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高員外之死(三)
“見過大人。”獨眼老婆子跪地道,聲音乾枯沙啞到幾分刺耳。
魚丫丫都糊塗了,一開始她覺得是高夫人殺夫,可現在大老鼠又將矛頭對到了這個小夫人這邊,究竟怎麼回事啊?她的小腦瓜有些傷神,懊惱間,鼻間聞到了一股香味,她聳了聳鼻子,轉頭一看,老頭手裏捧着一片翠綠的荷葉,上面擺着一隻油亮亮的燒雞,老頭舉着一隻雞腿吃的正香呢。
“老伯,你……”
“來,”不待魚丫丫鼓起小臉不滿,老頭已經將另一隻雞腿塞到了她手裏,“大人辦案時間長,邊吃邊看。”
有了好吃的,魚丫丫也不想問從哪搞來的,剝了雞皮一口咬上去,嗯,雖然涼了,味道還不錯,她啃着雞腿轉過頭去,那邊嚴瀾清手中已經多了一張寫滿墨字的紙。
嚴瀾清目光輕掃着,倏爾問道,“高員外上月十五穿的什麼顏色的衣裳?”
獨眼老婆子只細想了一瞬,便立刻回道,“回大人,竹青緞絲長袍,無袖銅錢紋褙子。”
嚴瀾清隨手將那張紙遞給身旁的侍衛,看向高遠,“上月十五是高公子生辰,高員外為你慶生,高公子應當記得你兄長身穿衣衫吧,她說的可對?”
高遠其實記得並不是很清楚,只是這無袖的栗色褙子他還是記得的,聞言點了點頭。
嚴瀾清又道,“你且站起來看看桌上的菜,看完轉過背給我聽。”
這是要做什麼,桌上的人無不狐疑,但見那獨眼婆子站起身,目光一寸寸細掃了一遍,這就轉過了身去,“大人,可以開始了嗎?”
嚴瀾清嘴角牽着一縷淡笑,“開始。”
一串菜名毫不停頓的從獨眼老婆子口中出來,眾人目瞪口呆,她剛才,是只看了一眼吧。
魚丫丫油漬漬的小嘴渾圓,滿目傾佩,這過目不忘,太厲害了。
沒一會兒,獨眼老婆子便背完,轉了回來,她不認得的那幾樣,也能說出上面鋪的是黃瓜還是蘿蔔,飄得是枸杞還是桂圓。
在眾人的瞠目結舌中,嚴瀾清清清淺淺道,“你們誰懷疑她的記性,可以自己挑個問題開口。”
無人說話,嚴瀾清示意李晉將那張紙打開,雖是問獨眼老婆子,目光卻是看向幾人,“長阿婆,這都是按你說下來寫的,你一會兒若聽到哪裏不對,可直接出聲打斷。”
“是。”
魚丫丫第一次見這麼不像審案的審案,雖然她知道不是哪個大人都在公堂上審案,可這麼隨意的,真的就只有這個大老鼠了,連個書吏都沒有。
那邊李晉雙手展着一張寫滿墨字的長紙,一個侍衛則捧着從高府拿出來的那本冊子,嚴瀾清不緊不慢站起身,卻是緩踱步起來。
“年初,高員外在家宴飲用不少燒酒,晚間在小巷別院過夜,小夫人做了黍米粥。”說著,李晉和那個侍衛將手裏的東西往前湊了湊,冊子上寫着城南畫了個酒罈子,還有幾樣或寫或畫的菜式,李晉手裏的墨紙只寫了黍米粥三個字。
這些是無法抵賴的,高員外也算是酒館的老客人,酒館可是清清楚楚記賬的,只要去查查便能知曉那日高府確實定了不少燒酒。
高夫人袖中的手死死絞了絞綉帕,面上除了微蹙的眉頭水波無痕,“是,除夕方過,去年幾個鋪子收益不錯,老爺就定了酒來。”
嚴瀾清又看向小夫人,她神色自然的許多,點點頭,“妾身有些印象,老爺一身酒氣來,我怕傷胃,煮了醒酒湯,燉了些米羹,是不是黍米,妾身記不清了。”
“大人,是黍米粥。”獨眼老婆子面色不善的瞥小夫人一眼,說道。
高遠只覺一頭霧水,不就喝了些酒,吃了些米粥嗎,他滿臉不解,“大人,這有何不妥嗎?”
嚴瀾清站定看着他,眉梢輕揚,“你祖上三代從醫,你沒讀過《飲膳正要》,《本草綱目》也沒讀過嗎?”
高遠面色一僵。
“書中講,黍米酒食,並生寸白蟲,引心絞之症。”
話音剛落,那小夫人手邊的碗就翻了去,她一臉震驚和不敢置信,“難道……真是我的無知……害死了夫君?”
夫君兩個字一出口,高遠手側的高夫人猛地白着一張臉轉過頭來,小夫人似有所感,肩膀一抖,轉過頭一雙眼淚波波的。
高遠坐在中間,十分不自在,面色青了青,突然回過神來,“可兄長只那日同食了這兩物,並非長久如此,怎可一下引得心臟受損,”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勁,“而且,方才說兄長五臟六腑都壞了。”
他看向嚴瀾清。
“別急,很快就說到了。”嚴瀾清別有意味道。
魚丫丫覺得他不僅長得玉面白凈,而且舉止也儒雅謙和,只是莫名身上有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威嚴,俗話說相由心生,他看着真不像大老鼠,可他真的很壞很會騙人,師父說,這種長得像好人的壞人才最可怕,她走神間,那旁嚴瀾清已經又舉列了幾條。
“上元節,高夫人準備的菜食里有一道清蒸甲魚,而小夫人當日做了干煸兔肉,可鱉肉與兔肉同食,傷脾。”
“高府從王福記買了狗肉,做了胡羅卜燉狗肉,小夫人做了糖醋鯉魚,火熱傷肺。”
“賣果蔬的孫金往高府送了雪梨,冊子上寫川貝燉雪梨,這日,小夫人做了鵝肉燒冬瓜,鵝肉雪梨同食,傷腎。”
“高夫人親手做了杏仁露,小夫人從糕點鋪買了栗子糕,二者同食,傷胃。”
“孫金往高府送了香瓜,小夫人買了田螺,田螺香瓜相剋,損腸。”
“高員外尤愛洋蔥豬肉飯,小夫人這邊就買了上好的白蜜,做了白蘿蔔燉蜂蜜,洋蔥蜂蜜,傷目。”
“小夫人這裏有白蜜,給高員外煮白蜜水,高府就從孫金那兒訂了李子,白蜜與李子相剋,損五臟。”
李晉和侍衛配合的翻着頁,高遠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
“還有高夫人最拿手的鯽魚豆腐湯,與小夫人做的蜂蜜核桃糕同食,傷耳。”
“冊子上的烤兔和小夫人這裏的芹菜炒臘肉中的芹菜,會致脫髮。”
“梅乾菜扣肉與羊肉古董羹,梅乾菜與羊肉同食,胸悶。”
“小夫人擅做地瓜,這拔絲地瓜與高夫人的蟹粥同食,易在體內凝成柿石。”
“高公子上月初生辰,府內做了餃子,準備了玫瑰醋和白酒,小夫人買了牛奶茯苓霜和核桃糕,牛奶和醋會引起腹中病結,白酒與核桃相剋,易致血熱。”
說話間,嚴瀾清已踱步到高夫人身邊,端起她喝的那碗雞湯,“高夫人愛吃的芹菜包子,小夫人做的山藥燉雞湯,二者同食,傷元氣,高夫人方小產,已傷了元氣,所以方才不敢輕易冒險,才不肯吃吧。”
‘啪’碗被輕放在桌上,可高夫人已是驚弓之鳥,這點聲響也將她嚇得渾身一縮,做賊心虛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嚴瀾清慢慢走回自己的位子,“最後便是高員外不幸那日,孫金送去高府的柑橘,小夫人做的蒸毛蟹,同食使人走路軟腳,對高原外外強中乾的身子來說,已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說著,手下將一根筷子放在不知何時懸懸堆疊在一起的兩個碗盞上,幾聲脆響,塌倒一片。
桌上幾人被這動靜驚得回過神來,臉上表情一個塞一個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