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暗流涌動
清河觀,竹林小屋。
孫任攙扶着徐濟,二人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現在知道厲害了?”
“嘶!這梁居士……力氣也太大了!”徐濟揉搓着右臂,呲牙咧嘴的哼唧着。
他起初以為自家大哥有些誇張,等到他自己交上手才真服了。
梁居士那拳力,就是前些日子煉皮有成的胡師兄,怕是也比不過!
雙方爭鬥,連對手的一拳一腳都難接下來,這還打什麼?
尤其是這梁居士不光力氣大,那斗敵相爭的天賦也極高。
無論徐濟怎麼變招,他好像能一眼看穿虛實,只一套太祖長拳,大開大合,也沒什麼章法,卻打得徐濟一點脾氣都沒有。
徐濟不知道的是,梁璟身懷“靜觀己身”的境界,所謂拳腳套路對他而言,一點即通。
是以梁璟也不拘泥於各種拳法定式,對敵之時,只見機使來,哪種好用用什麼。
再加上他一身可比煉皮好手的力氣,這樸實無華的太祖長拳倒好似為他量身打造的般。
徐濟一邊忍着身上的疼痛,一邊問那孫任:“大哥,剛才居士那一手,多少銀子啊?”
方才走時,梁璟遞過藥酒,還不忘給二人塞一把銀子。
孫任捏了捏懷裏,壓低了聲音,“估摸着得有六錢!”
“這麼多?!”
“這打挨得值吧。”
“值值值!”
……
目送着孫任徐濟二人走遠,梁璟回身往小屋裏去。一番對練說拳,也讓他受益匪淺。
孫徐二人是觀中火工弟子裏的高手,一身氣血雄壯,加之武館出身,按他二人所說,數百火工弟子裏沒幾個能穩壓他們一頭的。
這也讓梁璟對於自身的實力也有了一個大概的認知:肉身修行強於綠帶,但略遜於紅帶的煉皮好手。
唯有力氣這一項,或可占些優勢;但終究是皮肉不凝、氣血不聚,總歸是要差些。
而搏鬥技擊之術,他雖只練了一套太祖長拳,但憑着“靜觀己身”的境界,卻可以在爭鬥之時,掌握軀體、協調自身,每每竟有驚人妙手。
“我倒不用去練太多高深功夫,將武經七功練熟之後,憑藉我這命功修持,也足以護我左右了。”
梁璟心中自有思量,手上收拾着茶具桌椅,等到一切平靜,又翻出一本經書來,仔細研讀。
書上封皮寫着《太符經》。
這本經書傳自上古,在道門經典中地位也排得很靠前,著書者有傳為上古聖皇,也有傳是仙真高道,眾說紛紜,難以溯源。
翻到上次讀到的地方:
“心生於物,死於物,機在目。”
梁璟提筆圈出這一句,底下有一位名喚“任真人”的批註:“心為一身主,百神帥,凡物之累,皆從心生,從心死,目睹而心生。”
這句經文裏的“心”可以解為:念頭,心思;那這句話就可以解釋為:一切心念皆自物中來,自物中去,而其關鍵就在目中。
“心念自物而生,所以說勿妄視,是因為眼見未必為實,卻會欺騙心官,這世上諸多關鍵,都要用心去體會才能看得分明。”
梁璟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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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度着這句經文的釋義,將之與其他高人的批註相互印證,自有一番領悟,但究竟對於不對?卻無太多把握,終歸是少了論道知己。
他也只好將一些疑惑記下,來日再去請教。
………………
城東,道會司。
馮世修與吳縣丞身前的棋局已經換成了幾道小菜,顯青白之色,頗為素雅。
吳縣丞臉色發黑,看着面前的菜肴,嘴裏不客氣地說:“都說道門飯菜自有一番好口味,怎麼你們道會司的菜就這般素凈?莫不是特意呈上來趕客不成?”
馮世修捏了捏額角,沒好氣地回道:“有好口味的那是清河觀!我這道會司的飯菜就這樣,吳兄若是想嘗些口味,出門朝南,好走不送。”
聽了這話,吳縣丞也不動怒,他二人是世交好友,如今在這偏僻小縣相遇,雖是機緣巧合,卻也更顯情誼。
他輕笑道:“聽說清河觀里的菜,色香味俱是一流,齋廚里還有雅間上座,專為正式弟子、顯貴外客所設。這般好地方,不去立個招牌,做個食肆都可惜了!”
他雖然語含笑意,但話中譏諷之意,幾欲泄地而走。
馮世修抬起頭來,擰眉長嘆:“僻地刁民,哪怕是扯了一身道袍作樣,也免不了這貪圖享受之本性!”
吳縣丞指着桌上的幾道菜,冷笑一聲,“若只是貪圖享受也就罷了,你可知道宿縣一年多少起人命官司嗎?”
“十七起!”
“裏面有十件都有清河觀里的‘高人’牽涉其中!”
“這還是遞到縣衙里來的,那些遞不過來,沉在松水河裏發不出聲的,又有幾何?!”
“倚勢挾權、作威作福!整個宿縣,誰不知道除了縣衙,就屬清河觀這‘官建宮觀’最不好招惹!”
吳縣丞一連串的話語,先慢后快,到後面怒斥出來,引的道會司雅間裏,陣陣迴響。
“道會,縣丞,可是有什麼要吩咐的?”門口侍立的僕役,沾點機靈,連忙湊到門口問道。
“沒什麼,退下吧。”
馮世修朝門口吩咐了一句,又回身來勸慰:“吳兄消消氣,消消氣。”
吳縣丞痛飲一杯茶水,暫止住怒火。
“吳兄說的這些,婁知縣也不管么?”
不提還好,一提吳縣丞心裏愈發來氣,“姓婁的除了每天念念經、聽聽戲,還能管甚?!”
馮世修輕笑道:“這還真是應了。”
吳縣丞奇道:“應了什麼?”
馮世修笑着解釋道:“我來上任前,聽趙道紀說過一則京里的新聞。”
“說:溫相公與王相公爭,言地方道佛觀寺之害;溫相說民皆往之,何以言害;王相公說,是極,民好經文、好聽戲,唯獨不好田耕矣。”
“哈哈哈!”
吳縣丞搖頭大笑,“溫相公謬矣。”
馮世修也補充說:“三月時候,溫相公以年邁體弱為由上表請辭,來回兩次,陛下也允了。算算時間,現下溫相公應該到京洛府了。”
聽得京城軼事,又有宰相起落,吳縣丞握着茶杯的手,青筋綻起,目光炯炯地看向馮世修,“世修,你早年所說之變局,正在此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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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朝中王相公獨領風騷,你又有趙道紀的看重,自這清河觀起,合該有一番作為!”
話聲中含情,極為熱烈。馮世修只捧起一杯茶水,自斟自飲,不過手中杯碟晃動,卻顯露出心緒不靜。
他出身書香門第,自幼讀書,儒道兼修,本是過了五試的金榜進士,只因感朝中風氣不正,遂棄官入道,得周知冊上錄名。如今身為道錄司中道官,卻心有大志,欲糾天下之正。
所謂地方宮觀,不過庸道民賊,正要一掃而光,方顯吾之手段……馮世修心有丘壑,卻面色溫良,伸手為吳縣丞添上一些茶水。
算算時間,趙道紀應當到天都山了。
………………
清河觀後院左上角,立着一兩層小樓,是極幽靜之所。樓宇不過兩層,正門之上有匾額,書:延真樓。
延真樓建成約一百餘年,自建成后,便很少修葺。從外面看來,不乏陳久破舊之感。
但路過此處,或者說來訪此處的人,卻不會對這棟樓宇,有絲毫不敬。只因此處,為清河觀住持之居。
張微源緩步行往延真樓,樓外侍立的小道童見了,連忙躬身作禮。
“見過知觀。”
張微源,五十許歲的年紀,鬢無華髮,着一件青色法服,眉宇間似有愁色。
“住持可歇息了?”
“剛用過午膳。”
“嗯。”張微源步入延真樓,前堂幾個道童正要發聲,卻被他揮手制住。
延真樓後堂里。
一名鬚髮皆白的老翁,着一件寬鬆居家法衣,正往嘴裏塞着糕點,突然見到張微源不聲不響的出現,老道連忙把糕點往自己身後塞。
“師叔,莫要藏了。”
張微源看見這副場景,眉宇間的愁色更濃幾分。
“老道這午後就吃了幾塊……都是衍孝送過來的。”關希玄見到自家的知觀師侄面色不善,連忙交出“罪魁禍首”來。
“唉!”張微源輕嘆一聲。
關希玄心下才道不妙,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魔音。
“師叔,你有消渴之症,本就陰津虧損、燥熱偏勝、虛火內生,最是要注意節制,這些甘甜厭物,如何能常食?再加上你專修性功,肉身不強,如今又年過杖朝,更應當保生護命。衍孝就知道討你老的歡心,給你送這些東西,回頭我必饒不得他,師叔你也……”
“好了,好了!”關希玄趕緊揮手止他發聲,若是讓他念下去,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停不下來。
“師侄,你找我何事?”
張微源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師叔,方才新安府傳來消息,說三日前,趙道紀親上天都山,由東華派的周真人出面接待。”
關希玄笑道:“淮州這地界,新任道紀拜謁天都山,不是應有之理么?有什麼稀奇?”
張微源臉上解不開的憂愁,說道:“消息中還傳着,趙道紀與周真人坐而論道,事後,周真人自嘆弗如,甘拜下風!”
此言一出,關希玄臉上的笑容登時頓住,沉吟良久后,方才出聲。
“一上門就坐而論道,果然不愧是蔣元德的師弟。”
張微源復嘆一聲,沉默不語,內堂里靜無聲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