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18章
池底細小的氣泡遮住了陸雲挽的視線。
他索性再次緊緊地閉上眼,憑藉本能貼近楚玄舟。
兩人的唇,就這樣撞在了一起。
伴隨着響徹整座實驗室的刺耳的警報聲,陸雲挽摸索着用力朝少年的嘴唇咬去,企圖以疼痛來刺激他啟唇把氧氣渡來。
然而人類平齊的牙齒,對人魚來說簡直毫無殺傷力。
他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楚玄舟的唇居然依舊緊閉着。
冰冷的池水像巨蟒將陸雲挽纏繞,寒意一點點侵入骨髓。
恍惚間陸雲挽竟甚至覺得……楚玄舟的懷抱比池水還要冷。
隨着肌肉急速且不自主的收縮,一口水差點被他嗆入氣管。
……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絕對不能。
陸雲挽再一次湊近,和剛剛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再咬楚玄舟的嘴唇,而是猶豫一下,用舌尖輕輕地舔舐了上去。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滿是試探,不沾一絲**。
人類的唇舌柔軟而溫暖,隨着他的動作,楚玄舟的唇就像是被細弱電流打到一般***。
這種感覺自唇而生,向四肢百骸傳去。
陌生的感覺在他身體裏蔓延衝撞,楚玄舟甚至下意識鬆開了手指,然後不自覺地啟唇。
因為缺氧,陸雲挽的大腦已是一片空白。
在少年張開嘴的瞬間,他收回舌頭深深地吻了上去,拚命從他口中汲取着氧氣。
但楚玄舟就像是知道他想要什麼似的,他忽然控制住呼吸,輕輕咬住陸雲挽的舌尖,引誘對方加深這個吻。
人魚的聽力本就強大,身處於水底的他更是能夠搜集到周圍所有細弱的聲響。
陸雲挽在水底艱難的喘息聲也變得尤為明顯。
楚玄舟知道他現在處於極度缺氧的狀態,但正處於覺醒階段的他,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開身邊的人,將他送上岸。
這是生物的天性。
陸雲挽的意識一點點消散,眼前只剩下漆黑一片。
擁有兩套呼吸系統的人魚,可以輕易從水中分離出氧氣,並在肺部轉化。
但他偏沒有立刻將陸雲挽從窒息的深淵中拉出來,而是等待着在對方將要徹底缺氧、暈死過去的時候,緩緩地渡來一口氧氣。
此時陸雲挽的四肢無力因缺氧而無力,他那空白一片的世界裏,只剩下了人魚冰冷的唇舌,與稀薄的空氣。
哪怕楚玄舟的牙齒將他的嘴唇刺的鮮血淋漓,陸雲挽都毫無感知。
這是一個極度缺氧的吻。
陸雲挽的大腦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中。
星際、攝政王、機甲……什麼亂七八糟的一切都被他忘得一乾二淨,陸雲挽的世界裏只剩下這個吻與楚玄舟。
人魚是一種極端漂亮與危險的生物。
尤其是在生物的本能佔上風時。
窒息、疼痛接連襲擊過來,陸雲挽沒有選擇,只能麻木地承受。
陸雲挽也不知道自己在水底呆了多長時間,直到他的身體因失溫而劇烈抖動,口中已滿是血腥味的時候,人魚終於逆着本能,抱着他一點點浮了出來。
接着楚玄舟又沉回了水中。
黑色的魚尾激起一陣浪花,朝着冷白的地板潑灑過去。
伴着嘩的一聲巨響,氧氣終於湧入肺部。
幾秒的空白過後,斜倚在岸邊的陸雲挽一點點找回了意識。
——沒了,初吻就這麼沒了?!
陸雲挽上輩子只活了十八歲,別說接吻、談戀愛了,連活人都沒有見過幾個。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初吻居然就這樣一點也不浪漫溫馨的沒了,而且還是和……主角?
「咳咳咳……」肺部的灼痛感姍姍來遲,陸雲挽忍不住咳了起來。
刺痛像針一下戳向他的腦海,鮮血自唇邊蜿蜒而下。
陸雲挽看到宋非衍朝自己快步走了上來,他瞪大了眼睛望向這裏:「陸雲挽你,你沒……淹死?」
隨後他便發現了陸雲挽唇上的傷口。
雖然難受的不像話,但牢記維持人設的陸雲挽還是在這個時候硬擠了一抹微笑出來:「為什麼會淹死?我只是陪殿下玩了玩而已。」
他是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真的是毫無防備被拽下去的。
接着緩慢又曖昧地用手指從唇邊蹭過,試圖擦掉血跡。
「你……」
宋非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水下都發生了什麼。
「我沒有想到,你真的墮落到了這個地步,」宋非衍看着陸雲挽,他一邊冷笑一邊說,「原來攝政王大人平常都是這樣玩的嗎?」
那倒也沒有……!
「宋教授也有興趣?」陸雲挽一臉挑釁的朝他看了過去。
宋非衍嗤笑一聲,他咬着牙說:「我真的不應該高估你,攝政王大人的確和他們說的一樣,早就變成了‘比人魚更加人魚"的人類。」
「我不該對你抱有任何期待。」他幾乎一字一頓的說。
實驗室的警報聲還沒有停,陸雲挽笑着扶着一旁的儀器站了起來。
他的皮膚是病態的蒼白,唇邊蜿蜒的血跡,是臉上唯一的顏色。
缺氧太久,陸雲挽的聲音變得沙啞得不像話,他緩緩走到宋非衍身用盡全力笑着說:「原來宋教授之前還有期待?」
「……那可真是蠢到不可思議。」
這一刻,他在宋非衍的眸中看到了正熊熊燃燒的怒火,無比的恨意以及……失落。
去往首都星的星艦上,陸雲挽斜靠在沙發上看着光屏。
螞蟻攀噬般的癢意突然自肺部生出,瞬間蔓延到了整個胸腔。
陸雲挽不自覺地咳了起來,他下意識拿起絲帕抵在唇邊,硬生生將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擋了回去。
幾秒鐘后,他將手移了開來——剛才還乾淨的絲帕,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
陸雲挽看都沒有多看它一眼,便隨手將絲帕扔在了一旁的垃圾處理系統中。
剛踏入艙室的楚玄舟看到這一幕,連忙走了過來,他停在陸雲挽的身前說:「攝政王大人,您真的現在就要去首都星嗎?」
——和精神力不一樣,血統的覺醒是一個相對漫長、斷斷續續的過程。
楚玄舟的血統還未正式覺醒,但思維已經暫時回歸了正常。
他垂下眼眸,下意識無比自責地咬唇試探:「如果不是我……」
長時間的失溫與缺氧,差點擊垮了陸雲挽早就被連年征戰毀了大半的身體。
如今舊傷新疾一起找上了門來。
他的畏寒問題變得愈發嚴重,哪怕在恆溫的室內,也必須披上厚重的大衣,蒼白纖長的雙手更是完全被手套遮了起來。
現在全帝國都知道,攝政王重病了一場。
「不,」陸雲挽輕輕將手指貼在楚玄舟的唇邊,打斷了他要說的話,「我說過,殿下永遠也不用對我說‘對不起"。」
停頓幾秒后,陸雲挽緩緩笑了起來,他溫柔地注視着楚玄舟:「而且那個吻非常值得,殿下。」
和信了陸雲挽鬼話的宋非衍不一樣。
楚玄舟無法理解,陸雲挽為什麼會冒着危險接近自己。
少年忍不住試探對方這麼做的目的所在,而陸雲挽的答案則出乎他的預料。
作為一個沒有任何精神力的私生子,楚玄舟向來都是被鄙視、忽略的存在。
他早就已經默認了自己生來低賤。
畢竟就連他母親都說:楚玄舟的生命,還比不上自己的一條項鏈。
可是眼前這個帝國最尊貴的人,卻無比真誠地對他說「值得」?
楚玄舟的字典里從沒出現過這個詞。
陸雲挽的珍視,令他感到不安。
可在懷疑之餘,少年又忍不住想要抓住這種感覺……
陸雲挽慢慢伸手將少年拉了過來。
楚玄舟單膝跪在了攝政王的身側,一股淡淡的酒香闖入了他的鼻腔。
——陸雲挽的手邊放着一瓶酒,它帶有一點陣痛、麻痹作用。
陸雲挽在藉助這種酒緩解不適。
「您為什麼不拒絕去首都星的行程?」楚玄舟忍不住再次問。
幾個小時前,皇帝以了解最近帝國財政狀況為理由,將他叫去首都星。
陸雲挽明明可以拒絕那個傀儡。
「因為陛下想要見我。」處於微醺狀態的陸雲挽輕輕用手指撐着額頭,他笑着對楚玄舟說,「陛下懷疑我是不是真的病了,所以想要親眼看到我。」
「全帝國都知道您病了,他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少年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陸雲挽緩緩闔上了眼,停頓幾秒后搖頭說:「不,他是對的。」
尚處於病中的攝政王聲音虛弱而慵懶。
這樣的他讓楚玄舟想起了很久之前人魚對他的形容——像瓷器一樣漂亮、脆弱的人類。
「殿下您千萬記得,身為統治者,永遠不要相信一個權臣的話。」
陸雲挽知道楚玄舟性格多疑,但可以看的出來,自己做了那麼多努力之後,楚玄舟已經和初遇時不一樣了。
在滿意的同時,看過無數本小說的陸雲挽也非常擔心——自己是莫名其妙穿過來的,萬一自己拿的是快穿劇本,哪天又去往別的世界換原主回來,那該怎麼辦?
屆時原主利用主角的信任繼續作死……自己豈不是把楚玄舟,連帶着這個世界都坑了嗎?!
想到這裏,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陸雲挽俯身看向楚玄舟,他一字一頓的對少年說:「其中最不應該相信的人,就是攝政王陸雲挽。」
他拿起桌上盛滿液體的玻璃杯,一邊輕輕地旋轉着一邊有些不屑地低聲說:「您看,比如說宋非衍就曾相信過我。」
「宋教授?」
「對。」
宋非衍當著他的面說了「我不該對你抱有任何期待」后,陸雲挽便好奇起了二人從前的關係。
他隨手一查,沒想還真讓他發現了原著里沒寫的東西。
陸雲挽看着酒液,眯着眼睛說:「他也是出生在下等星的人類,在我成為帝**校第一個拿到首席勳章的人類后,受到激勵擺脫了那個鬼地方。」
「您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了嗎?」陸雲挽忽然放下水杯,湊到楚玄舟的耳邊問。
「……宋教授成為了帝國科技大學的教授。」楚玄舟只知道這麼多。
「哦,」痛意再次襲來,陸雲挽忍不住停下來調整了一下呼吸,接着笑着搖頭說,「那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楚玄舟覺得攝政王的語氣裏帶着幾分戲謔,以及一點微不可察的無奈。
「他本來可以進入帝國研究院,」陸雲挽喝了一口酒,笑着看向舷窗外,「但這個珍貴的機會,被我當做禮物,送給了人魚貴族。」
「你看他多可憐,」陸雲挽垂眸低喃着,「這就是相信我的代價……」
萬一原主回來,你可千萬不要重蹈覆轍啊!
「所以您也會騙我嗎?」楚玄舟突然開口打斷了陸雲挽的思路,紫眸也隨之看向他的眼底。
陸雲挽:!!!
啊,不對!我剛才都說了什麼鬼話?
陸雲挽終於清醒了過來,他一點點抬眸,笑着看向楚玄舟。
攝政王大人沒有說話,他看上去神秘又深沉,實際上心底里卻早已慌成了狗。
趕緊找補啊!
在楚玄舟期待的目光下,陸雲挽先慢慢搖頭,然後忽然點了點頭。
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滿是眷戀的看向楚玄舟:「殿下,我對您的愛是真的。」
少年輕輕地點了點頭。
陸雲挽的話再次激起了楚玄舟心中的不安本能。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無法原諒……甚至於壓根沒有辦法想像陸雲挽的欺騙。
——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他唯獨不允許陸雲挽欺騙自己。
攝政王明明就坐在他的眼前,楚玄舟卻覺得陸雲挽像是一陣風。
他捉摸不透、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沒有人能留下一陣風。
然而越是這樣,楚玄舟就越是想要將他永遠藏在自己的世界。
只有將他牢牢握在手中,才能讓自己安心。