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忘卻之音
公曆1785年冬，神聖菲爾王國，首都袙合。
“可是，我真的只是想要上廁所而已。”
伴隨着青年邪教頭子這近乎於玩笑一般的話，刑訊室里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羅莎一時愣在了原地。
好歹她還記得上司的吩咐，沒有直接“哈？”出聲。
莫里斯也愣住了，半晌之後才重重地一拍桌子，粗聲道：“你在戲耍我們嗎？！”
青年一臉無辜道：“天可憐見，我哪兒敢啊，你們可是神聖的教會，你們厲害，你們清高，你們正氣凜然，飯不給吃，水不給喝，連上廁所都不讓！我昨天晚上實在憋不住了，好不容易解開，還沒放出來呢，立刻衝進來三個人給我好一頓打！”
儘管莫里斯囑咐只管記，一個字也不要信，但羅莎依舊被雷得內焦里嫩，一時間面對打着教廷印記神聖卷宗，甚至無法下筆。
聽到審訊的兩人組沒有回應，青年又咬牙切齒地補充道：“尤其是那位拿刀的修女姐姐下手尤其狠，一刀給我釘在地上二話不說就是一腳，我下面現在還在腫着呢……”
莫里斯實在是忍不住了，“你還敢胡言亂語！！”
“神聖的主作證，我的話句句出自肺腑，你們不就想知道邪典《末日預言書》還有我老師的事兒嘛，告訴你們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等等！”莫里斯急忙出聲制止，這樣審下去他遲早得得心臟病，他迅速起身打開門，“維克托神官！”
維克托神官是在場除了兩位審查官之外唯一不是高序列神官的存在，他只是個第二序列，但序列名卻極為特殊。
仲裁者。這個序列的能力之一就是能夠判斷人說的每一句話的真假。
一個有些瘦小的年輕人馬上走進來，有些畏縮地站在角落。
莫里斯審查官重新坐下，“現在我來問，你來回答。”
亞倫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微微抿起的嘴唇似乎在說：得得，悉聽尊便。
“你是什麼時候得到《末日預言書》的？”
“大概是十二年前，1773年冬天。”
羅莎急忙低頭記錄。
“描述一下過程。”
“嗯……那是一個冬日的凌晨，白色的霧氣猶如水母一般飄蕩在街道上，天上的那輪彎月還沒有完全落下去，星星點點的星辰在湛藍色的天幕上高傲地吞吐着銀色的光輝，蜷縮在枝丫上的鳥兒們尚沉湎於甜美的夢鄉，而在那一陣陣逼人的寒氣中……”
“砰！簡略一點！”
“哦哦，那天我一覺睡起來，書就在我懷裏了。”
一團虯結的青筋在莫里斯的太陽穴邊上跳動着，“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亞倫苦笑着，如非雙手都被拷着，他多半會做出一個攤開雙手的動作，“我尊敬的審查官喲，很多時候，並非是人選擇神器，而是神器選擇人，同樣的，並非是人選擇命運，而是命運選擇人……”
並非是人選擇神器，而是神器選擇人。
羅莎筆速飛快地記下這一句，但寫完“同樣的”之後，下一句卻無論如何也沒法落到紙上，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着她寫下去。
莫里斯這時一拍桌子，“不要岔開話題！”
羅莎連忙換一口氣，空下這一句的位置，接着寫下去。
“是是，我見了那本書，還以為是什麼惡作劇，直接扔掉了，沒想到之後那書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我的懷裏，這樣反覆幾次，怎麼都丟不掉，簡直如同詛咒一般，我索性放着沒管……”
莫里斯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面，“突然出現這麼一本丟不掉的書？你就這麼淡定地放着不管了？”
青年有些無奈地笑了，“哦，我當時犯了事還在蹲班房，自然沒法管。”
“你犯了什麼事？”
“我被指控用一塊麵包謀殺了一位受人尊敬的神父。”
羅莎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氣，她對着這個前邪教頭子的瘋言瘋語已經習慣了。
莫里斯卻皺着眉扭頭看向站在靠門邊的維克托神官。
年輕的神官點頭道：“真話。”
羅莎的筆尖一下子又僵住了，這是認真的嗎？用一塊麵包殺人？
不過莫里斯卻並沒有在麵包的問題過多糾纏，接着問：“那本邪典上寫了什麼？”
青年的嘴角露出一絲微妙的笑容，“您確定要我說？”
“你還想有僥倖心理？”
“好好好。《末日預言書》記載着神明的末日，也就是名為‘諸神黃昏’的毀滅浩劫的到來……”
站在角落裏的維克托神官突然悶哼一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外面衝進來人扶起他的時候，這位可憐的年輕人突然吐出好大一口鮮血。
場面看着極為詭異而駭人，儘管莫里斯也想要結束今天的審問，但維克托舉起一隻手示意繼續。
莫里斯一拍桌子，“你還敢耍手段！”
“我尊敬的審查官喲，”青年無奈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說的全都是真話。”
“閉嘴！”莫里斯面色突然變得很難堪，粗暴地吼了一聲，“不要再談內容，那本邪典有什麼能力？”
“《末日預言書》的力量包含兩個方面，其一，握在手裏的時候，契約者的神秘量會立即回復到上限的一半。”
羅莎難以置信地落筆，回復一半？意思是無論上限多大，都能馬上回復一半？這樣的話只要每次在神秘快耗盡的時候握一下，不救有永遠用不完的神秘了嗎？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不講道理的能力，這難道就是神器嗎？
“其二，除非邪典本身被摧毀，同其契約的人類不會因為外因而死亡。”亞倫的笑容變得神秘莫測起來。
莫里斯陷入到久違的沉思中，“你是在威脅我們嗎？以為我們不敢殺你？”
虛弱的維克托神官氣若遊絲道：“真話。”
青年微笑，“如果是您的話，我尊敬的審查官，想必會當機立斷燒掉那本書然後殺了我吧。但是啊，您不會以為教廷的那些大人物們，他們會捨得一件神器，就為了清除我？哈哈哈哈……人類啊，誕生以來就一直是貪心不足的生物啊。”
“真話……”
羅莎有些拿不準了，但她還是忠實地把“教廷的那些大人物們”以及之後的一段原原本本地記了下來。
莫里斯看上去有些惱怒，但這位經驗老道審查官還是壓住了心中的怒火，“那麼，來說說那位幕後之人吧。她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
羅莎立刻豎起了耳朵。
青年笑了笑，誠懇地說：“我不知道。”
“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名字身份一概不知。”亞倫一臉誠實地重複一遍。
莫里斯看向維克托神官，年輕的仲裁官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但還是艱難地點點頭。
“那麼，她的樣子你總該知道吧。”
“當然。”亞倫極為自信地點頭，心醉神迷道，“她簡直就是女神的化身，她的美麗就連天上的孤月也要自慚形愧，她的肌膚就像是雪花一樣冰冷，帶着逼人的冷冽清香，叫人一旦聞了后就此生難忘。為了不讓她流下一滴淚，我願意用全身的血來交換！啊，為了你，我要把主的寶座掀翻！把那上面鑲嵌着的寶石，用沾滿神血的刀撬下來送給你……”
這些灼熱的話語被見習審查官忠實地一一記錄下來，羅莎寫着寫着就覺得面紅耳赤，呼吸不由得亂了起來，當她寫到掀翻主的寶座的那一句時，不由顫抖一下，彷彿有一陣細小的電流竄過骨髓深處。
似乎覺醒了某些奇怪的屬性.jpg
維克托神官的臉變得更白了，似乎他也難以判斷這種話的真假。
莫里斯不由得咳嗽兩聲，想要打斷了亞倫近乎於告白一般的露骨描述。
但亞倫意猶未盡地接著說：“她對於我啊，既是老師，又像是媽媽像是姐姐一樣，不過我還是最想要她成為戀人……”
“夠了！”莫里斯拍桌。
羅莎鬆了口氣，這傢伙的變態程度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衝擊着她的道德底線。
莫里斯喘了兩口氣，看上去資深審查官也被這傢伙折磨得夠嗆，“你有能夠聯絡到她的方式嗎？你知道她的行蹤嗎？”
“不知道。多年前她不辭而別，從此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也沒有聽到過任何有關她的消息。”
莫里斯皺起了眉頭，維克托神官則是虛弱地點了點頭，終於徹底地暈了過去。
六級審查官無奈地擺了擺手，示意今天的審訊到此結束。
羅莎心知最關鍵的答案已經被得到了，剩下的無非是一些細枝末節等待着處理了。
說真的，這件事的結束給她一種濃濃的不真實之感，似乎這個臭名昭著的邪教頭子不應該就這樣草草地被打敗。
莫里斯審查官的眉頭緊鎖，他現在看上去一點兒也不開心，儘管他的工作取得了重大的進展。
經過維克托神官的鑒定，得到的那些口供無疑有着極大的價值。
但他總覺得那個窮凶極惡的邪教頭子似乎在謀划著些什麼陰謀，不管是他還是宗教裁判所都如同棋子一樣被他操控着。
即使如此，他卻根本看不透亞倫的計劃，連一點點兒蛛絲馬跡都看不出，這給他以一種由衷的挫敗感。
他們走出刑訊室時，羅莎審查官正對着卷宗上的某一行皺着眉頭。
“您還記得那傢伙在這裏說了些什麼嗎？”羅莎苦着臉，看上去極為苦惱的樣子，“很抱歉我好像忘記了。”
莫里斯一向對於自己的記憶力極為自信，他甚至可以輕鬆回憶起數十年前一宗普普通通的殺人案的所有細節。
但當他低頭看向卷宗上時，卻愣住了。
並非是人選擇神器，而是神器選擇人，同樣的，
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