盛眼睛緊鎖着她。
“是。”林微夏直接承認。
“那你想跟誰接吻?”班盛看着她緩緩出聲。
“反正不是跟你——”
林微夏話還沒有說完,冰涼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男人俯身把嘴唇壓了下來,呼吸被掠奪,不由得睜大眼,最後一個音節被悉數吞進喉嚨里。
班盛抬手拖住她的後腦勺往他這邊壓。舌尖有些霸道地攪了進來,他的嘴唇沒有像之前那邊冰冷,反而變得滾燙起來,班盛舔了一下她的嘴唇,又步步為營,反客為主。
他身上冷洌的煙味很重,她清晰地看到了班盛臉頰靠近鼻樑那粒黑色的痣,一顆心怦怦直跳,快要躥到嗓子眼。
兩隻手抵在男生寬闊的胸膛上,班盛胸前的黑色衛衣領被一隻纖白的手扯得變形。林微夏有些生氣,嗚嗚嗚地張嘴,結果舌尖相碰,班盛含着一塊快要融化的冰塊推到她嘴裏。
然後輕輕含住,林微夏似乎聽到了他喉結滾動,把交纏過的冰水咽了下去的聲音,林微夏渾身像被電擊一般,耳根直發燙,繃緊腳趾,冰水順着兩人相碰的嘴角吧嗒吧嗒掉在班盛的鎖骨上,正中那個燕尾蝶紋身上,透着一抹禁色和旖旎。
寬大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揉搓着她的脖頸,林微夏抖了一下,一種戰慄的奇怪的感覺從心底湧起,她想要伸手推開他,卻渾身無力,白皙的手搭在寬大的手指上,指甲摳了一下他骨節上戴着的戒指。
林微夏渾身熱得出了一層汗。
水槽里的水持續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班盛在她頸邊喘氣,聲音喑啞:
“我快嫉妒瘋了。”
這兩天,蔣珩時不時看向林微夏的眼神,兩人低聲說話,視線交匯,他幫伸手幫她撣去衣領上的雪。每一件事都讓班盛嫉妒得發狂,失去理智。
地下兩道影子依然糾纏在一起。
冰塊在兩人的嘴唇里不斷融化,沿着嘴唇滴落在兩人胸前,把衣服染成深色,林微夏被親得喘息聲加重,缺氧感越來越重,腦子也無法思考,正當她沉浸在眼前這個人給的錯覺時。
林微夏腦子裏忽然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橫亘在兩人之間的東西還沒解決,一個激靈推開班盛,然後逃開。
在她轉身那一刻,耳邊還想起班盛低喘的聲音,然後是緩慢地嚼着舌尖僅剩的一點冰塊,然後吞下腹。
他的表情意猶未盡。
林微夏匆忙跑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整個人趴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裏,平復着至今還過快不一的心跳。
親昵之後又有些茫然,他們在幹什麼?
剛才抽到卡片寫答案的時候,其實眾人都在猜林微夏腦子裏上一秒想的是誰,覺得不是蔣珩就是班盛。
林微夏寫的是自己,因為她當時在想如何找借口推掉這個遊戲。
林微夏獨自在房間裏待了很久,一個小時后,門把發出轉動的聲音,門被打開,門紫輕輕地走了進來。
“你們結束了?”林微夏依然把臉埋在床上,臉頰仍燙得厲害,瓮聲瓮氣地問道。
“對呀。”
門紫把行李箱橫放在地上,打開,找了一套睡衣準備去洗漱的時候,想起什麼,走到床邊把東西給了過去,說道:
“給你。”
沒一會兒門紫去了洗澡,浴室傳來嘩嘩的洗澡聲,林微夏把臉從枕頭上起來,看到的是門紫給她的真心話卡片以及一張紙條。
卡片上寫着——這些年,你接過吻的女生一共有幾個?
心臟不受控制地縮了一下。
林微夏打開那張紙條,上面有一道冷峻的字跡:
僅有林微夏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