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長夜
魏東來走後,莫相安孑身一人頗不習慣。往日他總是整天忙忙碌碌地料理家務。可是現在他就那樣枯坐着,一動也不想動,做什麼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就這樣一直坐到天黑,魏東來依舊沒有回來。莫相安直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他習慣性的燒火做飯,飯菜上桌,又習慣性地擺上兩幅碗筷。
端着碗筷,卻覺得難以下咽,突然悲從中來,忍不住大放悲聲。直到此時他方才知道,自己對魏東來有着深深的孺慕之情,亦師亦父。
此時他恨不得魏東來將他一起帶走才好,是生是死都不必管。總好過留他一個人在世上孤零零的受苦。
強忍悲痛,隨意吃了幾口,便和衣躺到了床上。以往和魏東來相處的畫面,一幕幕在他腦海中浮現,讓他夜不能寐。
也不知到了幾更天,突然起風,吹得院門噼啪作響。莫相安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屋外將院門拴緊。零星幾點小雨灑落在他的臉龐上,讓他又忍不住開始憂心。
“魏叔出門也沒帶雨具,不知道今晚會宿在何處?”
搖頭嘆息起身返回屋內,屋外突然間狂風大作,直欲將茅屋給掀翻。稍候風停,大雨傾瀉而下,茅屋內又四處開始漏雨。
莫相安手忙腳亂的找東西開始接雨。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的傳入了他的耳中。
他大喜過望以為是魏東來回來了,正準備去開門。剛剛走到門口,就突然停住了腳步。聽腳步聲來的是兩個人。
“麻三,你確定那個老鬼出去了沒有回來?”
“五哥放心,我親眼看着他出的門,神神叨叨的,說什麼去找葬身之所。為此我守了一天,那老鬼絕對沒有回來過,現在就只有那個瞎子一人在家。”
二人說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含糊不清的話語,夾雜着風雨之聲,要不是莫相安瞎了之後聽覺異常敏銳,絕對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
一聽之下,莫相安心內大急,原來說話的這兩人他都認識,正是小河村有名的破落戶:麻三、陳五。他們二人平日裏偷雞摸狗,喝酒鬧事,村民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他們二人三更半夜,冒雨前來,絕對沒有懷着好心,莫相安又怎會不怕?他躡手躡腳撿起一根木棍,躲在門后,繼續凝神靜聽二人動靜。
“嗯,那老鬼倒是有幾分能耐,上次手風不順,想要他孝敬一些,沒想到差點折在他的手裏,如今只一個瞎子,倒是沒什麼好怕的。”
“五哥說的是,我們這就進去?”
“等等!”
麻三抬腳正準備去踢院門,被陳五一把拽了回來,一個站立不穩,險些栽了一跤。
“五哥還有什麼顧慮?”
看情形,二人隱隱以陳五為首。
陳五沉吟半晌,低聲道:“搶東西容易,善後卻是為難。若是那瞎子事後報官……”
麻三問道:“五哥的意思是?”
陳五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麻三嚇得一哆嗦,“殺……殺……人……”
“噓~”
殺人二字一出,莫相安緊緊握住木棍,緊張得手心都滲出了汗水。除了硬着頭皮拚命,他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響。那馬奔馳甚急,聽聲音居然是直奔茅屋而來。也不知在這漆黑雨夜,為何會有人騎馬來小河村這種窮鄉僻壤?
陳五暗道一聲晦氣,心中暗道今晚計劃怕是要泡湯了。
不過他倒是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莫相安的財物田產遲早會落到他的手裏。現在他最擔心的是會有人捷足先登,所以他與麻三也沒有回去,而是悄悄躲在一棵大桑樹之後,觀察着這邊的動向。
莫相安輕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精神一松,再加上冷風一激,忍不住就打了一個冷顫,原來不知不覺身上竟然被冷汗浸濕了。
“希律律”馬兒一聲嘶鳴,在茅屋前停了下來。來人單人獨騎,穿着蓑衣,腰懸長劍。翻身下馬之後,目光朝着陳五麻三的藏身之處瞟了一眼,露出一絲冷笑。
接着他對着茅屋一拱手,朗聲道:“靈隱門玄真子座下,末學後進鄭榮,拜見魏老前輩!”
莫相安一愣,暗道:“是來找魏叔的?”不過他還是沒有吭聲,前門拒狼,後門迎虎的事,智者不為。
鄭榮皺了皺眉頭,又道:“家師有手書一封,要我面呈魏老前輩。還請老前輩不吝一見。”
良久茅屋內還是沒有動靜,鄭榮心裏有些不悅,要不是師傅再三叮囑,不可對對方不敬,他早就一走了之了。
“既然老前輩不肯撥冗相見,那在下便將書信放於門口,請老前輩不要誤會。”
鄭榮小心翼翼向前,將書信塞入門檻內。然後起身,拱手抱拳緩緩後退。
“吱呀”一聲,莫相安從裏面打開門,邁步走出門外,在屋檐下站定,笑着說道:“既然是來見魏叔的,自然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客人請入內奉茶。”
鄭榮見莫相安二十左右的年紀,一身粗布麻衣,卻難掩出塵之氣,心中暗贊一聲,“好相貌!”
只是再一細看,發現對方雖然目似朗星,卻不知為何說話之時總是看向別處。
稍加思索心裏便有了答案,心下暗道:“如此氣度卻是個瞎子,當真是可惜了。”
初次見面他自然不會貿然去揭別人痛處,隨即一抱拳,對莫相安說道:“如此便叨擾了!”
莫相安請鄭榮入內,找到火摺子,點燃油燈,隨即又找來引火之物在灶房點燃一爐篝火。
他之所以請鄭榮入內也是權衡之後才做的決定。陳五、麻三擺明了要殺人掠貨,若是去而復返,他只怕是在劫難逃了。
“寒舍簡陋,怠慢了。鄭公子請用茶。”
莫相安做起事來慢條斯理,好半天才忙活完,為鄭榮沏上了茶。難得鄭榮沒有絲毫不耐煩,儘管知道莫相安怕是看不見,禮數依舊做足,拱手稱謝道:“小兄弟與魏老前輩是何關係?”
“魏叔於我如師如父。”
“哎呀!”鄭榮一聽臉上倨傲之色盡斂,連忙避席行禮,“原來是魏老前輩高足,失敬失敬!”
莫相安還禮笑道:“鄭公子切莫如此多禮。值此良夜,我們安坐烹茶聽雨,豈不快哉?”
鄭榮爽朗大笑,“小兄弟說得極是!不知小兄弟名諱?”
“在下莫相安,取相安無事之相安二字。”
“好名字!在下鄭榮。不知魏老前輩何在?”
莫相安神色一黯,喃喃道:“我亦不知。”
鄭榮見他這副模樣,以為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當下也不便追問。
他數年之前與師傅玄真子曾來小河村拜訪過魏東來。當日不知為何,玄真子與魏東來起了爭執,二人於小河村後山做過一場。顯然玄真子當時吃了一些小虧,回去之後也一直耿耿於懷。
莫相安卻不知道這些,他與鄭榮不過初見。但他有心留一留鄭榮,哪怕熬到明日天明也好。
所以不停的找話題與鄭榮攀談,三兩句套出鄭榮出自道家玄門,便投其所好,有意無意將話題往道家秘術方面引導。
鄭榮卻以為莫相安故意顯露自己博學。為了師門榮辱,他自然不願在魏東來的徒弟面前示弱。
是夜二人從俗世見聞聊到道法秘術,鄭榮越聊越是心驚,實在是想不到莫相安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淵博,對各地風俗,道藏秘典全部信手拈來,這等風彩實在令人折服。
二人談到興起,茶是續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晨光熹微,莫相安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鄭榮見狀,雖然意猶未盡,卻也識趣的止住了話頭。
眼看準備休息時,二人又犯起了難。茅屋內只有兩間卧房,鄭榮打死也不肯睡到魏東來的床上。最後沒奈何,莫相安只能讓他睡到自己床上,他自己則和衣躺到了魏東來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