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驅逐的我們
那天,我陪母親回到一個海邊的小鄉村裡,拿她之前被扣押在廠里的最後一個月的工資,因為工廠裏邊通常都是要押一個月工資,次月再發放上個月的工資。我們轉了三趟公交車,最後叫了一輛三輪車,開了大概20來分鐘才到達那個廠里。
那個服裝廠直接就開在老闆娘家裏,老闆娘家裏一共有三層,一層、二層用來開廠,放置一些做服裝的平車和布料。母親進廠里找老闆娘拿工資,我待在院子裏,沒有進去。老闆娘家裏的院子很大,牆邊擺了許多盆栽,不過都是一些附近常見的植物。花盆旁邊有幾個被丟棄的黃色的、星星模樣的怪物,我蹲在它旁邊仔細打量着它,它的背上長着許多隆起的棘,五條邊都長有這樣的東西,而且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觀察許久發現它一直一動不動的,我就膽子大了些,動手去摸了一下,摸着很粗糙,我又輕輕的把它翻了個身,另一面的五個邊中間居然都有條裂縫,這時感覺似乎有什麼味道,我把摸過它的手指湊近鼻子聞了聞,一股惡臭腥味,我趕緊跑去旁邊的水池洗手,但是不管怎麼洗,那味道似乎總是殘留在哪裏。
不一會兒母親便出來了,她領着我去之前我們住過的小房子,說之前有些東西忘了拿了,這次順便拿了帶回去。那個房子離這個廠很近,走五六分鐘就到了。那個房子只有一層,不果有三個房間。沒有廚房,大人們就在客廳牆邊,擺了兩張長板凳,上面橫着放了一個廢棄的木門,把電磁爐放在木板上,砧板、碗筷放在一邊,這樣一個簡單的灶台就搭建好了。炒菜的時候就把房間裏頭的電風扇拿出來,放在旁邊開着,這樣做飯的時候就沒有那麼嗆人了。門口有一口水井,平時洗衣做飯、正常飲用的水就拿着一個小桶從那裏吊上來。由於離海邊近,那兒吊起來的水就有點鹹味,喝着感覺怪怪的,但是似乎也沒有辦法,要不然就沒有水喝了。房子左側種有幾顆番石榴樹,結的果子很小,而且很軟,很多鳥會去啄着吃,但是每個果子又只吃幾口,鳥兒吃得太多,導致樹上、地面上都是這種被鳥兒啄壞的、爛掉的果子。
我和母親走到那個房子的時候,那個我之前叫姑姑的女人正在洗衣服,我媽對她說,我們來拿點東西,她冷冷抬頭看了我們一眼,便繼續洗衣服,沒搭理我們。我和母親便徑直走進房間裏去收拾東西了,都是一些七零八碎的小物件,有幾件睡衣,一些護膚品,母親之前常用的小鏡子和梳子,我們找了一個紅色膠袋裝着,收拾好了便走了出去,正走出大門大概五六米,那女人便吼了一聲:“等一下”,說完她就進房間裏,出來的時候手裏拎着一雙黑色系帶高跟鞋,她站在門口,把鞋子朝我們扔過來,恰好砸在我們面前,拿手指着我媽說,“把你的東西都拿走!滾蛋!不下蛋的老母豬!王八蛋!耽誤老娘的時間。”
我楞在那裏,特別疑惑,我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之前對我那麼好,經常帶我去玩、給我買很多零食的、讓我叫她姑姑的人會這麼凶,而且用這麼髒的話罵我們。她是母親交往的那個男人的妹妹。那時我年紀還小,並不明白在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母親去哪裏我便跟着母親往哪裏去。
母親聽完沒說什麼,轉身帶着我就走開了。因為這裏離海域比較近,海洋對之前住在農村裏的孩子總是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母親清楚這點,因此問我想不想去海邊玩,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於是我們一道往海邊走去。通往海灘的路是一條長長的、直直的水泥路,兩邊空落落的,都是金色的沙子,沒有遮擋的樹冠。當時正趕上中午,我們沒吃午飯,加上太陽特別毒辣,我們甚至沒帶傘和水,走了不知多久之後,我們又餓又渴又熱的,越走越慢,總感覺這條道路走不到頭,母親看出我的疲憊和倦態,於是跟我說我們要不就不去了吧,直接回去好了。我點點頭,於是我們又走了回去。搭上公交車,永遠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回到母親以前工作的廠里之後,過了好幾個月,母親說肚子不舒服,去了一個小診所,做了一個小手術,我當時坐在小診所門前等她,這個診所開在馬路側邊再往裏走幾棟的小馬路旁邊,門前不時有些小車子開過,也有一些三輪車,叫賣着一些應季水果。診所側邊的水泥牆上貼了各種各樣的小廣告,牆體上也被寫滿了各種各樣的廣告和號碼,比如無痛人流、***修復、不育不孕等廣告,廣告下面通常還連着一串簡短的、非常通順的電話號碼。不知道等了多久,母親慘白着臉,微微弓着腰,手扶着小腹,緩緩走了出來。我攙扶着母親,叫了一輛摩托車,回到了廠里,那幾天母親讓我去外面打飯回去給她吃,母親在廠里卧床休息了一個星期左右,便回去正常上班了。
後來我時常會想起那雙被丟棄在我和母親面前的一雙黑色系帶高跟鞋和床上的一個紅色血點。這種屈辱感來得也沒有緣由,不曉得為什麼,卻總是一齊湧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