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出生於與魔法絕緣的星際位面的聯邦，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是亡靈巫師，甚至於難以理解周遭其他人究竟為何會對一個陌生人抱有這麼大的惡意。
他們看着絞刑架上瘦弱得彷彿下一秒就會被脖頸上的繩索絞斷咽喉的少年，目光掃過那過於瘦削的身形，心裏唯一想着的就只剩下對方可能還沒成年的年齡。
就算是聯邦過去歷史上最為作惡多端的少年犯，也不會如眼前的少年一般，連人生最後一刻的赴死都如此毫無尊嚴。
這就是宋世安先前當著他們的面痛斥的「教會的謊言」么……
也難怪宋世安看着對這毫無興趣。
「……亡靈巫師究竟是什麼？」平時最為寡言少語的秦夜反而率先發出了聲音，他扭頭看向周圍顯出了幾分瘋狂姿態的鎮民，試圖尋求答案。
……為什麼明明只是一個乍一聽起來與犯罪毫不相干的名詞，卻嚴重到連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都容不下。
被秦夜問詢的鎮民愣了愣，看着似乎有些驚訝，像是沒想到聖羅華帝國內居然還有不知道亡靈巫師究竟意味着什麼的人。
但內心從眾的痛恨還是催生出了分享欲，使得他並不吝於向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見聞：「亡靈巫師是什麼？呵，亡靈巫師就是邪惡的象徵！」
「他們操控人的靈魂與思想，終日與屍體為伍。他們帶來疫病與災難，他們就是世代被神所憎惡的惡棍！」他這麼說著，聲音越來越大，像是在訴說什麼世間永恆的真理。
然而他對面的聯邦人看着似乎依舊不能理解他們的痛恨。
和高台上的主教的論述何其相似，這所謂的罪狀乍一聽起來很是唬人，但卻實在經不起細想。
話語中充滿了個人的臆測與極端的妄想，以至於所有字句揉碎后細細掰開來分辨，竟叫人最終難以從中找到哪怕一個具體細緻的過錯。
於是只叫旁人覺得荒謬。
放在星際位面的聯邦，誰能想像得到呢，一個人有朝一日居然還會因為一個模糊的概念背負罪惡，從而逼近死亡。
理智告訴他們，這種極端的狂熱恐怕是這個帝國的一個風俗習慣，而他們也並不清楚這顆星球原本的文明。
即便有着堪比聯邦的技術水平，但那似乎僅限於王國貴族大都***品。在這顆星球上，民眾遠比他們認知中的還要來得荒蠻得多。
因為聯邦星域廣大，他們從小到大都牢記着「要尊重其他文明風俗習慣」的重要規則。
只是如果此時真的尊重了眼前的這所謂「清掃懲處」……
如果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這樣一個少年絞死在絞刑架上，無論是以聯邦的道德觀念還是過去接受的教育來說，這都算不上是人道。
他們恐怕這輩子都會因此而覺得良心有愧。
這帶血的熱鬧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這幾個聯邦人互相對視了幾眼，打了個眼色后推擠着走出了人群。
此時也沒人理會這幾個逆行者，他們就這麼順利地遠離了那些幾乎沒多少理智的鎮民。
他們找了個偏僻的角落，打開了因為斷網一直沒怎麼用的光腦。
感謝聯邦的科技讓他們在隔絕了光網后還能在附近連成局域網進行基本的交流，不然這會兒恐怕是真的該束手無策了。
……因為實在不清楚這顆星球的文明，這些做事向來妥帖的聯邦精英決定專門找這個帝國的君王——宋世安問問看，看看這事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也算是對這位關係不錯的年輕帝王的一種尊重。
……
與此同時，城牆上，宋世安很快就收到了自己聯邦隊友們的通訊。
因為戴在手腕上的光腦平時看着就像是塊手錶，再加上過去好長一段時間內都沒什麼動靜，以至於當它真的開始發出動靜后，宋世安險些沒能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宋世安很快接起了通訊：「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緊急地聯繫我？」
在這之前，可能是體貼宋世安這個年輕的帝國君王要處理國事，擔心突然的聯絡會打斷影響到宋世安治國，儘管一早就把所有人都放進了光腦形成的局域網可通訊的範圍中，可他們過去一直都沒用過這樣的方式聯絡他，更多的都只是面對面聊天。
如今突然收到其他人的通訊請求，宋世安第一反應就是出事了。
而他的猜測確實也沒出錯。
果然，通訊甫一接通，對面先是出現了他那些聯邦隊友的臉，隨即很快鏡頭翻轉，光屏上取而代之現身的是一座高大的絞刑架與絞刑架上立於眾人之前的主教與可憐少年。
周圍是人群通過光腦傳過來的隱約喧鬧聲，即便高台上的主教依舊在大聲審判他人的罪證，周遭圍觀的人一時間還是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在台下交頭接耳地顧自說些什麼。
而後，聯邦第六軍事學院參賽隊伍的隊長——在這些流落異世的聯邦人中，能代表所有人做些決定的拉塞爾的聲音才傳到了宋世安耳邊：「宋學弟，你們這的亡靈巫師，究竟還代表着其他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意味嗎？」
「那個絞刑架上的年幼亡靈巫師究竟具體都做了些什麼，以至於所有人都那麼狂熱地想要審判他，清掃他。如果他真的有罪，為什麼不具體說出讓他的罪過，只說他操控靈魂會帶來瘟疫。為什麼「亡靈巫師」的名號能排在所有具體有形的過錯之前？」
即便看不清拉塞爾此時臉上的表情，宋世安也能從對方說話的語氣中感覺到對方的困惑。
而不只是拉塞爾覺得困惑，宋世安臉上的表情也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
即便作為這個聖羅華帝國的唯一君王，但宋世安實際上到底也只是個異世界的倒霉穿越者，對這個西幻位面了解也不算多深刻。
這也使得他看着其他不知情的聯邦人一樣覺得莫名其妙。
什麼亡靈巫師？亡靈巫師怎麼了？
宋世安在現代接受過電影小說電視劇的各類奇幻設定，而他想像中的亡靈巫師不過一個魔法世界觀下獨特的一個魔法種類。
他沒有想到，在這個魔法被習以為常日常化的世界裏，教會的清掃懲處居然懲罰的是亡靈巫師。
明明相信魔法的存在，居然還回去懲戒一群使用特定魔法的魔法師？！
而且說真的……
宋世安看着那位被按着跪倒在地的少年，老實說他並不覺得對方那副堪稱柔弱的姿態能犯下什麼驚天動地的大錯來。
如果真像是教會說得那樣「操控靈魂帶來瘟疫」，為什麼他在城中呆了這麼長一段時間都沒什麼感覺。
「沒想到他們懲處清掃的居然是個大活人……」宋世安也不是很清楚具體情況，他只能儘可能地用挑不出錯處的方式來應對，「假如說到最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你們再具體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對方真的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死罪，真像是其他人說得那麼嚴重，那就先別管。如果對方僅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就被認定為錯誤，那你們就幫着出面攔一下，用不着給教會面子。」
「我現在就馬上出發，很快就趕過來。」宋世安很快做出了決定。
對面的拉塞爾應了一聲，很快結束了通話。
掛掉通訊，宋世安當即便打算走下城牆，動身前往城中央，看看這教會的清掃懲處行動中有沒有藏着什麼貓膩。
不過說真的，如果教廷是真的把「亡靈巫師」的身份認作是錯誤，那教會的種種舉措看着是真的有些奇怪。
宋世安潛意識裏總覺得這裏面藏着些不對勁。
可能是行為模式看着實在是有些眼熟，不知怎麼，他下意識把這與過去中世紀的獵巫運動進行對比。
兩者似乎都是靠着把特定的人群打為敵人，以此在剷除對手的同時增加凝聚力。
只是中世紀的獵巫最開始是來源於天主/教對異端□□的清洗，但這個西幻位面過去卻貌似因為教廷用所謂的「神跡」驅趕獸潮庇佑帝國的原因，好像一直都沒有其他什麼教派能與之爭鋒。
在這樣的前提下，如果那個少年沒犯錯，教廷為什麼會對亡靈巫師進行清掃。
難道只是為了豎立共同的敵人增加凝聚力？可教會過去每一次驅趕獸潮似乎都能由此得到整個帝國上下的追捧，哪裏用得着這麼麻煩。
還是說那些亡靈巫師身上是真的有點他不知道的問題？
可能是最近遇到的陰謀詭計的濃度實在有些超標，宋世安下意識往深里認真想了想。
只是這屬實是宋世安沒觸及過的領域，就算再認真往下深思也叫他想不到其他多餘的內容。
不過這個問題應該不大，只要他到達城中央和教會對質，應該很快就能因此得到更多的信息。
宋世安這麼想着，越發緊迫地想要到場。
只是在動身前，他卻突然被人攔了下來。
城牆上，大概是聽到了他剛才和拉塞爾的部分對話，隱約得知了宋世安的打算，有俘虜大着膽子出聲。
「陛下，您……您不會是想去城中心，發善心去救那邪惡的亡靈巫師吧？」
這批俘虜都是在王都叛亂時抓到的。
相較於普通俘虜，這批過去不是騎士就是戰士的人即便是成為了俘虜，還是帶着一點過去於優越條件下養出的貴族式驕矜。
雖然在來到了邊境城鎮后，因為如今建設城市以及過去的戰敗，從而被抹平了一些過去的傲慢，但要是觸及到一些原則性的問題，他們多少還是會覺得有些不滿。
顯然，教廷那不知道持續了多少年的清掃已經讓亡靈巫師邪惡的名頭逐漸深入人心。
這已然能算作是這些人印象中原則性問題的範疇了。
一想到自己未來可能和一個亡靈法師待在一塊，就叫人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些不適。
……當然，正常來說，他們這些俘虜自然也不可能懷疑君王的判決。但問題是，似乎只要不觸及叛亂，世安·宋的脾氣就還能算是不錯，這也讓他們開始擁有了勇氣。
宋世安看了眼表情抗拒的俘虜，出聲問了句：「怎麼？那些亡靈法師難道真的犯了什麼錯？」
「當然！」對面的俘虜表情激昂。
就在宋世安看着對方的表情，真的以為那些亡靈巫師是什麼瘟疫使者的時候，那俘虜之後說出口的卻叫人大失所望，依舊是什麼相似的莫名其妙的套話。
「那些亡靈巫師驚擾亡者，他們操縱骷髏與屍體，使得死者不得安寧……」
估計也就是這些過去生活條件還算是優越的人會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在這過去不少貧民貧窮到連祭奠懷念都叫人覺得疲憊的邊境，屍體隨便一裹扔到野外就能當做是下葬的地方，誰還有懷念的時間。
宋世安調整了一下自己臉上的表情，讓自己看着更加嚴肅苛刻。
宋世安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突然道：「這麼說起來，換句話說，那個亡靈巫師干起活來能當做十幾甚至是幾十個人來用。要是參與城市建設，說不定還能讓你們早點結束解脫。」
「當然，你要是真的不喜歡，那也沒辦法，或許你可以選擇自己離開。」
在說到「自己離開」的時候，宋世安還刻意拉長了說話的語調，力求給人無限的想像空間。
他就這麼試探性地一說，對面的俘虜當即渾身一激靈，也不知道是從宋世安剛才那句刻意意味深長的話語中聯想到了什麼，那俘虜臉色當場就變了。
對面的俘虜重新換上了一副體貼君王無條件服從命令的樣子：「殿下，您說的對，那些邪惡的……啊不，那些亡靈巫師的天賦，天生就該參與建設城鎮。教會那群慣會無病呻吟的傢伙，就知道拖累邊境發展，簡直混賬！」
「陛下，我一定會堅定地擁護您的想法與意見。」
宋世安看到對方的反應沉默了片刻。
行了，這下算是能坐實了，看來那些亡靈巫師是真的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這裏面也是真的有什麼問題。
雖然不知道在剛才那短短的一瞬間，對方究竟想了些什麼，但就看對方驟變的態度，但凡亡靈巫師身上要真有什麼切實的瘟疫和死亡，但凡亡靈巫師真的邪惡到不行天天害人，對方這會兒恐怕也說不出什麼「擁護君王」的話來，而是選擇為了保命提前拚死上諫。
……想想也是，這個位面已經對亡靈巫師那麼苛刻了，什麼都沒做就要被這麼迫害，那些亡靈巫師哪敢真去做什麼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