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康熙以為,這幾年的光陰過去,他的鄢兒是能懂得他的心意的。
卻未曾料到,她完全不明白。
康熙一時生氣,又不知道該生誰的氣,到這時候也捨不得生薑鄢的氣,只能生自己的氣。
想着想着,倒氣笑了。
那一雙他最愛的盈盈水眸一直望着他,她的眸光猶如波光粼粼的水面,裏面哪怕一絲微微的顫動,都牽扯着康熙的心。
康熙不能任由她這樣誤會下去。
他說:“朕承認,一開始看見鄢兒你的畫像,朕要你入宮,確實是你所想的那個原因。”
“朕與仁孝皇后是少年夫妻,一起經歷過許多的事情。朕看着你,能稍稍緩解對她的懷念。”
“可是,鄢兒,朕很快就發現了,這世上就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朕很快從迷思中清醒,哪怕你和仁孝的容貌一模一樣,你同她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你難道感覺不到么?”
康熙站在院中,眼中別無他人,只有那個扶着門框,懷着他的孩子的眼眶紅紅的姜鄢。
他的目光是他自己都難以想像的溫柔:“朕同你說政事,想要告訴你朕都經歷了什麼,參與過什麼,想要你深入朕的生活,知道朕的所思所想。”
“朕帶你出門,只帶你出門。只留宿儲秀宮。同你交心。給你買兔子燈。送你純金物件。送你喜歡的一切。帶你看海,帶你去拜謁明孝陵,帶你去民間體驗百姓的生活。讓你放心,帶你去看河工現場,讓你看到朕是有決心治理好大清的。”
“這都是因為朕喜歡你。不是因為你那張與仁孝相似的臉。”
姜鄢只是希望康熙能答應對她的孩子好一些,不將她的孩子當做仁孝皇后的替身。
卻沒有想到,自己夾雜着委屈的控訴與要求,換來的是康熙的表白。
姜鄢都愣住了。
隨着康熙的描述,她好像也跟着回到了過去那些年與康熙相處的時光。
很多的時候,哪怕只是想起來,姜鄢都覺得那些時光很美,也很好,還很開心。
他們在一起經歷太多很美很快樂的時候。
因為太多了,很多康熙都沒有提到。
他送她純金馬,讓她練手練腿,讓她在木蘭圍場上得第一。送她林場馬場還有皇莊。送了她一個小園子。一個難忘的生辰禮物。帶她去五台山,為她摘松針。
寵着她縱着她,讓她哪怕成了眾妃之首,也可以繼續躺平擺爛。
“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這張臉。”姜鄢喃喃出聲。
她根本不知道,她壓根覺得不可能,她更是沒那樣想過。
原來,康熙是喜歡她么?
康熙這回是真的氣笑了,他走上前去,到了姜鄢跟前,握住她的手,把人往懷裏帶。
瞧她那樣辛苦站着,康熙心疼。
康熙熟練的托着姜鄢的肚子,將她身上的重量壓在自己身上,趁着人正愣神,又把人溫柔攬在懷裏了。
兩個人貼在一起,方便康熙說些體己話,不會讓旁邊的人聽見。
康熙在姜鄢耳邊輕聲說:“你說要學着仁孝做什麼宮妃楷模,朕早知道了。你就是為了自己貪吃找借口。還帶着胤礽一塊兒吃喝玩樂。可朕就是樂意縱着你。”
康熙揭她的短兒,“明明那樣喜歡抱着金子睡覺,還非要在朕跟前裝模作樣。朕若不是早就看穿了你,怎麼會為了討你喜歡,送那些物件給你?”
“朕以為你都明白。卻沒想到,你竟然以為——”
康熙想想就氣悶,說都說不下去了。
姜鄢很震驚。她知道自己偽裝的沒有那麼好,但也沒覺得自己很差。
何況有個萬能的大殺器在,她的這張臉殺傷力那麼大,她以為康熙所說的這些,真的都是這張臉帶來的。
要照着康熙這樣的說法,那康熙豈不是早就喜歡她了?
姜鄢因為聽到的話和自己平時的認知相差巨大,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康熙瞧她這個樣子,忽然意識到,可能自己平日裏的那些想法都錯了。
他想起頭回南巡,在揚州他生了氣,姜鄢花了心思來哄他,還跟他念詩念詞的,他就問:“那時在揚州船上,你說你是為了看美人才出來的,朕生了氣,你如今可知道朕為什麼生氣了么?”
姜鄢搖了搖頭,看見康熙黑沉着臉色,趕緊又點了點頭。
當時是真的不知道,也想不明白。現在有點知道了。
她是為了看美人出來的。康熙聽了不高興,她回來想不通,李嬤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現下知道了康熙的心意,反過來一推就知道了。
康熙只怕就是吃味了。
大約還氣她沒有因為康熙看美人兒吃醋吧。
康熙還盯着她靈魂發問:“你後來來哄着朕,說的那些話,都是騙朕的,是不是?”
看她這個樣子,一直覺得自己是將她當做替身。完全沒明白自己的心意。康熙現在就懷疑自己對姜鄢心裏還是有自己的判斷究竟能不能信。
“臣妾沒有騙皇上。”
姜鄢忙說,“臣妾說臣妾心裏很難受,睡不好也吃不好是真的。皇上同臣妾鬧彆扭,與以前不一樣,臣妾是真的有些不適應。”
康熙忽而又生出幾分希望:“那這樣說,你心裏其實是有朕的?”
頂着康熙熾熱的目光,姜鄢不得不硬着頭皮說實話:“皇上,臣妾以為進宮就是來做替身的。臣妾只是做好臣妾的本分。皇上喜歡臣妾這張臉,臣妾自然物盡其用,就用這張臉來讓皇上高興了。”
換言之,就是她以為康熙的心全在仁孝皇后的身上,所以她也沒用真心。
大家的關係,全靠這張臉來維繫。
很好,康熙垂了垂眸,他的鄢兒心裏沒有他。
本來是姜鄢生氣委屈,現如今幾句話說下來,情況倒反轉了。
現在是康熙生氣,又委屈,還傷心。
怪誰呢?能怪誰呢?康熙只能怪他自己。
他想,難怪了。當初太皇太后那番話,他說給姜鄢聽時,她竟哭成那樣,還說要好好的孝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康熙當時只當她是心軟感動,如今才想明白。她怕是以為宮中的人都將她當成了仁孝的替身,一直兢兢業業的扮演着這樣的角色。
可這裏頭,怎麼可能一點不摻雜她的真心呢?
她的柔軟天真,真誠與熱情,是很能打動人的。
而太皇太后的那番話,也打動了她。
胤礽那兒就更不必說了,那幾幅耗費了心意的畫,就讓他的鄢兒徹底的接納了他的皇太子。
現在就只有康熙,只有康熙還被誤以為無情無義,只看重她的那張臉。
康熙的眸色沉了沉:“鄢兒,你現在明白朕的心意了。”
姜鄢被康熙溫柔的攬在懷中,他的大手托着她的肚子,另一隻手還握着她的手,掌心很熱,也很燙。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姜鄢幾乎能看見康熙那很濃很密很長的眼睫毛,還有他那雙柔情蜜意,又緊緊盯着她不放的眼眸。
話都說到這裏了,姜鄢反倒不需再有什麼偽裝了。
她是為了孩子,也是為了她自己。她從來沒有騙過康熙,現在更不想騙。
她默默望着康熙的眼睛,輕聲說:“臣妾,現在有些難以分辨。”
她是真的以為康熙只喜歡她這張臉,其餘的一切都只是衍生情緒。想要她明白相信這個心意和喜歡來源於她自己和她本身,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愛情畢竟同親情是不一樣的。
她會因為觸碰到太皇太后的真心而感動到哭,會因為捧着胤礽的真心而高興。
可康熙的真心,好像霧裏看花,之前不知道,現在她需要一點時間等霧散去,才能看清吧。
她話音才落,就瞧見康熙的目光忽而一瞬間就靜了下來。
周圍的一切好像也都凝滯了似的。風停了,花似乎也不香了,所有人好像都不存在了。
姜鄢似乎在那一瞬間后聽到了康熙的心跳聲,康熙的心跳聲緩慢而沉重,而她自己的心跳聲,又快又急,心腔鼓動,好像那話說出的一瞬間,她就後悔了。
康熙瞧見姜鄢眼中的忐忑與無措,不由得笑起來。
他傾身過去親了親姜鄢的眼角,含笑說:“鄢兒,別怕。”
“也別這麼緊張。”他實在捨不得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這樣不安。
“時日還長,朕知道,你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些,也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些。朕不着急,你也不要着急,朕陪着你慢慢來。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朕的心意。”
康熙現下是曉得了,難怪剛才姜鄢會那樣生氣。他原本只是單純想着惠妃的話說的不錯,卻沒想到惹出這麼大的不高興了。
可轉念想想,若沒有這些話,他大概永遠也不曉得,原來他的鄢兒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意。
現在這樣也不錯。
康熙握着姜鄢的手,一字一句仿若起誓,“鄢兒,朕沒有將你當做仁孝的替身。也永不會將我們的孩子當做仁孝的替身。朕會好好愛她,好好保護她,讓她平安順遂,健康無憂的長大。”
姜鄢眨眨眼,不知道怎麼回事,聽着這些話,她心裏酸酸的,眼睛裏也酸酸的,心腔里脹脹的,特別想要流眼淚。
然後她就哭了。趴到康熙懷裏,趴在他衣襟上,嗚嗚嗚哭得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康熙心疼極了,連忙將人抱起來,小心翼翼放到屋裏柔軟的坐塌上,結果李嬤嬤迅速送上來的乾淨帕子,半跪在坐塌上,給靠在軟枕上的姜鄢擦眼淚。
“鄢兒,太醫囑咐過了,你不可再哭了。再哭下去對孩子不好。你若是不高興,就罵朕幾句,可千萬別哭了,一會兒眼睛腫了可怎麼好?”
那年在大野澤,康熙買了許多的小兔子燈回來。
皇莊裏那十來日,每天晚上都是滿園子的兔子燈亮起一整晚。
可姜鄢總是下不了床,就只在剛進去的那晚看見過那滿園子的燈。
後來他們離開了皇莊,那些小兔子燈也被好好的帶回了宮中。
現如今,兔子燈都被掛在了萬枝春柳里。
一到晚上,滿園子的兔子燈可亮可好看了,姜鄢散步的時候,總愛在自己園子裏溜達着看燈玩。
後來,李嬤嬤慶月松月她們,就用雪白的大氅包着棉花照着小兔子燈的樣子做了好多小抱枕小玩偶,打算等小格格出生后給小格格玩。
姜鄢現在坐塌上,她手邊就有一個,被姜鄢拿過來抱在懷裏。
她拿過康熙給她擦眼淚的帕子,她要自己擦,然後又伸手去勾康熙的脖子,想要康熙上來抱着她。
康熙就上來抱着她,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裏。
她沒有想繼續哭的,但是心裏眼裏都熱熱的,有點不聽使喚,她靠在康熙懷裏,時不時有點熱淚小小的奪眶而出。
她黏人的抱着康熙的脖子,帶了一點點哭腔:“小格格如果長得像皇上,也是很好看的。”
康熙隨着她點頭:“鄢兒說的是。”
姜鄢有點黏人,有點後悔剛才自己生氣把康熙關在門外,雖然她很快把門打開了,可她還是覺得可能做的不太對,說不出道歉的話,只能軟軟的抱着康熙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提要求。
“皇上下午忙不忙?能不能抽一點時間陪一陪臣妾?”
康熙喜歡她的話,她一直和康熙黏在一起,是不是康熙就不會生氣了?
康熙被她這樣弄得心裏更軟了,情不自禁親親她的鬢髮,完全捨不得拒絕她:“朕不忙。朕下午和晚上,都陪着你。朕不走了。”
姜鄢抬起歡欣的小臉:“好。”
康熙心下輕嘆,這麼乖的人,怎麼可能不喜歡呢?真是越來越喜歡了。
剛才主子們那樣,真是把李嬤嬤她們給嚇到了。
皇上和主子說話的時候,李嬤嬤慶月松月她們大氣都不敢出。
生怕主子一生氣肚子疼或者暈過去了,也生怕皇上會被主子氣走,更怕兩位主子鬧矛盾。
總之那麼一會兒,李嬤嬤她們腦子裏預先模擬了各種各樣的突發情況,就是為了能夠迅速反應,當時不覺得,這會兒過去,才發現她們個個都是一腦門的汗。
眼看着兩位主子又和好如初甜甜蜜蜜的了,李嬤嬤慶月松月她們都鬆了好大一口氣。
李德全在外頭候着,沒康熙的命令不敢進屋,但也跟着懸心許久,見裏頭沒動靜了,又瞧李嬤嬤出來時臉上帶了笑,就知道沒事了。
蘇麻一直在原處站着沒動,瞧着康熙抱着宸淑妃進去了,蘇麻的唇角就微微勾了起來。
李嬤嬤出來,同李德全說了兩句話,原本是還要過來同蘇麻說話的。
蘇麻過來,那肯定是代表着太皇太后不放心。李嬤嬤先前就瞧見了,只是兩位主子正僵持着,她也顧不上蘇麻,這會兒騰出手來,便想過去同蘇麻說幾句話。
蘇麻倒沒有等她,只笑着沖她擺了擺手,而後就悄然離開了。
她還要回去同太皇太后復命的。
蘇麻回去的時候,皇太后已經回去了,太皇太后正等着她。
蘇麻便過去將她所見一一學給太皇太后聽。
太皇太后聽了就笑:“這麼說,皇上同鄢兒,是和好了?”
蘇麻笑道:“奴才瞧着,也是沒有鬧起來。就是皇上很意外,沒想到宸淑妃娘娘不明白他的心意。這會兒兩人說開了,反倒瞧着比從前更好了。”
太皇太后瞧着手邊的花笑:“他什麼也不說,鄢兒當然不知道。入宮的時候就乖,為人替身也不敢說錯做錯,當然不會去碰這些心思了。”
“倒像你說的,說開了反而好。也好叫皇帝看看,不說明白,人家可不曉得他的意思。如今鄢兒說出來,也算是讓皇帝明白她的心結,挺好的。”
蘇麻順着太皇太後手指的方向修剪花枝:“老祖宗只管瞧着,皇上同宸淑妃娘娘的感情肯定會越來越好的。宸淑妃娘娘以前是不知道,現下知道了,心底里自然慢慢的就對皇上不同了。”
太皇太后笑得挺開心的:“只要皇帝不總欺負鄢兒,鄢兒高高興興的,我就高興。”
太皇太后如今身子骨硬朗,還想着自己能多活些年頭,多陪伴些自己看着長大的孫兒和她喜愛的孫媳婦。
胤礽那頭是沒趕上這出,但他後來也知道了這事。
康熙與姜鄢院中的事他知曉的不是很清楚,但姜鄢在太皇太後宮中給惠妃甩臉子的事,他聽人說了個一清二楚。
康熙不在,他在姜鄢跟前笑得前仰後合開心極了:“姨母,你真的好厲害。我都能想像到當時惠妃那臉色了。哈哈哈,姨母讓她吃癟,我好開心好高興啊。誰讓她不會說話呢。”
“聽說她去皇阿瑪那兒想要解釋,皇阿瑪見都不見她,直接叫人回去了。”
“大阿哥那頭聽到消息,還去皇阿瑪那裏求情,被皇阿瑪懟了一頓,也灰溜溜的回去了。”
哈哈哈,胤礽笑得很大聲。
胤禔因為惠妃見不着康熙,生怕受惠妃牽連,也怕自己額娘從此被康熙厭棄,所以就去了康熙處請罪。
康熙氣得不行,罵他:“這事與你有什麼關係?用得着你來請罪?”
“這是後宮的事,你一個皇阿哥摻和進來幹什麼。沒有正經事可做了嗎!”
然後,康熙把胤禔踹走了。
胤禔沒敢再來,他們母子倆大概通過氣,惠妃見不到康熙,就來見姜鄢。
姜鄢哪想見她呢,就說懷孕要靜養,就把人打發走了。
惠妃現在真的是心驚肉跳的,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害怕被責罰,也害怕不被責罰,太皇太后那裏她是不敢提了,除了請安也不敢再去。
也不敢再出門,協理宮務那些事,惠妃告了假,說是身體不適要休養,就不去皇貴妃的承乾宮了。
也沒人管她,惠妃自己倒是把自己禁足了,輕易不敢出門,連帶着大阿哥都老實了不少。
胤礽笑得太高興,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姜鄢連忙讓他喝水,緩一緩。
“如今太皇太后免了我的請安,橫豎也見不到她們了,她們也不會主動到我這兒來,兩不相擾,清凈得很。”
剩下的人都是知眼色懂進退的人,不會來討人嫌,也不會幹叫康熙不喜的事情。
姜鄢的日子安安靜靜的,每天就是抱着肚子吃吃喝喝。
胤礽知道姜鄢跟康熙生了氣,康熙附和惠妃的話,胤礽想着,原本還以為要等幾年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聽見了這一幕。
瞧着他姨母同皇阿瑪近些時日的相處,兩個人挺好的,而且彷彿比從前更好,完全沒有早年有一回在揚州的時候,鬧彆扭那奇怪的狀態。
胤礽就帶着笑問姜鄢:“姨母同皇阿瑪之間,是不是挺好的?”
胤礽問的含糊,姜鄢卻明白他的意思。
這孩子也是操心。就怕她和康熙關係不好。大概還是缺乏安全感吧。不過現在已經比過去好很多了。
叫胤礽這樣一問,姜鄢就想起這些時日康熙同她相處時的情景。
大約是怕她記不住,又或者怕她感受不到,康熙自那次之後,但凡有機會,只要兩個人待在一起,他總時不時的對她笑,然後誇獎她幾句,要麼說她聰明,要麼說她可愛,然後就是說她又乖又軟。
“朕喜歡鄢兒。”這句話就總被康熙掛在嘴邊,時不時就聽見一句。
姜鄢總是聽的臉熱,耳朵也熱。
這樣表白的話,哪怕聽上一萬次,姜鄢也還是跟初次聽見是一樣,心腔鼓動,心跳加快。
姜鄢臉有點紅,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臉上掛着的笑有多燦爛:“我同你皇阿瑪之間挺好的呀。殿下不用擔心。好好準備出閣讀書便是了。”
過了冬,到了四月份,胤礽就要出閣講書了。
這眼瞧着沒有多少時間了,姜鄢事先看過胤礽在文華殿出閣講書的流程。流程很長,不僅僅是在文華殿有典禮,到時候還要在保和殿前胤礽這個皇太子要率滿漢大學士、九卿、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員在保和殿前向康熙帝行三跪九叩之禮。
康熙親定,諸王大臣於皇太子前行兩跪六叩的大禮。
在文武百官面前講書,姜鄢想想都覺得心裏很有壓力。但胤礽經過這一年的訓練,已經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壓力了。
少年氣定神閑的笑着,特別從容淡定,顯然是心中有數。
讓姜鄢莫名有種這孩子成熟了的感覺。
按照姜鄢的孕程,她腹中的孩子正好是在三月末的時候出生。
如果時間準的話,正好出來后,還可以趕在太子哥哥出閣講書的典禮之前。
過了年節后,二月末,康熙便將產房佈置妥當了,一切所需全都置辦的齊齊整整的。
姜鄢什麼都不必操心,只管安安心心的養胎就好。
她如今肚子大,去哪兒也不太方便,因此也不出萬枝春柳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是到她這兒來看她。
晚上同康熙摟着一塊兒睡覺的時候,只能從后抱着,還真沒法面對面的摟着。
姜鄢嫌她自己肚子太大了,康熙摟着她心疼:“哪兒大?一點也不大。是鄢兒你太瘦了。”
姜鄢有孕后,吃的也不少了,山珍海味新奇玩意兒,流水似的往萬枝春柳送,小廚房裏變着花樣給她做好吃的,胤礽吃着小廚房這一年的膳食,都胖了四五斤了,要不是康熙看着,臉都能吃圓了。
姜鄢卻一點都沒吃胖。
小臉還是小,臉上也沒什麼肉,身上也沒長什麼肉,就是顯得肚子大一些。
若不是太醫說姜鄢和孩子都好得很,康熙是真難放心的。每日吃的不少,也不害喜,甚至懷孕這麼久一回也沒吐過,就是不知道吃的東西都到哪裏去了。
要說都被孩子吸收了,那也不對。這孩子只是顯得大,其實也沒有超重。
什麼都準備齊全了,姜鄢甚至因為無聊,還準備了幾件男孩子的小衣裳小襁褓。
聊勝於無吧。反正預備一下也沒什麼,她主要還是想生個小格格的。
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多好啊。
太醫的話還是很準的。
三月末的一個凌晨,姜鄢從睡夢中被疼醒,康熙也跟着驚醒,見姜鄢狀態異常,他的手一摸,立刻變了臉色:“鄢兒,你要生了。”
原本還在沉睡的萬枝春柳立刻醒了過來。
一切都是事先演練過的,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姜鄢被送到早已預備好的產房中,康熙要跟着進去,旁人還沒攔,姜鄢先把人攔了。
“皇上,您別進來了。”
康熙挑眉:“你倒反悔了?”
本來他們之間就說好了的。姜鄢生產的時候,康熙一定要陪着的。
康熙從不信那些什麼產房不吉利的鬼話。他心愛的女人要給他生孩子了,在裏面又疼又怕的,他不去陪着,而是在外頭等,這像話嗎。
姜鄢其實也是有點怕的。見康熙堅持要陪她,她也就答應了。
姜鄢還怕太皇太後知道了有什麼想法,還特地拿此事問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是個不那麼重規矩拘小節的人,聽了就笑,說隨意,高興就好,她不管這個。
連太皇太后都同意了,自然再沒人敢攔着。
旁人也沒法攔,姜鄢卻跑出來攔着。
康熙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姜鄢忍着疼說:“再有一個半時辰,皇上便要上朝了。”
她記得時間的。
生孩子沒有那麼快的,至少兩個時辰打底,姜鄢不想耽誤康熙上朝。
可康熙眼裏現在只有她,壓根沒將這事放在心上,上朝一日不去又能如何?橫豎還可以補上。
生孩子這事能補么?
莫說姜鄢有陰影,康熙又何嘗沒有心理陰影呢?
他是眼睜睜看着仁孝去世的。本來幼子皇后,都是好好的,可轉眼幾個時辰過去,只留下幼子,皇后卻沒了。
康熙不親眼看着姜鄢安好,他難以安心。
他當機立斷:“朕陪着你。”
然後囑咐李德全,若時辰到了來不及,就讓李德全去前頭說一聲,不去上朝,叫眾臣散去便是。
橫豎今日不是大朝會,散去他們也要去各處值房當值,並不是白跑一趟。
萬枝春柳這兒的動靜很快就傳出去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兒知道了,都起身趕過來。
康熙也沒攔着兩位老人家,聽了消息也只說了一句知道了。
只是三月末的時節,園子裏的春意剛起來,白日暖和,但夜裏還是有些冷。
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暖意融融的正殿歇着才能放心。
胤礽那邊也得了消息,他也要過來,康熙也准了。
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胤礽也是應該在這兒等着的。
外頭眾嬪妃們知曉了消息,倒是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動靜。
皇貴妃那裏聽見了消息,也只說了一句知道了,便繼續安寢了。
皇上將萬枝春柳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完全不必她們做什麼事,皇貴妃知道,宸淑妃的一切事情都是皇上親自經手的,皇貴妃樂得自在,不管就不管。
正好兩邊自在,各自痛快。
卻也有些人,因為宸淑妃生產而睡不着。不管是誕下小格格還是小阿哥,她們心中思慮過重,都是睡不着的。
畢竟,宸淑妃的盛寵有目共睹,哪怕從前的仁孝皇后也不曾這樣過。這一回沒生下小阿哥,那下一回呢?她總會再有子嗣的。
以皇上對宸淑妃這樣的盛寵,那若是宸淑妃有了小阿哥,這個阿哥又會得到怎樣極致的榮寵啊。
上回惠妃在太皇太后處的話沒人附和,可卻給眾嬪妃提了個醒兒。
宸淑妃的孩子,不管男女,這容貌上都是會像宸淑妃的,那像宸淑妃不就是像仁孝皇后么。
不管宸淑妃如何生氣,又如何同皇上和好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小阿哥要是那麼像仁孝皇后,以皇上對宸淑妃的寵愛,必定是十分重視喜愛的。
那這個小阿哥,會不會動搖太子的根基呢?
畢竟,太子是仁孝皇后的嫡子,而若有新生的小阿哥,這個阿哥的生母可是榮寵更勝的寵妃,太子,還能容得下宸淑妃和她的孩子么?
有些人想到這一層,一直隱忍,就想看看將來這一幕的發生。
姜鄢疼得很,這疼還是一陣一陣的,中間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越來越頻繁。
姜鄢人都疼哭了,凌亂到不知道自己成了個什麼模樣,只曉得康熙一直鼓勵她,一直給她堅實的有力的溫暖的力量。
她是真的受不了了,一面按照接生嬤嬤的指引用力,一面抬手想要咬自己。
她有力氣,她也沒有脫力,她一直堅持鍛煉,這方面沒有吃虧。
但是真的太疼了啊,疼到想要發泄一下。
結果手臂上料想的疼痛沒有傳來,她定睛一瞧,她咬的是康熙。
康熙在她咬下去的那一瞬間把手給撥開了,然後他把手臂送了上來。
姜鄢哭了兩聲,難怪她覺得咬不動牙酸呢。
看着康熙手臂上一圈有點深的牙印,姜鄢忍不住哭:“皇上,你幹嘛呀。咬多疼呀。”
康熙一點不在乎:“朕不想你疼。”
他寧願替她疼才好呢。
他的乖乖,這是真的是受苦了。自己還在疼着呢,還因為咬了他給他哭着說對不起。
上哪兒去找這麼乖的人呢。自己受着苦,還怕別人受苦。
也許是腹中的孩子也捨不得自己的額娘受苦,姜鄢這一胎壞的特別順利的小寶寶,居然在大半個時辰后就順利生下來了。
姜鄢只覺得有什麼嘩的一下,然後她就覺得哪裏一輕,隨即聽到了嬰兒的大聲啼哭。
姜鄢累得不行,可時辰短,人也沒暈,就是忍不住疲憊的呼氣,然後轉頭望向康熙,康熙也正好在看她,兩個人相視一笑,都有點傻,但都很開心。
康熙顧不上去看孩子,他要親眼看着姜鄢安好。
看着從姜鄢體內出來的鮮紅血液,康熙需要一些克制力才能讓自己不眼暈,然後,他就看見血止住了。
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他輕輕抱了抱姜鄢,輕輕親親她的額頭,望着她輕柔的笑:“鄢兒,謝謝你。”
“不客氣。”姜鄢含笑,輕聲回他。
小嬰兒的哭聲特別大,聲音特別的亮。被接生嬤嬤們輕柔的清洗,然後包裹進乾淨溫暖舒適的襁褓中,這個小孩子都一直沒有停止過他的哭聲,他大聲的哭,好像在控訴阿瑪額娘對他的忽視。
康熙見姜鄢不累,等李嬤嬤帶着人將姜鄢身上都處理好了,重新舒舒服服的躺會床上時,康熙才命人:“把小格格抱過來給朕和宸淑妃看看。”
剛才嬤嬤們都不敢說話,只安安靜靜的做着分內的事情,到了這時候,才有人把小朋友抱過來。
但這嬤嬤挺緊張的,康熙來抱孩子,就聽見她說:“皇上,宸淑妃娘娘誕育的,是一位小阿哥。”
康熙的手一頓,下意識就回頭去看姜鄢。
姜鄢也愣住了,緊接着就是要哭不哭的樣子,康熙抱着孩子也很緊張,生怕姜鄢哭出來,也生怕姜鄢不要這個小阿哥。
姜鄢是想哭來着,但是非常奇妙的是,她看見康熙懷裏那個小小的襁褓,儘管沒有看見小孩子的模樣,卻奇異的有一種血脈相連的親近感。
小阿哥就小阿哥呀,那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小寶寶。
是她親生的孩子。
姜鄢笑了,要看孩子:“這一下,咱們就得重新給小阿哥備衣裳了,皇上您說,是不是呀?”
給小格格預備的東西太多了,就連小阿哥身上的襁褓都是粉紅色的。原本給阿哥預備的襁褓,因為時間倉促,或者是遭到了所有人的遺忘,壓根就沒有帶進來。
康熙在把孩子遞給姜鄢時看了一眼,就這一眼,就讓他的動作大大的頓了一下。
姜鄢小心的把孩子接過來,為了避免壓着她,孩子被輕柔的放在了她的身側。
姜鄢先看了一眼小寶寶,很白,有點皺皺的,但是身上有點紅,還是很可愛的。
小孩子嘛,長兩天就粉嫩嫩了。
姜鄢注意到了康熙的停頓和異常,她笑着看康熙,問他:“皇上怎麼了?不高興呀?”
“怎麼會?”康熙看着一無所知的姜鄢,忽而就有種想要狠狠擁住她,又想要狠狠落淚的衝動。
到最後,康熙也只是望着姜鄢笑,“朕特別高興。”
姜鄢也笑:“臣妾也高興。”
兩位主子都笑了。準確的是,是在看到宸淑妃笑了之後,大氣都不敢出的嬤嬤們才跪地,齊聲喊着恭喜皇上,恭喜宸淑妃喜得麟兒。
她們就怕宸淑妃不高興。宸淑妃不高興,皇上也會不高興的。幸而宸淑妃看見是小阿哥,也還是高興了。
康熙讓賞。
嬤嬤們接了賞。一切事務都已經妥當了,剛剛生下來的小寶寶還在哭,但是哭聲沒有那麼大了,哼哼唧唧的,好像是知道自己躺在親額娘身邊很安全。
康熙看了李嬤嬤一眼,李嬤嬤會意,將人都帶了出去。
她剛才也瞧見小阿哥的模樣了,她想,皇上應當是有話要同主子說的。實際上,這樣的事情,肯定是皇上來同主子說最為合適。要是現在瞞着,等將來主子從旁人那裏知曉了,只怕到時候要埋怨皇上的隱瞞。
在這樣的事情上,為了兩位主子之間的關係,壓根就不能瞞着。
人都出來了,姜鄢就覺出不對勁來了,她納悶的看着康熙,小聲問他:“皇上怎麼了?”
把人都遣出去想幹什麼,她的寶寶還沒有奶水喝,瞧着這意思,是要親自服侍她喂?
康熙握着姜鄢的手,模樣竟有些小心翼翼,他遲疑了片刻,才說:“鄢兒,朕是有話想同你說。”
“這件事,你遲早會知道的。朕想,你應當第一時間知道。”
康熙抿了抿唇,那樣堅定沉穩,泰然自若的帝王,現在竟感覺到了緊張,“小阿哥的模樣,同承祜,生的一模一樣。”
他剛抱過來的時候就發現了,所以才有那一停頓。
這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
接生嬤嬤中也有當初的舊人,今日在內服侍的,李嬤嬤等人,不少都是當初的舊人,她們都瞧見了,自然能認出來。
所以沒有人敢先開口說些什麼。
康熙不想隱瞞姜鄢,將所有人遣出去,就為了和她說這個。
他說完之後,心中一點成算都沒有,完全不知道他的鄢兒會做何種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