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骨釘
施離明明看過一次他的紋身,再看一次還是覺得好看。
正當眾人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燕尾蝶紋身,紛紛研究起來並感嘆漂亮時,班盛毫不留情地直接把拉鏈拽到喉骨那裏。
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了。
“爺是你們的猴?”班盛抬了抬眉骨,問道。
一群人被逗得嘿嘿直笑,只有施離一個人在笑聲中開了口,她看着班盛,眼睛裏透着直白和愛慕,以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哇,這蝴蝶紋身好漂亮,我也能紋一個嗎?”
潛台詞是——我能不能跟你紋一樣的,情侶的。
班盛喝了一口酒,突出來的喉結上下緩緩滑動,打在他身上的光轉走,一張臉陷入陰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不合適。”班盛說。
施離有些泄氣,她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包廂門忽然被推開,進來一位穿着緊身黑色毛衣,下身穿一件傘形馬海毛裙子的女生。
這穿搭有些怪異,可穿在女生身上十分合適,妥妥的白富美氣質。
對方一回頭,林微夏這才看清她的臉,竟然是李笙然。
顯然,李笙然也看見了她。
比起高中時期動不動就氣急敗壞的大小姐模樣,她現在倒長進了不少,看見林微夏沒有生氣也沒有白眼,而是選擇了無視。
李笙然一進來,可謂場面熱烈,攪活了氣氛。班盛這些場子上的朋友似乎都認識她,紛紛說道:
“大小姐,你怎麼才來。”
“Vany,你來啦!”
“你哥今天可被灌了不少酒啊,你今天是過來幫他的吧。”
有人往沙發的旁邊擠了一下給李笙然騰出個位置,她攤了一下手,聳肩:
“你們隨意啊,雖然他是我哥,但我幫理不幫親的。”
這句話逗笑了在場的人,因為李笙然的加入,添了一個杯子,遊戲繼續。
整個遊戲的過程中,林微夏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想班盛那個蝴蝶紋身是什麼含義,還是說單純地覺得它漂亮了就紋了。
林微夏沒有立場去問。
她正發著呆,人群中再次爆發出鬨笑聲,有人笑得直往後仰,邱明華都有些無語了:
“班爺,我覺得你那個位置風水問題,也太背了吧,要不要換過來。”
林微夏看過去,才發現班盛玩789的遊戲又輸了。
“問問題吧。”班盛開口。
“咳咳,問題來了啊,你那個燕尾蝶紋身,是因為什麼重要的人紋的嗎?”
問題一出,除了李笙然,在場的人都好奇班盛會怎麼答,施離一顆心忐忑不已,她也在等。
她不會還沒追上班盛,就輸了吧。施離想。
林微夏拿起桌上的一杯冰水,她喝了一口水,冰塊不小心溜進嘴裏,她慢吞吞地嚼着,但明顯不在狀態,隨便嚼了一下就想囫圇咽下去。
棱形的冰塊卡在喉嚨里,冰又冷,有點不舒服,像被卡住了什麼東西一樣。
班盛今晚喝得有點多,整個人背靠在沙發上,頭往後仰着,眼角發紅,整個人呈現一種折墮又漫不經心的狀態。
他身上的氣息陰沉沉的。
林微夏看着他,班盛扯了一下唇角,抬手撈起桌上的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他選擇了喝酒。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一行人就此放過班盛,他似乎喝多了,狀態不太好,撤出了遊戲,整個人窩在沙發上,拿着手機在玩遊戲。
林微夏還在遊戲局中,發獃的人往往很容易受到懲罰,沒一會兒她就搖到了9,眾人看着她,邱明華嘿嘿直笑:“喝酒還是真心話大冒險?”
“真心話。”林微夏。
不等其他人問問題,林微夏直接動作迅速地抽了邱明華手裏的真心話卡片,比起被別人問問題這樣更保險一點。
林微夏拿着卡片攤開,一群人看過去,上面寫道——你做過最勇敢的一件事是什麼?
李笙然斜了一下眼,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低頭拿掉在毛衣裙子上的頭髮,嘴角泛出一絲冷笑。
“高考後,一個人去打了骨釘算嗎?”
林微夏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安靜下來。
班盛整個人埋在在沙發里,他正玩着遊戲,指尖快速地在屏幕划著,動作頓了頓,一抹陰森和怒氣歇落在眉眼之間。
他沒有說話,握着的手機不斷傳來gaover的聲音。
“算啊,可太算了!”有位男生猛地一拍大腿。
“好酷啊,我也想過,但還是被勸退了,想想就疼。”有女生說道。
“高考後,那不是剛成年,真的很有勇氣了。”
還有人問道:“疼不疼呀。”
他們討論的期間,林微夏感覺一直有一道晦暗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將她釘在座位上無法動彈,又處處遁形。
對面坐着的那人似乎一直在審視她,審視她的話是真是假。那充滿恨意的眼神,恨不得將她揚成灰燼。
邱明華這會兒不知道是讀懂了他哥的眼神,還是自己揣測出來,剛想說話。
施離狐疑地插了一句話:
“你這個骨釘不是情侶的吧?”
一行人眼神立刻曖昧起來,看向林微夏,一副立刻要聽故事的感覺,只有李笙然,她的臉色看起來並不痛快。
林微夏扯了一下唇角,是情侶的嗎?
不是,剛才班盛扯拉鏈,露出紋身的時候,鎖骨旁邊並沒有骨釘。
“那就是下一輪遊戲啦。”林微夏討巧地說。
後面再玩遊戲,林微夏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嚴防死守,他們自然也找不着機會了。
只是休息的間隙,剛才那個誇她很酷的女生湊過來,小聲問道:
“我可以看看你的骨釘嗎?因為我也很想打,但是太害怕了。”
林微夏看向女生,對方的眼睛裏透着祈求,猶豫了一下:
“可以。”
林微夏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低領毛衣,配的是一件楓葉格的長裙。
她費力地揪着自己的衣領往下扯,女生也湊過來看。
紅光將整個包廂的氛圍弄得迷離又曖昧,兩個女生靠得近,又在扒着其中一個人的衣服,很快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
女生很快發現,擋在林微夏面前,說道:
“滾啊,玩你們的遊戲去,美女的鎖骨不讓看啊。”
“行行行,不看。”幾個男生又把脖子抻了回去。
白色的毛衣往下一折,露出兩道音節符似的鎖骨嵌在白膩如凍玉的胸前。
左邊的鎖骨下側,依次釘了三顆銀色的骨釘,很漂亮,連起來像月牙。
“哇,好看的,痛不痛啊?”女生盯着她的骨釘問道。
林微夏搖頭,語氣平淡:“還好。”
“真的呢?你不要騙人哦。”
林微夏還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瞥見對面那道修長的身影倏然起身,他撈起桌上的萬寶路和打火機徑直走了出去。
褲腿的衣料不小心摩挲到她的膝蓋,班盛看也沒看她一眼,渾身帶着不可接近的冷意,走了出去。
人走後,林微夏收回視線,旁邊的女生還在等着她的答案。
她輕聲開口:“其實很疼。”
五分鐘后,林微夏口袋裏的手機接連發出震動聲,她摸出來一看,是班盛發來的短訊,他的話語相當簡短,語氣也冷淡:
【出來一下。】
林微夏熄滅手機屏幕,跟着走了出去。脫離酒吧的喧鬧和悶熱,整個人頭腦都輕鬆許多。
推開酒吧的門,一陣濕冷的風吹來,冬天裏下起了陰雨。
不斷有陌生人進去,林微夏側着身子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眼睛習慣性地往右側掃了一下,發現不遠處走廊的盡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她走了過去,班盛站在最邊上,他整個人靠在牆壁上,略微弓着腰,一條長腿低在牆壁上,正低頭抽着煙。
夾煙的手被凍得發紅,雨在不停下着,不斷有雨珠打在他手臂上,黑色的衝鋒衣爬滿了細碎的雨珠。
像蜘蛛結的網。
他整個人透着一股陰冷,黑暗的氣息。
林微夏看他抽煙抽得這樣凶,想開口想勸他少抽點,但肯定會引來他的嘲弄。
話到嘴邊,嘴唇動了動,變成:“你找我什麼事?”
班盛停止了抽煙的動作,將猩紅的煙頭揚手一扔,那半截煙頭呈一個拋物線的弧度被丟入雨中垃圾桶。
她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人還沒反應過來,一隻冰涼的手掌搭着她的脖頸處,整個人被猛地一帶,人再次被抵到了牆上。
班盛寬大的手掌從脖頸處移過來,虎口用力地卡在她的下巴處,力道漸漸收緊。
從側面的角度看,像他在掐着她的脖子。
但其實沒有。
林微夏被他壓着,下巴也被鉗制住,頭被迫往後仰,人動彈不了,一雙剔亮安靜的眼睛與他對視。
班盛的眉眼透着戾氣,他憤恨地盯眼前的女生,眼角發紅,似在壓抑着什麼。
林微夏有一瞬間懷疑,班盛很想掐死她。
班盛看着她冷笑一聲:
“你又來了。”
“來試探你在我這裏還有幾分真心?”班盛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說道。
班盛看着她緩緩出聲,語調帶着嘲弄:“林微夏你知道你擅長什麼嗎?演戲。”
什麼樣的林微夏他沒見識過,面不改色地撒謊,扮可憐惹他心疼,保留三分之二的真心,感動了扔一點給他,仗着他無條件寵她,輕而易舉地許下諾言,然後再親手毀掉。
林微夏的眼睛一下子變濕,不停着轉動眼珠把眼眶的澀意逼了回去,她看着不遠處下得綿密的雨簾出神。
高考結束后,林微夏頂着暴烈的太陽穿梭在狹窄的巷子間,獨自一人來到穿孔工作室。
她掀開帘子進去的時候,老闆娘剛接待完一個客戶,隔着一扇虛掩着的門,林微夏看見一個剛打完骨釘的人躺在床上,臉色煞白。
林微夏是有一瞬間退縮的。
老闆娘看出了她眼底的猶豫,問道:“小姑娘多大了,這麼小就來打骨釘啊。”
“滿了十八。”林微夏怕老闆不肯給她打,特地拿出身份證來。
老闆娘接過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才剛滿不久啊,還是好小啊。”
林微夏沒有接話,就站在那裏,眼睛裏透出沉靜。老闆娘一看就知道這姑娘性格挺倔,聳了聳肩,應道:
“你跟我進來。”
老闆娘領着林微夏進了一間工作隔間,林微夏依聲躺了上去,老闆娘準備一排的穿孔工具,當鑷子夾着棉球在鎖骨處消毒時,一陣清涼感傳來。
“放輕鬆啊,嘖,別緊張……哎——”老闆娘嘆了一口氣。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的反應,一看林微夏就是敏感型體質,就連平常打針體驗到的痛感比常人強,這種體質來打骨釘是相當吃虧的。
老闆娘睨了一眼這位客戶,她鎖骨處的皮膚白膩,又沒有一絲瑕疵,她讓林微夏起來。
林微夏沒懂老闆的意思,坐起來背靠牆壁靜靜地看着她。
老闆娘說話:“妹妹,你真的跟我家裏那個妹妹一樣大,我才多嘴一句的,這個骨釘是不敷麻藥的,穿孔機打孔,骨釘埋進去皮肉里,恢復期要三個月。你實在沒準備好的話要不改天再來,找個人陪你過來,或者重新考慮。”
老闆娘的聲音很溫柔,是真的在擔心她,原本還臉色平靜的林微夏聽到最後一句話忽然綳不住,雙手抱緊膝蓋開始不停地掉眼淚,她哭得眼睛發紅,整個人哭得喘不上來氣,說話一抽一抽的:
“沒有……沒有人陪我來。”
“我總不能……總不能一個承諾都不實現吧。”
她已經夠對不起他了。
最後老闆娘還是給她打了,從刺孔針扎進去,到骨釘埋入皮膚深處,林微夏出了一身冷汗,但她一聲都沒有吭,強忍着挨過去了。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砸在地上發出的聲響將林微夏的思緒拉回,她看着眼前的男生。
“如果你想關心我改專業的事,我爸讓改的,他已經在向醫療器械方面進軍了。”班盛鬆開攥着她下巴的手,緩緩開口。
班盛的態度很明顯,她要的答案他給了,可以停止了。
林微夏知道自己說什麼聽起來都像辯解,把這段說出來也很蒼白無力,輕聲說:
“我就是不想再撒謊了。”
班盛神色愣怔了一下,漆黑的眼睫像風雨,情緒很密又教人識不清。這會兒,不遠處傳來一道女聲:
“哥,你好了沒啊?”
林微夏看過去,李笙然站在不遠處,手裏拿着一把傘,裙擺將她的身材襯托得高挑,她的表情淡定,似乎篤定班盛會走過來。
班盛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走了過去,他接過李笙然手裏的傘,略微彎腰撐開,他的肩膀寬闊,肩上被斜打進來的雨染成深色,然後兩人並肩走向雨里。
然後消失在林微夏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