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父親
看着朱翊鏡笑嘻嘻的臉,游笙蘭不知為何心中也隨之放鬆了一些。
這傢伙,看來天底下真的沒有什麼能讓他發愁的事情了。
沒心沒肺有時候,也挺好的。
淡淡嘆出一口氣,游笙蘭偏過身子,第一次直視着朱翊鏡的雙眼開口道:
“在下,不,我一開始就出生在邊關,那裏的土地並不怎麼適合耕種,即使有些相對肥沃的土地,也都落在了韃靼、瓦剌等蒙古人手裏。
更可怕的是,每過一段時間,有時是大半年,有時是三個月,有時候甚至一個月那些蒙古騎兵就會來邊關打穀子。
說是打穀子,實際上就是那幫只會騎馬的韃子不會種地,更不會製作一些日常需要用到的東西,於是便會來邊關劫掠,每次劫掠不光會帶走大量的物資,糧草,就連我大明的邊民也都被一起擄走,期間殺掉的人,燒掉的房更是數不勝數。”
說到這裏,游笙蘭雙手逐漸握拳,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還抓着朱翊鏡的手掌,這才主動鬆開。
朱翊鏡被捏得心裏齜牙咧嘴,面上卻還是強撐着,默默把手拿到身後甩動起來減緩疼痛:
“所以你耳濡目染,對韃靼十分痛恨?”
“不僅僅是耳濡目染。”
游笙蘭搖搖頭,目光中帶着絲絲冷意:
“我的母親,在我一歲半的時候就死在了一次打穀子中,也許是韃靼乾的,也許是瓦剌乾的,但無論是誰,都和那幫蒙古人有關。”
“哦,所以你父親後來成為了一名邊關將領。”
“只是一部分原因,他一開始就是軍籍,成為邊關將領是唯一的選擇。”
糾正完朱翊鏡的說法,游笙蘭對着他伸出自己的手:
“把手給我,給你揉揉吧,躲在後面甩來甩去總不是個辦法。”
“……你看出來了?”
朱翊鏡第一次感覺很不好意思,但還是恬着臉把手從背後伸了出來:
“那早點說唄,我都疼了好一陣兒了。”
游笙蘭也不說什麼,接過他的手輕輕按捏起來,讓朱翊鏡很快就感覺好上不少,滿臉驚喜:
“欸,你這手法可以啊,哪兒學會的?以後可得多給我按按。”
抬頭看了眼朱翊鏡,游笙蘭面色平淡:
“小時候給我父親受傷時舒緩筋骨,好讓傷口沒那麼痛,一開始並不會按,挨打挨多了,自然就學會了。”
朱翊鏡琢磨琢磨,總感覺這不是什麼好話:
“當然,我也不讓你吃虧,回頭教會我,我也給你好好按摩按摩。”
“按摩……哦,懂了。”
很快就接受朱翊鏡奇奇怪怪的說法,游笙蘭繼續講了起來:
“因為沒了母親,並且那一次打穀子死掉的女人也很多,我從小就被父親和他的戰友們一起撫養長大,時間長了,就不再把自己看成一個女孩兒。
尤其我父親自從母親死後就喜歡喝酒,喝多了就喜歡打我,為了少挨些打,我就去找父親的戰友求着學武藝,大家一心軟,就在我八歲的時候開始教基礎。”
“那為什麼不讓你爹的戰友幫你伸張正義?”
朱翊鏡挺好奇。
“因為母親死後,父親不僅喜歡喝酒,還喜歡上戰場和人拚命,每次都能立下不少戰功,能耐強不說,官升得也快,沒多久就成了千夫長,我父親那些百夫長戰友們當然不好和他動手。”
(明朝規定,如果你砍死敵兵一人(要有首級),
那麼恭喜你,接下來你有兩種選擇,一、陞官一級。二、得賞銀五十兩。
不過真要我說,選第二種的人,能拿錢,而選第一種的,既能拿權,也能拿錢。
所以真只看着錢選第二種,這麼個混法,估計到死前,能混到個千戶,就算老天開眼了。)
“哦。”
按了這麼一會兒,朱翊鏡就覺得手基本上不痛了,立刻不長記性地握住了游笙蘭的雙手,厚顏無恥地當沒這回事兒:
“笙蘭繼續說吧。”
游笙蘭也不稀得掙開他,繼續講着自己的故事:
“但是學了大概兩三年,我就可以和我父親拿根棍子對打了,父親很詫異也很開心,給了我錢去讓我買糖吃。”
“那你爹不錯啊,看來還是很疼你的。”
朱翊鏡滿臉羨慕:
“不像我的母皇,整天剽竊我的點子不說,還想着辦法折騰我,薅羊毛也不是這麼薅的啊。”
面無表情地看着朱翊鏡,游笙蘭半天才開口:
“趁我出去買糖的時候,父親把棍子撅了,然後等我進門就一把提溜起來,兇巴巴地質問我怎麼會用棍子,還用的這麼好,把他都給打了一頓。”
“……那沒事了,您繼續。”
好在游笙蘭也懶得和朱翊鏡計較這些:
“當時年紀小,被一嚇唬就哭出來了,嘴裏的糖也掉到了地上。我父親不但喜歡喝酒,越名貴的酒他喝起來越舒心,所以家裏基本上沒幾個錢,一年到頭都吃不到一顆糖,真是可惜了。
但是哭解決不了問題,也不是回答,我只好告訴父親,是他的那幫戰友們教會我的,結果父親不怒反喜,興沖沖拎着我去找了他那幫弟兄,然後當著他所有弟兄的面,自己拿了根棍子,遞給我一根棍子,表示要看看誰更厲害。”
聽到這裏,朱翊鏡猜到游雲峰想幹什麼了:
“你爹是要展示一下,那幫弟兄教的不如自己,所以才想着當眾教訓你一頓吧?”
“嗯。”
悶悶應下朱翊鏡的猜測,游笙蘭眼中卻閃過一道得色:
“但是我父親沒想到,即使是自己拿了根棍子,最後也沒打過我。
不過雖然當著弟兄的面出了丑,這件事之後我父親就再也沒有酒後打罵我,而是帶着我去訓練場見識見識那幫新兵都要學什麼,並且從此戒了酒,把賣酒的錢都拿去買奶,天天喝的我都想吐。
多虧了這些奶,外加父親接近七尺,我十四歲就長得跟一般男子一邊高了,我父親此時也成為了守將(地方武將最高級別),自作主張讓我從軍,然後立刻帶着上了戰場。
本來我父親是想鍛煉一下我,讓我見見血,結果那一仗總兵帶兵的消息走漏,被蒙古人包了餃子,總兵最先被埋伏射死,我和父親以及餘下的三千人拚死戰鬥,最後走運殺死了帶頭的首領,這才擊退了埋伏的六千蒙古騎兵,成功活了下來。”
說著,游笙蘭掀開脖領,指了指肩膀上的一道猙獰刀疤:
“這一道,就是那個首領臨死前留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