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餘波
翌日,澄清坊,頭條衚衕。
澄清坊比鄰南熏坊,又距離翰林院不遠,乃是翰苑詞臣置辦家宅的首選之地。翰林學士徐溥家便坐落在澄清坊的頭條衚衕。
徐府乃是清貴人家,所以宅院不大,兩路三進的宅子,自從徐家小姐徐瑩從宜興抵達京師后便住進了左路的秀樓。
秀樓佈置的頗為雅緻,床是三面曲尺欄杆的架子床,屏風上的彩畫是八仙過海。
妝奩台上有脂粉盒和首飾盒,都打開着,脂粉盒裏有畫眉石、玉簪粉、口脂、荼蘼露、小香囊、太真紅玉膏等,首飾盒裏有圍髻、耳環、耳墜、墜領、金簪等,都是閨閣少女常用之物。
此時的徐瑩坐在妝奩台前,卻絲毫沒有關注那些脂粉首飾,她只是對着面前的菱花鏡發獃。
那皺起的眉頭,無不昭示此女心中的愁緒。
徐瑩如今的確十分憂愁,因為她昨日聽表弟吳儼說,張昭去承天門請願,結果被關進了錦衣衛。
“也不知道,如今張公子的情況如何了?”徐瑩對着鏡子不由嘆了口氣。
“咄咄”
一陣腳步聲傳來,隨即便是丫鬟巧兒興沖沖的推門而入。
“小姐,老爺下衙回府了。”巧兒氣喘吁吁的說道。
“太好了,父親回府了。”徐瑩聞言不由大喜,連忙從圓凳上起身,徑直走向巧兒,隨即笑道“父親回府後常去書房,我讓你準備的銀耳湯可準備好了。”
巧兒笑道“早就讓廚上溫着了,我這就給你取去。”
徐瑩聞言滿意的頷首。
........
盞茶后,徐府書房。
“啪啪”
書房的門被輕輕扣響,隨即從書房內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進來吧!”
徐瑩聞言便推門而入,她輕聲道“父親,我給你準備了些銀耳湯,你嘗一嘗味道如何?”
坐在書案后圈椅上的徐溥見進來的是自己的小女兒,不由會心一笑,他在京師做官,不能在老母面前盡孝,所幸這個小女兒頗得其母喜愛,替他在老母面前承歡膝下。
又因為她打小不是長在父母身邊,所以徐溥難免對這個不久前才如京的小女兒多了幾分憐惜與寵溺。
“今日,怎麼想到來書房見我了。”徐溥接我銀耳湯,用湯匙慢慢舀着喝,不由笑着問道。
“女兒之前很少在父親身邊盡孝,如今有了機會,自然要多孝敬父親。”徐瑩調皮的笑道。
徐溥見小女兒俏皮可愛,不由心情愉快,很快便將碗中的銀耳湯喝完。
徐瑩見徐溥心情大好,這才試探問道“父親,我聽表弟說,請願的舉人中幾個領頭的人都被抓進錦衣衛了,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
徐溥早就聽吳儼講過徐瑩北上的經歷,自然知道張昭曾經救過自家的小女兒,如今見她問起,心中哪裏還明白是什麼回事。
徐溥望着眼前一臉殷切的小女兒,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按理說這些外面的朝政之事,他不該跟徐瑩這個閨閣女子說的,但是他畢竟對徐瑩多了幾分憐惜,於是笑道“妖道張元吉已經伏誅,那些舉人不過是恰逢其時罷了,想來關幾天後,便會放出來的。”
徐瑩聞言不由大大吐了口氣,放下心來,隨即遲疑說道:
“父親當知道,我們北上時得了張公子的幫助,如今他身陷囹圄,雖然父親說,他不會有事,但那畢竟是錦衣衛,多待一天,就不知要受多少罪,若是父親能上書,
督促一下,讓錦衣衛早日釋放張公子就好了。”
徐溥聞言瞧了眼小女兒那擔憂的神情,心中不由五味雜陳,他突然便有了自家的大白菜即將被豬拱了的鬱悶。
從吳儼口中得知北上之事後,徐溥自然是打聽過張昭其人的。
當得知張昭如今才十六,便是湖廣解元,而且被白沙先生譽為小宗師,他創立的心學也在京師開始流傳。
幾日前,他又帶領舉人請願,如今妖道被誅殺,他也是有功勞的。
徐溥對張昭這個少年郎還是比較滿意的,但滿意歸滿意,一場英雄救美便俘獲了自家小女兒的芳心,這讓徐溥這個老父親還是心中不爽快。
徐溥收斂心緒,見徐瑩依舊可冷巴巴的望着他,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面上依舊笑道“他救過我寶貝女兒,我自然會上書,讓他早日離開錦衣衛的。”
徐瑩聞言不由心中歡喜,端起書桌上的白瓷碗,對徐溥笑道“父親若是喜歡銀耳湯,女兒再去給你盛一碗。”
徐溥見徐瑩笑臉如花,心中也高興起來,隨即想到自己是因為張昭的緣故,才吃到了女兒的銀耳湯,頓時又覺得這銀耳湯它不香了。
“父親,我就不叨擾你了,我先出去了”徐瑩端着空碗,便行了一禮,然後推門出了書房。
待徐瑩離開后,徐溥也坐不住了,他要去後院與夫人好好談一談,自家恐怕不久便要多個女婿了。
........
三日後,錦衣衛。
“幸好如今是臘月,你這臀部上的傷沒有惡化,再敷幾天葯,便能下床走路了。”回春堂的大夫查看完張昭的傷勢后對站立在一旁的朱驥道。
朱驥聞言不由放下心來,懷恩公公可是交代過,不能給這些舉人上刑的,雖然張昭是敲登聞鼓被大漢將軍依制仗刑與他朱驥沒有關係。
但這人如今不是在他錦衣衛嗎?若是張昭的傷勢惡化,人有個好歹,他將如何交代,馬上可是要舉行會試了。
躺在床上的張昭心情也不好,雖然如今大概是從那政治旋渦中脫身了,但這傷了臀部真是不好受,整日只能扒着,一動臀部便火辣辣的疼,這滋味不要太酸爽。
待回春堂的大夫提着藥箱走後,朱驥這才對張昭笑道“張賢弟,一會你便可以回家了,可需要我吩咐人送你回去。”
是的,這幾日的相處下來,張昭便與朱驥稱兄道弟了,張昭常常在朱驥面前誇讚一番于謙當年是如何了不起,在大明戰神北狩之後,是如何力挽狂瀾救國於危難的,之後再感嘆一番于謙的時運不濟。
作為于謙的女婿,朱驥便愈發欣賞張昭了,兩人的關係也親近起來。
張昭聽聞朱驥要派人送他,不由笑着擺手道“馬順如今就在錦衣衛,我早就吩咐他了,今日會有人來接我的。”
朱驥聞言這才沒有再勉強,只是笑着道“那好,待張賢弟的傷養好了,你我再聚。”
張昭聞言,不由笑道“能夠認識朱大哥是小弟的榮幸,日後我會常來叨擾。”
“哈哈.......”
朱驥知道,在文臣心中對錦衣衛是有看法的,所以哪怕他是于謙的女婿,行事一向低調,但也不認識多少文臣,那些文臣也不願意與他深交。
如今張昭倒是第一個傾心相交之人了,朱驥心中還是十分高興的。
“我一直在錦衣衛養傷,對外面的消息不了解,朱大哥能否告知我張元吉一案最後的結果如何?”張昭好奇問道。
朱驥聞言不由唏噓道“想那張真人生前是何等風光,可最後還是被人活活毆打致死,他死後,御史言官依舊彈劾張氏不法事,要求絕其恩蔭,毀其府第,流放其子。”
“陛下不會同意的吧!”張昭知道從第四十二代天師張正常開始,龍虎山天師府便與大明皇室朱家結下了緣分,而張元吉又一直指導成化帝修道,兩人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
如今張元吉被打死,成化帝囿於那謠言,不想再追究張元吉之死,但畢竟還是有香火情在,成化帝是不會再懲戒張元吉的親屬了。
朱驥聞言詫異的看了張昭一眼,隨即贊道“張賢弟乃是真正的聰明人,雖然御史言官彈劾不斷,但是陛下始終沒有應允,不過陛下也不得不做出讓步,張元吉之子張玄慶是沒有資格再繼承真人號了,新的真人將在張氏族中重新選出。”
張昭聞言不由嘆了口氣,他知道此事便到此為止了。
也只能說張元吉這一脈是徹底沒落了,但是天師府張家卻是不可能動得了的。
說白了無論是衍聖公孔家還是天師府張家,都是朝廷的一塊招牌。
尊奉孔家收的是天下士子之心,而優容張家,則是借張家在天師道中的地位統領天下道門。
所以除非山河變色,乾坤再造,否則這兩家依舊會傳承有序。
“阿昭,我們來接你了。”正當張昭感嘆之時,便見李達與楊鋒在馬順的帶領下推門而入。
張昭當初知道張元吉是因為他留下的後手而死時,先是十分的暢快,然後便是擔心李達與馬順,畢竟這裏是京師,他害怕他們一個不注意被官府的人尋到了馬腳,從而被下獄。
如今見他們都好好的,張昭心中十分的歡喜,笑着道“我都在這快發霉了,你們快點將我攙扶起來,我們回家去。”
“嗯!”
李達笑着應是,便與楊鋒將準備好的擔架抬到床邊,讓張昭躺在上面,然後一行人離開了錦衣衛,徑直向東江米巷的張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