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神佛者
我仔細端詳屍身上裹的衣物，色澤暗綠，長而厚重，塔內溫度適宜涼爽，卻又不至穿那麼厚的衣物，我暫且放下這個問題。白雪圖翻開屍身旁散落的灰褐色記事簿，發現裏面密密麻麻寫得全是看不懂的文字，白雪圖將記事簿收起來，當是總有能用上的地方。此人倚靠角落，影子被拉得很長，燭火映照在他身側，將一種莫名的孤獨烙在二人心裏。這當是冤死之人，不然我又怎會看着屍身生出嘆惋之意。
“這個人……可能看到了什麼或因不明緣由被滅口了。”我道。
“總之，寺內的人一定隱瞞了什麼。”
二人向那可憐的人拜了三拜，轉身順着塔內梯繩爬上二層。二層比一層稍窄幾寸，不過尚可容十幾人。正對着二人那面牆內嵌了一個四四方方的一面漆成紅色的小木匣，不曾有蝕。我一撥鎖扣便開了，裏面有半枚銅錢，勉強得辨認出“通寶”二字，我斂了放入隨行布囊。：
除此之外二層沒有任何只得細究的東西，二人又上三層，三層的地面上散落着兩片銅錢碎片，同先前半枚一拼正巧湊成一枚完整的“生門通寶”。這名字還真算得上古怪，歷代有“開元通寶”“乾隆通寶”之類銅錢，但並未有過什麼“生門通寶”，自漢武帝起凡鑄幣，皆歸歷代政府所管轄。換言之能鑄幣者皆手握重權，或未被人檢舉之有違王法自鑄幣者。此“生門通寶”應當屬後者，因為歷代未曾有過年號“生門”。
白雪圖將拼好的錢幣反過來一瞧，後面以“二一三”之列注有“憑此往生門沙”並在“往”字左右刻印有兩道符文，此是齊格族紋樣，而我與白雪圖同為齊格族人，它似是在提示我們該回寨子裏去。銅錢的裂口太過齊整，定是有人刻意為之。
“商，看着兩個字，‘厄柳’，恐怕不是單單回寨那麼簡單的事情。”我方才注意到“生門”二字側刻有“厄柳”。
我此時不想繼續往上爬了，但只見一束火光從塔一層而來，順着梯繩直竄而上，塔內應當沒有其他出口，二人沒有攜上水，又遇上此事而毫無防備，若下去必死，只好繼續往上爬，的確在第四層找到了一扇對着山的小窗，以及一個很沉的箱子，裏邊一定有東西。我將箱子推出窗外，讓它直直墜了四層。
外邊有一根粗樹枝斜伸進半邊窗子，白雪圖先探身到枝上，白雪圖先上去時樹枝能夠承重，應當還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白雪圖拉了我一把，我一蹬窗框——離地不太遠，也到了枝上，只聽得底下人聲鼎沸，我勸說白雪圖先別急着下來。
“早該焦透嘍。還敢進塔，奪了‘生門通寶’還想活着出去簡直天方夜譚。”
“宋家和梅家不對付嘛，那個賤貨梅小姐，派了兩個毫不相干的傻姑娘來蹚渾水！”
“那可不！不過就這麼……我總覺得佛祖在看着我們吶，望這兩位姑娘可別在酆都向閻王爺告咱的狀！！！”
“我有點害怕……這種事情我本不該攪和的……”
“……”
必定是所有僧眾都來了。
這一群人起初數落着梅小姐，轉而怕閻王爺降罪，但即便他們未身死，也是怕罪字當頭而遭橫死。這些人必不敢前往探查二人是否真的已成灰燼。
我壓低聲音向白雪圖說：
“先別急着下去。在這裏應當無事，那火被他們自己澆滅了。”那些人心有罪孽之感，竟出人意料地澆滅了火。這些人本也未破過戒，
殺人放火這種事他們定也是本不願做的。
我想先別出聲，待到半夜十分再順着樹下去，梯繩早已斷了，往下一望，底下已經有些經煙火熏過的灰黑色痕迹。人群不一會散開了，就聽得寺內撞鐘與念經之聲。二人爬回塔中，不慌不忙開始交談。
“他們怕鬼，怕死，心有罪孽，不如我們半夜去裝鬼。”我提議。雖然此舉滑稽可笑，卻也真行得通，白雪圖應下了。
入夜十分，寺中再無人聲，我這才同白雪圖順着樹落了地。
我們順着廊道一路走至眾僧侶的居所，步子一點一點地走，再加上長裙遮擋，看上去倒是真的像鬼。二人端着燭火，齊聲念着：
“好大的火……塔着火了……”
“好大的火……塔着火了……”
“好大的火……塔着火了……”
“……”
只見得幾個僧侶嚇得翻身點燈，見到我們就嚇得魂飛魄散，臉色青如鐵。有人甚至喊出了主謀“宋坎水”和“離空”的名字，我踱步至一個怯懦的僧侶面前，顫顫巍巍說著：
“你害的我，還怕死……”
“不……不要……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兩位姐姐啊！”
“你若能助我二人……復生……你……可免了閻王面前受……檢舉。”
“怎麼幫！你們說！”
“去塔內找我們的屍身……找不到就拿主謀的屍身替代……立在水邊……”
“我不敢……主謀是離空……和塵盡長老，你們去找他罷！我不敢……真的不敢……還有其他的法子么！”
“現在去……佛前磕六個響頭，在佛眉心畫一道紅紋……”我話音剛落，他便跑出去，真上了佛堂磕頭去了。
日升，眾僧侶前往佛堂念經磕頭，我同白雪圖悄悄探身往裏一看，大佛眉心果然有一道紅紋。二人適才推門進佛堂，僧侶看到我們“復生”，目瞪口呆。
昨夜那怯懦的小僧站在佛堂中道明原委，眾人大驚，皆向我二人下拜磕頭，妄圖洗清罪孽，轉頭又給大佛磕頭念經。
“媚神佛者，皆有罪業，不能直視罪業，怎生渡得苦海！”我以一種譏諷的口氣向他們發話，隨即轉頭出佛堂，臨走時刻在門檻上重重踩了一腳，眾人大驚失色。
我前去找周離火的廂房，讓白雪圖在門外稍候。我有意讓她聽到些內容，或許此舉有用。
“周小姐，冒昧打擾。您知道我二人受梅小姐之託尋找‘生門沙’”
“問罷。我知道你二人本也不該管這檔子事，不過你們既然有命在身，我也不瞞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