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陰雲

1、陰雲

羅力看着手裏的半自動步槍,他感到有些恍惚。步槍,他並不陌生,但以前他拿着步槍是玩,現在,他將要拿着步槍去戰鬥,可能就在不久的將來,對,將來,可能是幾天,幾個月,但肯定會來的。

他腦子裏不停的出現不同的場景,瑟瑟發抖的自己,英勇無匹的自己,戰死的自己,大殺四方的自己。唉,煩人,羅力揮揮手,把這些忍不住冒出來的想法趕走,然後開始分解步槍,做保養。可他的思緒還是忍不住的回到了在龍海市的公寓裏,回到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的新房。

格拉斯星球公曆2213年八月二十一日,夏蘭德大陸,夏洛共和國第一大城市,龍海市的一個老舊小區里。羅力看着鏡中的自己,確認自己精神飽滿,狀態正佳。然後背上黑皮挎包走出了房門。今天工作安排得挺忙,先要去公司,交代一下財務,盯一下裝修進度,然後就要去找郝博雅談一個裝修項目,回來還要去現場看看裝修質量。晚上跟郝博雅吃飯,順便聊聊自己新房的裝修設計。

羅力老家是一個叫南中縣的小地方,少年時期,父母意外身亡,他是由族裏一位叔公養大的,也可以說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學習還算不錯,考了龍海市的一個不太有名的大學。一邊打工一邊上學,畢業后,也沒考慮專業就干起了裝修,因為大學四年,他有三年打工都是干裝修。累歸累,錢不少,還學了不少的手藝,也學了不少這行的規矩。工作一年後就開始自己攬活,再一年就自己開了一個小公司。剛開始挺艱難,自己開公司和打工是兩碼事,而自己這方面的關係少,進展慢。幹了一年多,勉強站穩,落了一個實在的口碑,後來才知道實在的意思就是傻,俗稱傻實在。可誰讓自己是小地方來的呢,不論是父母還是後來的叔公,都是要求自己要踏實、守規矩、知舉,久而久之,自己也改不過來了。後來遇到了郝博雅,自己算是見識了什麼叫高人,除了嘴欠,這位圓臉高材生真的很強,除了干體力活比自己差點,各方面都強。

郝博雅是學建築設計的,腦子聰明得一塌糊塗,用他自己的話說,從城市規劃設計,到建築規劃設計,到施工設計,到裝修設計,越干越低級,錢越賺越多,所以,體重長了十多斤。當初是一個別墅的裝修,郝博雅是設計,羅力是施工。那是羅力第一次接這種高檔活,也是一個之前的客戶介紹的。一上來,羅力就讓郝博雅侃暈了,同樣大學畢業,差距差不多就是大學生和小學生的差距。結果羅力只好老老實實的交代,這活自己幹不了,因為很多東西自己沒幹過,設計師的要求聽不懂。

到現在,羅力還記得郝博雅聽完自己表態,那幅欠揍的表情和欠揍的話。

“哎呀,你這鄉巴佬還真是實在啊,你這麼說話不怕自己餓死啊?”

那時候羅力還很討厭“鄉下人”、“鄉巴佬”這種稱呼,很想頂兩句,可他聽郝博雅一通侃,知道這位不是花架子,是內行,而且懂得比自己多太多了。所以,羅力直接就向甲方告辭,可郝博雅攔着他說:“別走啊,你這脾氣早晚餓死。不會幹沒事啊,有我啊,我指導你干,不過你得分我錢。”扭臉又對甲方說:“哎,老鍾,就他吧,我還沒見過有錢不掙的貨呢,有我盯着,沒問題。你找大公司花錢多,干不好還沒法說理。”

就這樣,羅力簽了一個屈辱的合約。當時沒覺得屈辱,後來這個項目結束后,倆人開始合作了,才發現那個合同很屈辱。郝博雅知識豐富,專業深厚,可就是,沒幹過活。連和灰都不會,他說會,可是一上手才知道不會,他見過別人和灰,以為自己會了。這個項目是羅力做過的最累,收穫最多的項目。不僅是工錢,學到了很多知識,專業的,非專業的,而且還要教這個欠揍的玩意幹活,最後收穫了一個朋友,最終成了一個夥伴。羅力被郝博雅虐待得都有點懷疑人生了,這是一個令人髮指的傢伙,聰明得令人髮指,知識豐富得令人髮指,欠揍得令人髮指,而且這個傢伙的人品真的很好,起碼比自己要好很多。遇到設計方面,羅力不懂的地方,郝博雅絕對前因後果解釋得非常清楚,從力學,美學,模糊數學,到時尚潮流趨勢,毫不藏私,比小學老師還耐心。再說幹活,這白白嫩嫩的公子哥一樣的人物,力氣比羅力小一點,耐力比羅力小一點,意志力不好說,領悟能力,嗯就像龍海市的摩天大樓和南中的二三層民間的高度差距。一開始,遇到需要摸索的工作,羅力還能經常靠自己的經驗提出方向,後來就基本上成了郝博雅的指導加講解了。至於臭嘴,提起來全是眼淚,只要你反對,絕對能能讓你心服口服的接受他的蹂躪。就像解數學的證明題,因為,所以,因為,所以,最後結論,我這麼說是對的,是科學的,你應該接受。

最顯著的例子就是郝博雅叫羅力“鄉巴佬”。羅力其實到了龍海市上大學就很注意形象,幾年下來,誰也不會認為他是小地方來的,無論是外形,還是談吐,動作都很有規矩。可在郝博雅的嘴裏,一直是鄉巴佬,有一次羅力真是被喊急了。郝博雅看着臉紅脖子粗的羅力,嘆了一口氣,然後從文化角度把羅力侃暈了。

“鄉下人注重什麼?實際,節儉,踏實。什麼都存,錢,房子,衣服,等等。城裏人注重什麼?潮流,不管對錯,反正要跟着,哪怕是吃屎,也要吃得有紳士范兒。這是盲從,是無知。掙一個花一個不說,恨不得掙一個花十個。這都是餓死鬼投胎啊。”

“鄉下人注重把地基打好,能蓋幾層樓就只蓋幾層樓,甚至還要少蓋幾層樓,穩當啊。城裏人注重什麼?攀高枝啊,往高處爬啊,地基,用別人的啊。別人不給怎麼辦?搶啊。搶不到怎麼辦?摔死了。”

“這是文化,文化沒有貴賤,不要把自己貶低了。鄉下人其實是很高貴的,我也想別人喊我鄉巴佬,可我偏偏是個城裏人啊。所以,我才會用帶着歧視的口氣喊你鄉巴佬,目的是滿足我的虛榮心,得不到的總是好的,自己得不到,別人得到了,那怎麼辦?貶低啊,這樣心裏才感覺平衡啊。要不然你以後也喊我鄉巴佬?讓我美美。”

一杯酒下去,羅力頓時覺得郝博雅挺可憐的。不過羅力從此以後還真就接受這個說法了,仔細想想老家人真是這樣,城市人也真是這樣。再想想那些喊別人“鄉下人”的,可不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嗎?自己曾經也在心裏喊過別人鄉下人,不就是想着自己比他們更像城裏人嗎?不就是心裏美美嗎?虛榮心要不的,會害人的。

關於郝博雅對羅力的稱呼,還是有演變過程的,隨着兩人關係的加深,“鄉巴佬”“鄉下人”變成了“老鄉”,原因是郝博雅覺得倆人出去談項目這樣稱呼降低兩人的檔次,啊,不,是增加和甲方的心理距離。“老鄉”沒堅持多久,變成了“阿力”,因為郝博雅認為這是在貶低羅力,抬高自己。這讓羅力有點感動。

“那你為什麼不喊我老羅?你不是習慣喊別人老什麼,老什麼的嗎?”

“切,那豈不是降低了你的檔次。你記得那個老鍾嗎?他當初別墅的設計就跟一歌舞廳一樣。你想跟這種人一檔?”

羅力再次感動,雖然他覺得“阿力”容易讓人想到“阿麗”,不太喜歡,可是他怕以後郝博雅喊他“小力”,真要是一聲“小力呀”喊出來,羅力覺得自己能一屁股坐地上。

來而不往非禮也,對郝博雅的稱呼變成了“鴨脖”,就是簡單的諧音,朗朗上口,響亮。

“我告訴你,你這是玩文字遊戲,沒檔次。很低級趣味。換一個吧。”

任你說下大天來,羅力就是不換,他經過這幾年跟郝博雅打交道,也摸索出了反擊的方法。以拙制巧。這是沒辦法的辦法,鴨脖同學實在是太強了。有一次給一個外國人做裝修,鴨脖同學一口流利的瑪拉迦語,羅力感覺他的瑪拉迦語比那個瑪拉迦人都要強,很清楚,很好聽,抑揚頓挫,很有韻律,比自己大學老師都強。看着傻獃獃的羅力,郝博雅很詫異的說:“專業外語,你大學沒學過嗎?”

“額,我就剛及格。”

“哦,我是優。”

“你這麼愛學習啊?”

“呸,誰愛上學誰是小狗。我費了多大勁,結合二十四節氣,又結合人體脈絡學編製出來二十四項額外開支,我家老頭子告訴我,少一個優就砍一項。大學多少課程,我容易嗎?資本家的心都是黑的啊,不管對內還是對外。你以為你大學打工,我也大學打工啊,我大二就開始給研究生做畢業設計。我容易嗎?一個畢業設計才給我三萬,很累的啊,不是裝修設計好么。”郝博雅一臉的往事不堪回首。從這以後,羅力是絕對不再跟鴨脖同學講道理,而且羅力發現郝博雅的優秀品質很多,比如說心態好,超級好,屬於宰相肚子能撐船那種。

今天找郝博雅,工作的事情都是小事,主要是拉他喝酒,雖然倆人酒量都不大,不過時不時要很豪爽的小酌一番。因為郝博雅前一陣剛退了親,總是長吁短嘆的。羅力怕他有什麼想不開的,雖然概率很小,可是,越是心寬的人,鑽了牛角尖,就越不好解開。

忙完一天,兩個大男人,來到羅力租的地方,沖澡,換拖鞋,大褲衩,光膀子。順手弄了兩個涼菜,擺開買來的幾個菜,從冰箱裏拿出鎮好的四瓶啤酒,很有氣勢的往桌子上一頓,酒量不大,氣勢不能小。羅力今年二十九歲,一身腱子肉,有個女朋友,已經到了談婚論嫁階段了。郝博雅二十八歲,白白嫩嫩,身材也不錯。兩人第一次在老鍾那幹活,郝博雅累了一個月,圓臉瘦了,皮膚變黑了,肉變硬了,可是下個月再見面,又回去了。反正他每次都是這樣,變得快,恢復得更快。

郝博雅不喜歡去飯館吃飯喝酒,喜歡來羅力的住處折騰,用他的話說:酒後的話隨便說,不能當真,出我嘴,入你耳,天地不找麻煩,人就沒麻煩。羅力是無所謂的,而且羅力也喜歡跟郝博雅喝酒,長學問啊。

兩個人一碰杯,郝博雅很豪邁的一仰頭,把酒灌進去,“啪”,杯子往桌上一方,裏面還有大半杯的泡沫,“滿上。”羅力也是如此,然後給倆人再次到滿杯中酒,酒只有一個底兒,上面全是泡沫。郝博雅夾起一塊鴨脖,看了看,“你說我這一個翩翩公子,你怎麼就能把我跟這難看的東西聯繫上了呢?”

“難看不重要,好吃才是真的。對了,我那個新房,你可得上心點啊。”

“切,阿力,你那房子才一百二十多,刨了亂七八糟,還九十多。我就算給你設計出花來,也費不了勁啊。”

羅力貸款買房,首付七成,之所以這麼多,是因為羅力相信老話“遠道無輕擔”,反正自己能掙,也沒打算干別的,錢留多了也沒用。鴨脖的新房可是二百多平米的,自己親自裝修的,真好看,全款,狗日的能掙錢,服氣,也高興,房子,女朋友都般配。親事岔了,郝博雅還邀請羅力去他那住,把租房退了,可羅力捨不得,捨不得去糟蹋那房子。

“我告訴你,阿力,唔,你那房子,宗旨就是,新人,新房,新氣象,突出一個新,其他的別弄複雜了,否則小氣了。再說了,你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換房子了,等有大房子了,再給你好好弄。其實,要是不着急,等個十年,我覺得你弄個別墅最好,我也能施展得開。”郝博雅一邊咬着鴨脖的肉一邊說。

“呵呵,我沒想那麼多,要是能弄個你那樣的就足夠了。”羅力倒不是謙虛,買郝博雅的房子倒可以承受,可是挑費高啊。那小區的檔次,生活的花費,可不是現在或者幾年以後自己能承受的。

“其實不算什麼,你就是捨不得擴大規模,你手下幾個人都能當監工了,你還是不放心。要有追求,來,干。”再次乾杯,再次到滿,一瓶酒已經快下去一半了。

“鴨脖,我就不明白,人家不就是要彩禮嗎?你又不是給不起,幹嘛就說完就完了呢?”羅力前幾次喝酒都沒敢細問緣由。

“不是錢的事。過日子,誰多出力,誰少出力,其實無所謂。量力而行罷了。只要倆人心往一處想,就沒難事。嗯,就像咱倆,每次我多點,你少點,誰都不在意。可要是我要求,你公司的收入也的有我一份,每次我先拿一頭,然後再算賬,這朋友還怎麼處?”郝博雅很滄桑的搖着頭,喝了一口沫子。

“行啊,我一直覺得你拿得少。大部分生意都是你拉的,設計是你的,你有時候還跟着幹活,驗收也是你。還有好多交際也得你來。我想多給你,你不幹,我讓你在公司里當老闆,或者掛個副總,你也不幹。我是誠心的,你太矯情,弄得我總覺得欠你的。”羅力不以為然的把嘴裏的骨頭吐在桌上。

“你不懂,咱們走的是朋友道,不是生意經。不一樣。”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朋友更該清楚點啊。”

“你別跟我胡攪蠻纏。我問你,她一張嘴,房子過戶給她,彩金二百萬,不低於四十萬的車。我能滿足,別說二百萬,兩個億都行。可,以後她再作妖呢?要別墅,要跑車,要飛機。滿足嗎?滿足以後呢?”郝博雅再次喝乾杯中酒,“呃~,你知道我為什麼拽着你嗎?就是你當初在老鍾那說的那句話‘這活我幹不了’。這就是知己,知己知彼啊。跟你在一塊兒,我放心啊。跟這樣的媳婦在一塊,我擔心啊。與其擔心,不如放手。懂嗎?”郝博雅看着羅力。

“明明沒要那麼多。”羅力看了郝博雅一眼,拿起一塊鴨脖啃着。明明是羅力的女朋友金明。

“那是因為她不夠漂亮。”郝博雅嘿嘿笑着喝了一口泡沫。

“你那個夠漂亮,你還不是捨不得掏錢。”羅力感覺到了郝博雅的惡意。

“你罵我,咱倆可是哥們兒,我女朋友是狗,不,如果我前女友是狗,那就說我也是狗,那你也是狗。罵人不能把自己也罵了吧?”郝博雅的笑容開始不正經。

“你要這麼理解也沒事,我要是狗,你倆是狗男女,…”羅力忽然發覺自己掉坑裏了,郝博雅已經開始誇張的笑起來了。

“你妹的。”羅力後悔跟郝博雅鬥嘴了。

“想要我妹可以,好幾個表妹呢,回頭給你介紹,隨便挑,就是彩禮很貴。哈哈哈。”

羅力發覺郝博雅並不是因為退親的事焦慮,也就懶得再開導他了,就說這小子心寬,這種事怎麼會讓他撓頭呢。說不定,他根本就沒想結婚,搞不清他腦子裏想的是什麼。既然他不說,那就不管他了,愛死死去。

郝博雅正等着羅力送上門來讓自己開心,結果發現羅力不說話了,開始吃菜喝酒,只好訕訕的也開始吃喝。他對羅力這種掛免戰牌的方法也是毫無對策,只要羅力覺得閉嘴,不管他怎麼騷,也撩不動了。

“對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辦事?需要踢腳就說話。”這個話題羅力肯定不能閉嘴了,郝博雅忍着笑等羅力送禮上門。

“不急,等裝完房子,年底回老家辦一次,然後回她老家再辦一次。對了,我可能離開時間比較長,公司那邊你幫着盯一段。”

“這麼仁義?連吃席都不讓我蹭。”

“等有了孩子,喊你乾爸。”

“好算計。連改口費都不給了,我還得給你掏禮錢。”郝博雅覺得羅力這坑起碼挖了半年了,“你幹活太累,肯定腰肌勞損,還指不定誰先當乾爸呢。”

“干!”

“干!”

一瓶啤酒終於見底了。

既然鴨脖的煩心事自己幫不上忙,那就沒事了。兩個人開始喝酒吃菜,吹牛打屁,別看酒量不高,肚量可是個頂個的大。又喝了兩瓶啤酒,就着剩菜和菜湯,每人吃了兩張餅,最後灌了兩碗綠豆湯消火。兩個人心滿意足的靠在椅子上,撫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舒服地打着飽嗝。

就在倆人都盤算着怎麼讓對方收拾殘局的時候,鴨脖的手機響了,緊跟着,羅力的手機也響了。兩人拿起手機各找地方接電話,羅力的電話是女友打來的,鴨脖的電話是家裏來的。很快,倆人回到了廳里,羅力打開了電視,兩個人重新坐在椅子上看新聞。

新聞里出現了一個讓宅人們最興奮的消息,外星人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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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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