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貳 Eddie:關於錦】(高虐預警!)
「??答案??只好要你一個人去找了??」
他看着所愛之人跌坐在地,因新添的神格碎片而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
真的想要為她再做些什麼。
可是做不到,
也來不及了。
他仰首望着暗巷漏下的那一線天,任黑炎包圍了自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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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從哪開始說起呢。
大概是認識她的時候吧。
他被第十七光河水面上佇着的的那個少年稱為自己的影子。
同那銹跡斑斑的神格一起,被寄託給那個方才有了人形的黑色的「意識」。
當那個意識的名字再一次被喚起,他已來到她身邊。
就像是與生俱來,他記得十七個世界的事。
生靈,架構,和當今的認知。
認識Eddie,Dawson,Maksim和Andrea。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者是「什麼」。
甚至在與她共生的第一年裏,仍然不知道。
直到她因為無聊的理由,給了自己「Eddie」的名字。
陰錯陽差,他和那個他所認識的第十七的少年,
那位死神男爵,
有同樣的昵稱。
可是,他算是一個人嗎?
也許只對她來說吧。
而對他而言,她是什麼呢?
朋友?親人?家人?
還是戀人?
他很久以來都覺得,最接近的形容是——
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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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她共享着感知,卻並沒有對那肢體的能動性。
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她生命的旁觀者。
取得了她的信任后,他才得知她因何失去了右眼,又因何要扮成男孩子。
只是和她不同,他的認知並沒有被那製造了他的人設計成一個孩子。
他常在思考着,為什麼她會理所當然地接受一切。
為什麼從來不去嘗試為自己做選擇。
直到他理解那原本就是孩子的定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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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陪她經歷在學校被其他孩子欺侮。
社會中成年人的惡意很收斂。如果彼此不合,無非就是裝作路人罷了。
可單純的惡意卻很可怕——
座位上被放了圖釘;
抽屜里被藏了老鼠;
課本被偷去亂塗亂畫??
他實在看不下去,要她報復。
可她不肯。
不是因為懦弱或無能,而是,她說,
「可是他們也有他們的理由。」
「我少了一隻眼睛,本來就很嚇人了。」
他無奈。
直到她母親得知,明確要她狠狠回擊,這些讓他不平的鬧劇才就此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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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她被強迫扮作男孩子,有很多尷尬。
這些,他同樣陪她經歷着:
孩童時期直等到四下無人才偷偷跑去衛生間;
少女時期偷偷藏起的衛生用品;
漸漸長大后需要用布料裹好的胸部??
與之相對的,
表面可見的,
則是一個時常因為名聲在外四處被人找碴打架鬥毆的「他」;
成績優異,卻對意欲接近的人寡言少語,退避三分的「他」;
偶爾會收到小女生情書,卻只是面不改色地丟掉的「他」。
這些矛盾被她深埋在心底,
連對他,她也並不抱怨傾訴。
——大概就是那時吧,
他對她,同情又欽佩。
而更多的,是嫉妒。
嫉妒她,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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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嫉妒像一種暗戀。
在妒火中,你會開始關心那個人的一舉一動,
對比自己,
然後變得像他一樣。
——他直到最後都分不清,
這些年,
是他對她的嫉妒改變了他,
還是他因與她共生,才逐漸變得和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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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意識共生在一個軀殼裏,有時候不免衝突。
現在想來,在他離開那軀殼之前,原來兩個人吵架的時候比和睦共處的時候更多。
只是每每她有麻煩,他還是會想方設法地幫忙;
就算她鬧着脾氣,有時也還是會對他聽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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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告訴她有關Edmund的計劃。
偏偏她在12歲那年,不知因何機緣,學會了穿魂。
與後來的走靈不同,她在穿魂的時候,那個軀殼就只留下了他一個人。
他看不到她在那些穿魂中所看到的,
卻漸漸感受到她身上累積的絕望。
那絕望,壓得他也會有時覺得窒息。
——直到她16歲時決定自殺卻未遂,他才後知後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獨自吞食了多少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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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有關Edmund的計劃,她接受得有些太過理所當然。
陪她歷經人生的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
Edmund屢屢在光河上召他詢問,他也只是照章彙報罷了。
他,和她的心緒,羈絆,他都閉口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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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19歲,Dawson要她去借穿魂殺人。
其實無非是想知道,她對生命還有多少眷戀。
雖然她照做,他還是在她對那事件後續的追究上,看到了她的在意。
一直說著,活下去什麼的無所謂。
可她卻在認真經營着生活,
努力地學習,
與人為善??
那個悲觀的論調里,最終有多少是言不由衷,多少,又是別無選擇:
成年的她不再對他傾吐心聲,他也自然無從得知。
想笑她妄自菲薄,想笑她惺惺作態。
可那絕望,卻太過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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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問過自己,是不是在那時開始,他覺得自己的嫉妒,原來其實是一種暗戀?
還是說,他妒忌了她的生存太久,自己已經分不清楚?
對她,他總想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
總想振奮,卻沒有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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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接到Andrea的指令去問山,他明白,一切正在接近終點。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她帶回的卻是一個破碎不全的神格。
更沒有想到的是,其中的一半,最終寄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有了不完全的形體,卻仍無法碰觸。
最重要的是,不知為何,他得到了一部分Edmund的記憶。
自己的形象,看起來就像Edmund成長后的模樣。
那些記憶,也如同就根植在他身上。
然而他找不到那記憶的立足點。
三百多年的記憶,
抵不及他對她的記憶真實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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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他和她一起踏上了尋找Xystus神格碎片的旅程。
雖然每找到一片碎片,都更迫近結局一點,他還是對那段日子甘之如飴。
他從不相信機緣巧合,就像殷禪久的出現。
可她仍然因此有了朋友。
從她16歲起,他第一次感到,她身上沉重的絕望正漸漸褪去。
他留意到,她不再常常提起尋到所有碎片后的事。
那時他只以為,是她找到了依戀人生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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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了錦?
他也不知道。
至於為什麼?
他原本以為,那是因為他與她共生的時日,
造成的兩人的相像。
而得到了Edmund的記憶之後,
他更在那種渴求死亡,卻躊躇不決的她的眼神中,
看到了自己。
就從那時,
明明自己只被賦予了一個使命。
他卻開始希望這個使命永遠不要被完成。
不是因為怕自己會消失,
而是怕她的記憶在六千年的Edmund的記憶之下,
被壓得粉碎。
而她,就此不復存在。
只是,
那愛有多卑微,多渺茫啊。
一個晃蕩在盡頭,連自己是什麼都不明的影子,
憑什麼去愛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類?
就連想要付出,想要犧牲的東西,
他都一無所有。
正因此,
就算後來他得到了形體,
連一個吻,他都不敢留下。
只是覺得自己,
沒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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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就算沒有資格,就算沒說出口,
只因那羈絆,他還是只想時時處處護她周全。
可她呢,對她自己的生命卻似乎毫不在乎。
病了,不打算醫治;
又可以在素不相識的人落水時,
明明可以呼救,卻寧可捨命也要親力親為。
——原本都只是些稀鬆平常的小事,
可這些事的根源,讓他止不住地悲哀:
他只是在想,其實讓她知道,
「她的存在,他很在乎」,
大概也沒有意義。
再怎麼樣,自己也改變不了她如此急切地沖向死亡的終點。
只因為,
自己對她並沒有那麼重要吧。
那日,他連迎敵也心不在焉。
只是在氣自己,
沒有讓她心中的天平逆轉的重量。
也就因此才會沖她大發脾氣,
卻在看到她眼中的脆弱和無助時,
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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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在教堂,Dawson說起,
他大概是因為把六千年的記憶做成了魂去救她,
才會只記得封塵后的事情。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只是在想,如果時間倒流,而那正是擺在他眼前的兩個選項,
他確會選擇那樣去做。
只因是她。
可是,她還是在聽到Dawson反諷她的話后,
把他送的項鏈還給了他。
她握着他的手的那一刻,
忽然之間,
一如她幼時,
他聽到她的心聲:
『不要來找我;我也不希望你找到我。』
——這就是說,
她終於想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了嗎?
他不禁笑了。
笑得很坦然。
『也好,』
『我,』
『會遠遠跟在你身後。』
『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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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沒想到。
一切都和他所設想的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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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
有了形體,
究竟是一種福澤,
還是詛咒。
他終於能夠碰觸她,保護她,
甚至吻了她。
可卻因此和她的心,
漸行漸遠。
他沒有聽懂她罵禪久的話;
沒有想到,
原來這一次,
讓她想要擁抱死亡的,
竟然是自己。
當她垂首,
無力地說出,
「我願??為你去死??」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
他願自己早一些看清,
可就算早一些,又怎樣呢?
似乎在任何一個瞬間,
他都並無力改變這個結局。
不,
如果早一些,
大概她
就不必一個人承擔這沉重了吧。
人心,
是這麼微妙而狡猾。
就算他有三百年的記憶,
卻仍看不透一個只有二十幾年的人類的心。
在他記憶中,
他第一次後悔:
後悔因為自以為無足重輕,
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
將那絕望的塵埃
從她眼中拭去的機會。
不過,
事已至此了。
雖然原本也許可以笑着告別,
她可不能,
繼續再拿自己當借口了。
這樣想着,他吻住了她。
而也是因她那回吻中的苦楚,
他那刺痛的心,一點一點又被自責充塞。
『是啊。』
『自私的反倒是我。』
『我只想和你,一起活着。』
『原本,』
『十七個世界怎樣,』
『我早就不在乎了。』
他擁緊她,像是要把她和自己再度熔在一起。
像她幼時那樣;
像,
一切的開端那樣。
可是,
這已經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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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
只要有我一個人不會忘記,
你就會永遠存在着。
這對你也是如此吧。
我,
會和你一起活着。
雖然不能再和你並肩而行;
雖然不能再用雙手保護你,
抱緊你。
這記憶,只要還在,
我就沒有離開。
??
錦,
對不起,
答案,
只好你一個人去找了。
你可,
千萬——
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