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撲朔迷離
孟老先生如今看起來對亦程有多麼慈祥，當初就對晚庭小姐有多麼排斥。
明姐的腦海里浮現出當年的種種事迹，忍不住在黑暗中暗暗嘆了一聲氣，只盼得亦程能平安成長，萬事順遂，也算是了了晚庭小姐的心愿了。
冬叔在黑暗中清晰聞得了妻子的喟嘆，這麼多年過去，他何嘗不知道自家妻子的心思，只默默的伸過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此刻，在孟家宅子的另一端，孟老先生正焦急萬分的在桌前踱步。
說實話，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事態竟會演變成如今這樣，他瞥眼過去，冷冷的視線停留在桌上那一大摞手下人連夜送來的照片。
那照片上，赫然是孟楓昶的照片。
孟老先生終於像下定決心般，重重的用手中的權杖敲擊了地面，發出了清脆的一聲，他走向桌旁，拿起那摞照片，眼神冷峻萬分。
“孟楓昶，我能讓你死一次，就能讓你死第二次。”
他低聲說道，爾後重重地將照片摔在了桌面上。
沒人知道一直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孟老先生如今竟發現兒子還在人世，為何沒有一絲驚喜之色，反而是這般的態度，若有旁人發現着其中的端倪，定然會被驚掉下巴。
而這其中的關聯，恐怕只有孟老先生一個人知道。
孟老先生回到房間后，坐在床邊從柜子裏拿出一張照片，他輕輕的用手摩挲過那張照片，只見那張照片似乎年歲已久，邊緣隱隱泛着淡黃，他看着這張照片上的妙齡女子，陷入了沉思。
“落舟，你若在……”言未盡，他忽的止住話頭，想起自己如今這般模樣，落舟一定不會喜歡這般的自己罷。
他暗暗神傷，看了照片許久后，終於將照片重又放回了柜子之中。
這夜，他做了悠長的一個夢，夢裏，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的自己，青春年少，身旁洋溢着落舟那銀鈴似的笑聲。他清晰的看見落舟那飄逸的白色裙擺從自己身邊閃過，自己甚至清楚的看見了她那清秀的面容，可自己伸手去夠時，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的手竟握住了一片虛無。
他不及反應，只見畫面一轉，竟又到揮之不去的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窗外的雨聲如注，他被他的父親打得幾乎皮開肉綻，身上的疼痛幾乎快令他暈過去，他聽見母親的低泣和求饒，還有父親的咆哮，但他顧不上這些，他的眼光還是依舊定定的看向門口。
因為這晚，原本是他和落舟二人相約私奔的夜晚。
只是，不知是誰泄露了消息，他的父親竟突然得知了這件事，爾後暴跳如雷，從小到大從未動過他一根手指的父親此刻卻如同失去了理智，竟對他大打出手。
他的襯衫被粗糲的藤條打得破破爛爛，鮮紅的血液從中浸出，背後的疼痛清晰的傳來，刺激着他不斷的顫慄，但他還是不想放棄，因為他知道，落舟此刻一定還在等他。
他這般想着，這股信念支撐着他艱難的站起身，他跌跌撞撞的朝門外奔去，身旁的母親還在苦苦哀求着自己，可他還是鐵了心般朝門外走去，他聽見父親的怒吼從身後傳來。
“你若今天出了這個家門，以後便不用再回來了！”
他從未聽見父親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他明白父親這是氣急了，但他已經答應落舟了，他不想令她失望。
可沒多久，他便失去意識，狠狠的倒向地面。
孟老先生從夢中驚醒，想起多年前的那個畫面，此刻仍然心如刀絞。
他直到如今還在後悔，倘若自己當時未曾昏過去，事情的結局是否會被改寫。
這些，他也不得知。
但他不知道的是，當年的與此同時，落舟正在約定好的地點熱切的看着那個路口，雨下得那樣大，重重地砸在芭蕉葉上，她瞥見翠綠的葉片上有隻小螞蟻正無助的趴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她騰出一隻手，輕輕將它放在了乾燥的地面上，看着那隻迅速爬走的螞蟻，她打心底里覺得高興。
因為很快，她就要和喜歡的人過上自由的生活了，如這隻小螞蟻般，從今往後去哪裏都是一番自由的天地。
正待她這樣幻想着，嘴角也露出甜甜的微笑時，身後忽的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欣喜的轉過去，笑容竟停滯在了臉上。
“落舟，你要去哪裏？”
來者不是他，竟是他的大哥！
她的眼神充滿了慌亂，不待細想，她轉身欲逃，可沒跑幾步，卻發現周圍竟都是他的人。
她心下一沉，顫抖着開口問道：“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你是說我那位二弟？”眼前的男子流露齣戲謔的表情，輕聲說道：“他不會來了，你還是隨我回去吧。”
看着她站在雨中，被淋得如同一隻小貓崽似的，他拿過身旁人遞來的雨傘，一邊說著，一邊朝她那邊走去，在她的上方撐起了傘。
她冷笑一聲，忽得竟咬住了他的手臂，他果然吃痛叫出了聲，見身旁的人立馬圍上去后，她果斷朝左右控住自己的兩人重重地踩了一腳，接着轉身就跑，沒想到又是沒跑兩步，她又被追來的人緊緊拽住。
看着她臉上因逃跑被濺到的泥點，他竟還掏出自己方巾幫她擦拭了一番，見她依舊恨恨的看向自己，他低聲說道：“別掙扎了，凡是我看上的東西，給我那二弟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同我爭，更何況，明明是我和你的婚約在前，他這種行為我還未來得及追究呢。”
“與他無關，是我喜歡他。”她定定的說出口。
看着那雙堅定的眸子，他低笑了一聲，接着淡淡說道：“是嗎？好一對痴男怨女啊，不着急，這些賬，都會算在他的頭上。”
“你無恥！”
“對，我無恥，我無恥如何得知你在哪，究竟是誰更無恥，我的落舟小姐？”
此話一出，她的臉果然煞白。
不待她反駁，男人揮揮手，命令手下道：“請落舟小姐回家。”
待回家后，落舟才發現，自家的父母此刻正與孟家的長輩坐在喝茶，其中也包括心上人的父母，自家的父母望向自己的目光戰戰兢兢，而他的父親只是淡淡瞥了自己一眼，那一眼中清清楚楚的寫明了反感和厭惡，也就是那刻，她的心就在一瞬間涼了。
其實，從他未曾出現那刻她就該明白了。
第二日，她便匆促的嫁給了他的大哥。
說來也實在可笑，她惦念了這麼多年的人，不僅先行爽約，竟還缺席自己與他大哥的婚禮，看着眾人匆匆忙忙佈置一切的場景，她懂得這是怕拖延後節外生枝，婚禮只要成功舉辦后，自己的念想也算是徹底斷了。
她看向自己那對父母，父母的眼神里包含太多東西，她都懂，她再不願，也知道自己同他算是徹底無緣了。
可沒想到在那場盛大的婚禮結束后，他她看着那位醉醺醺的進入房間的男子，眼神里充滿厭惡。
不料，他看見她的那一刻竟莫名其妙笑了，笑了許久，直笑得她心裏發毛，接着，他抬起頭定定的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說實話，你長得實在寡淡，真不知道我那二弟喜歡你什麼。”
她聞言並未動怒，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料，他卻突然似有些生氣般，衝過來捏住她的臉，望着她，一字一句說道：“但是，我二弟喜歡的東西，哪怕我不喜歡，我也要得到。只要他難受，我就高興。”
她終於忍不住，低聲說了句：“你這個瘋子！”
“隨你怎麼說，從今往後，只要你乖乖做好你的本分，我也不會虧待你到哪裏去。”
他咕噥着說罷，轉身便沉沉睡去。
聽着他沉重的呼吸聲，她心如刀絞，看着另一側的別墅區，她的淚水如雨滴般滴落。
從他們二人約定好至今，他從未露面，她實在不知他到底怎樣，起初她怨過，怒過，可現在，她只是擔心他的安危。
她知道他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說過，孟家的水深得可怕，何況他是二房的孩子，平素也沒少被區別對待。
明白他或許有難言之隱，但他到現在卻一聲不吭，連面都未露，實在令她心焦。
聽着身後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她的厭惡簡直溢於言表，她回頭十分嫌棄地看了一眼歪歪扭扭倒在床上的男人，自己轉身朝一旁的沙發走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歪歪扭扭倒在床上的男人，竟一直睜着眼睛，顯然並未睡着，卻故意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平穩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估摸着她大約睡著了，男人這才起身躡手躡腳朝沙發走去。
他蹲下身來，看着斜倚在沙發上沉沉睡去的女人若有所思，看着她清秀的臉上竟還掛着幾滴淚珠，他愣了愣，接着輕輕用指腹擦拭掉，眼裏充滿了心疼。
接着，他又靜靜的端詳了她許久，這才躡手躡腳重又回到了床上。
她對他那位二弟的愛，他何嘗不知，但身處這龐大家族中，有幾人的婚姻是可以由得自己做主呢？他和她，同樣是身不由己罷了。
他同她所講的那些冷漠話語，並不是他的本意。只是，無人知曉他的心意罷了，他不是不知道她和自己那位二弟之間的情感，可以二弟的身份，實在是不可能娶她，至於自己，毫不隱瞞的講，也是真的對她有一份莫名的情愫，但她從未發覺罷了。
他也無法想像自己那位二弟醒來后的場面，但事已至此，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他卻實在沒想到，這些事情，自己那位二弟一直不知，卻一直挂念在心，哪怕早已成為耄耋老人，也時常會在魂牽夢繞中清晰回憶起當年的事情。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和他那位二弟之間早已沒了骨肉情分。
也不會料想到，多年後二弟心中的憤怒絲毫未減。
此刻，在另一座城市裏，心頭縈繞着諸般疑雲的孟亦程還在暗暗糾結，終於，他還是選擇將一切告訴了陸予卿。
沒想到陸予卿聽他講完一切后卻很平靜，她只是默默抱了抱他，待懷抱着她，真切的感受着她身上傳來的溫度，他焦躁的心此刻才暗暗得以平靜。
“亦程。”
“嗯？”
“我只想說，你要做什麼我都陪着你，我們一起面對。”
“好。”
孟亦程看着一臉認真的愛人，此刻只覺得萬分感動湧上心頭，良久，才輕輕說道。
坦白講，聽完孟澤啟和自己父親的話，孟亦程只覺得自己的認知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轟然倒塌。
他還是無法相信，一直撫養自己長大的爺爺竟會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所以他準備趁周末飛回去親自問問爺爺。
至於予卿，她是自己的妻子，他不想她和他之間有任何的秘密，但他實在不願將小腹微微隆起的妻子捲入此事之中，所以，他已經暗暗決定，這件事，他必須獨自去追尋一個答案。
很快，就到了周五的早晨，孟亦程一到辦公室，就吩咐助理幫自己訂一張回去的機票，只是，趁他轉身掛外套的時機，他卻沒有注意到另一位員工在聽到后眼神明顯閃躲了一下。
“亦程要回來？”
孟老先生問道。
見手下點點頭，孟老先生的心一緊，想起前段時間孟亦程又是偷偷和孟澤啟以及孟楓昶會面，難免有些不悅。
“罷了，回來就回來吧。”他揮揮手，示意手下退去，屋內只剩下他一人時，他暗暗嘆了一口氣。
接著說道：“亦程，你何必要攪這攤渾水。”
說著，眼神竟帶了幾分犀利。
另一邊，孟亦程已經安排好一切，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將一些重要事項反覆叮囑，陸予卿見他這般緊張的模樣，心頭既甜蜜，心裏卻又暗暗有些擔心。
他何嘗不明白她的心思呢，看着她的眼神，他便已經知曉她的擔心，未待她來得及說出口，他便搶先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寶貝放心，我肯定處理完事情后很快就會回來，你好好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嗯？”
“好，我答應你，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早點回來。”
予卿輕輕柔柔的說道。
看着她泛着微紅如同小兔子般的模樣，孟亦程心下一軟，摸了摸她的頭，又在她的額頭附上一吻，這才萬般不舍的離開了家。
“小棠，慢點開車哦。”她叮囑着小棠道。
小棠聞言在旁笑道：“予卿姐，你放心吧，我保證安全將孟大哥送到機場。”
“寶貝照顧好自己，等我回家。”
“嗯。”
孟亦程這才不舍的轉身離開。
陸予卿還是有點不放心，站在窗前朝下望，孟亦程似乎和她心有靈犀般，竟也抬起頭，看着她毛茸茸的小腦袋，正朝下望着，更覺得溫暖，接着朝她揮揮手，又孩子氣的比了個愛心，這才轉身進了車內。
看着他難得的孩子氣的模樣，陸予卿不禁有些好笑。
待看着車輛緩緩啟動離開后，陸予卿這才離開了窗前。
可剛踏上歸途的孟亦程絲毫不知，眼前還有個更大的危險在等待着他。
沒過一會，小棠就注意到身後有輛白色的車一直緊緊跟着他們。
注意到這點后，小棠巧妙的變了車道，沒想到那輛車竟也緊跟着換了車道，依舊在後尾隨着他們。
小棠暗道不妙，忙提醒孟亦程道：“孟大哥，有車跟着我們。”
“沒事，你開你的。”孟亦程不慌不忙，闔上手機道。
他知道後面的車裏坐着的是誰，因為孟澤啟剛剛用手機聯繫過他，提醒他他的父親得知他要回去后正在追他。
“小棠，前面那個服務中心停一下，時間還早，我們等等再走。”孟亦程突然開口道。
“好的。”
沒多久，小棠便將車停在了服務中心，他本人甚至還被孟亦程支出去買水，但他不放心，又只能遠遠的看着。
只見沒多久，那輛白色的轎車果然追了上來，剛停穩，就見一個頭戴鴨舌帽和口罩的男子下車，正拉着孟亦程急切的說著什麼。
小棠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還是遠遠關注着一切，只待情況不對時衝過去。
可是不知道兩人交流了什麼，只見那位男子竟先行離開了，看着那輛白色轎車離開后，小棠這才拿着水跑了過去。
“沒事吧，孟大哥？”
“沒事，我們繼續去機場。”
“好的。”
小棠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才轉身上了車。
孟亦程上車后，看着手機里的短訊若有所思，想起剛才追上來的父親，他心裏隱隱有些觸動。
他的童年以及後續的成長經歷中，壓根沒有父母親的陪伴，誰料，多年以後，竟突然有個人跳出來說自己就是他的父親，起初他真的很難接受。
但看着他拿出的證據，確實表明他的身份的可信度，可他明明活着，怎麼這麼多年不告訴自己和爺爺一聲呢？
不僅不告訴，還在回來的第一時間就暗示自己，爺爺可能不是自己想像中的爺爺，他一時間真的很難接受這一切。
可就在剛才，看着他急切的模樣，勸說自己的話他其實沒有聽進去幾句，因為，他剛才替自己着急的模樣，竟一瞬間讓他感受到了缺失已久的父愛。
這確實一瞬間令他有些晃神，但很快，他還是恢復了理智，他堅稱自己暫時一定不會正面問爺爺這些內容后，他這位父親才作罷，甚至，他還焦急的反覆叮囑自己，千萬不要露出任何的蛛絲馬跡，千萬不要正面詢問。
待他確認后，他這才悻悻的上了車離去。
看着他離開的車輛，孟亦程的心裏竟有了些許異樣的感覺，但那只是一瞬間，他現在更想做的，就是想要搞清真相。
很快，孟亦程便到了機場，他看着小棠，反覆叮囑了保護陸予卿的種種安全事項，以及又確認了自己提前留下的保鏢情況，這才轉身朝候機大廳走去。
另一邊，孟老先生正在書房裏正盤算着，卻突然聽到冬叔在門外提醒自己該吃飯了。他這才重新換上那副慈祥的面容，拄着拐杖慢慢朝外走去。
只見明姐一臉喜悅，在得知亦程明天會回來的消息后，忙告訴了孟老先生。
孟老先生明明早已知道，卻還裝作驚喜的樣子，心裏卻暗自有自己的打算。
用完飯後，孟老先生看着收拾碗碟的明姐，悄聲說道：“若是晚庭在……罷了，不提了。”
在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后，明姐果不其然手一停頓，卻未曾開口。她不明白，孟老先生一向反感晚庭小姐，怎麼今日竟這麼反常。
殊不知，她的動作早已被坐在一旁慢慢品茶的孟老先生盡收眼底。
接着，他慢悠悠說道：“亦程這孩子命苦，從小父母去世的早，也沒留下個什麼念想，現下予卿也有孩子了，我也不知道該送些什麼。”
明姐心一顫，但還是笑着說道：“予卿這孩子一向乖巧，又敬重您，您送什麼她肯定都會喜歡的。”
孟老先生暗暗抬了抬眼，接着不緊不慢說道：“這可不同，晚庭要是在，我也不必這麼憂心了。”
見明姐神色幾乎未變，孟老先生緊接著說道：“明兒，你等會和阿冬一同隨我去庫房看看，挑幾件晚庭的珠寶，也算是這個未曾謀面的婆婆送給予卿的禮物。”
“好。”
明姐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